《民国初·说书人》伍轻山

5、负心多是读书人

　　且说那长宁姑娘，当真是个苦命人。好容易盼来她的天霖哥哥，祝家便跟她断了干系。兴许是怕跟方家结下梁子，又或者惦记着自家名声，谁知道呢。长宁姑娘有家不能回，匆匆跟楚天霖饮了合衾酒，算是进了楚家门。
　　楚天霖顾忌着长宁姑娘名声，出门在外，把长宁带着一同离乡。可惜了，第二年春，那楚天霖进京赶考，却是名落孙山。年轻时候，哪有都一帆风顺的道理？可惜当时楚天霖年轻气盛，到底是想不明白。
　　还是那一年，长宁姑娘跟楚天霖的女儿出生了。楚天霖并不怎么高兴，他心里只有功名，怨天尤人，埋怨考官有眼无珠。楚天霖没给闺女起名，他也不大记得闺女长什么样子。往事说不清道不明，后头，他再回忆起来，觉着自己当真是瞎了眼，利欲熏了心。可事情发生便发生了，肠子都悔青也没法退回去重头再来。
　　那时候，楚天霖整天唉声叹气，顺带着厌弃长宁，他把自己的失意全用在羞辱自己的妻女身上，竟有一次，说出了禽兽不如的话来：“这丫头，是谁的女儿，还未可知呢？”那一天，长宁姑娘没抹眼泪，冷静得让楚天霖慌了神。他记得长宁脸上看不到任何情绪，眼里没有一丝光，那天她没有反驳任何，就扭脸走了。
　　楚天霖话刚说出口就后悔了，他打算道歉，打算等第二天就服软，向长宁担保他再不会这样中伤她。可他没法避讳一点，那天下午他一个人坐在书案前，确实感受到难得的一丝轻松。他的妻女不在身边，兴许是出去散心了。
　　可长宁再也没回来，楚天霖慌了神。长宁什么也没带走，她的衣饰银钱都还在房里，仿佛她还在他身边，白天黑夜里守着她的天霖哥哥。长宁唯一带走的是她的女儿，那个不被楚天霖承认的女儿。
　　楚天霖满城找了半月，一无所获，长宁没有银钱，带着未出襁褓的小女，能走多远呢？楚天霖实在想不明白。他没有搬过家，想着或许，哪天长宁就回来了，像从前一样，他楚天霖在前头跑，长宁便在后头追。
　　楚天霖白日里也会恍神，回到从前那时候。他还是个少年，平日里没少故意招惹长宁妹妹生气，妹妹生气的样子让他着迷。他总是轻而易举地影响着长宁的情绪，过去现在没什么差别，变的不是长宁妹妹，是楚天霖自己。
　　楚天霖不相信他会彻底失去长宁，他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已经开始沦陷在回忆里。
　　他记得发榜那日，他醉倒在酒坊里，意识不清，不知长宁如何接的他回房，又如何为他换了鞋袜，只记得长宁温柔又故作轻松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天霖，没关系的，还有下一次呢，长宁会一直在天霖身边，等着金榜题名的那一日。”
　　说好的一生一世呢？
　　那年秋天的时候，当时楚天霖的女儿还未足月，带来的盘缠用了大半，长宁小心翼翼地提议楚天霖何不先去做个教书匠，“夫子又能营生又不离诗书，长宁想着，未尝不是个两全的法子？”
　　楚天霖听完暴怒异常，掀翻桌子，碗碟杯盏碎了一地。“我记得长宁早先，并无这些铜臭气。你是长宁吗，你是不是在骗我？”
　　那天长宁收拾满地的碗碟碎片，大把眼泪碎了一地，楚天霖看见了，可他没在意，他心里头全是自己。一介书生，为生计所累。书生要什么妻儿，当时他确实这样想了，他不愿意成为谁的指望，“凭什么，我楚天霖就要对你们一辈子负责？”，小女啼哭不已，他冲她大吼，叫她安静。
　　后来他不常见着长宁，家里很是清静，他从没问过长宁都上哪去了，他忘记关心长宁，忘记很久都没看见长宁笑了。
　　楚天霖记得的最后一段跟长宁的对话，当时长宁说：“天霖，给女儿起个名吧。”，“天霖，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像你。”然后楚天霖说了那句话，尽管他不愿意回忆，可那是他此生对长宁说的最后一句话。
　　楚天霖再也没见过长宁。楚天霖做了教书匠。

　　“我算听明白了，这楚天霖就是个负心人，这人教书，不是误人子弟么，您说是不是？”
　　“可不么，谁说不是呢？”
　　“后来呢？那楚天霖后头怎样了？”
　　“春闱，他再没中过。再后头，兴许不在了吧。”说书人叹了口气。“这故事还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