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贼]扬波之女》孤羽成舟

14、王女的原罪

　　【我已经虚度了世界
　　它经过我
　　疲倦又像从未被爱过】

　　记忆扭曲成漩涡，螺旋歪斜好像能直接从中感受到记忆主人经历这一切时极端的痛苦，视觉听觉嗅觉触觉能及的所有被强行搅拌破坏重塑，全新的真实的幻觉扑面而来之前，莎撒只来得及捕捉到臃肿不堪的王女残缺的低吟、以及干涩眼角滑落而下的晶莹水珠。

　　……哭了呢。她想着，没再抵抗，默许了歌声对精神的入侵。

　　这个幻象不同以往，借助受害者的潜意识半虚构一个世界，此时受害者本人作为唯一实际存在的个体是以实体形象处于幻象包围的，只要找不到破解的关键点，不仅会误以为目之所及都是真实，且能够和幻象中的生物交流、并会被幻象所伤害，即便察觉不对劲的违和之处，没有类似瞬移的脱身方法也无法摆脱，甚至幻象会根据能力者的操纵直接攻击受害者的精神，许多误入诅咒之岛的人最后精神失常的原因便是如此。

　　但是这一次，莎撒感觉自己的意识和能力者、王女本人同步了，因为看到的内容是王女的记忆，她一方面可以用第一人称获取无比真实的感知，一方面又能脱身用上帝视角纵观全局。

　　罗的情况和她类似，不止他们俩人，尚处于诅咒之岛未散去的雾气范围内的极地潜水号内部红心海贼团全员中招，猝不及防都陷入了这次暴走一样的幻象，只不过他们的精神都被单独隔离开，无法和其他人交流，甚至身处幻象空间根本意识不到还有【其他人】这个概念。

　　他们看到的、听到的、感觉到的，只有王女呈现出来的记忆。

　　十五年前，门达尼所罗还是伟大航路版图中不可或缺的一颗明珠，追寻梦想或为生计所迫来到海上漂泊的海贼们没有稳定的未来，而源自橄榄花之乡的那些生动美好的英雄传说为他们提供了精神的寄托，以一己之力击败传说海怪建立王国的强大勇士、浮没于浪涛间用歌声引诱捕猎水手的人身鱼尾美人、温柔娴静甘愿以身饲魔换取祖国安全的纯洁公主，力量、财富、美女、权利，故事的每一个元素都如此诱人，引得无数海上居民趋之若鹜拜访这座岛国。

　　他们见到的比通过故事能想象到的一切都要更加美好。

　　门达尼所罗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大多金发浓密，五官深刻，姑娘们五官明艳又充满活力，男人们高大强壮且热情好客，擅长即兴谱曲唱歌的俊美吟游诗人更是一大特色，这个国家富庶强大而生机勃勃，几乎满足了所有人内心深处对冒险奇遇的全部幻想。

　　生长环境对于这个国家的孩子的影响无疑是巨大的，而身在这无尽繁华的中心、享万千荣宠于一身的门达尼所罗王独女更是王国的明珠，妙龄十五的少女能歌善舞，美丽单纯，聪慧过人，尊贵又亲民，传闻她的歌声能令花朵盛开飞鸟驻足，只要听过一次便再也不可能忘记，简直是国家全部优点集中在一个人身上的具现化。

　　王女的父亲，现任门达尼所罗王在独生女十五岁的成年礼上为她赐名百丽儿，寓意宝石，美丽透明，光芒万丈，值得世间所有的珍惜与宠爱。

　　也是在这一天，王国迎来了灭顶之灾。

　　王女本人的记忆证实了全部有关诅咒之岛的传说，十五年前，的确有一只巨大的海王类离开深海浮到水面，九颗硕大的头颅，明黄色无机质的爬虫类眼珠，混杂血水的涎液自锋利森白的利齿间滴落砸上王城城墙，仅仅只是这样便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与伤亡。在场人群无不惊恐万状动弹不得，众目睽睽下巨兽最中间的一颗头颅俯冲而下，一口吞下王城内部广场正中央花容失色、额角别一支纯白橄榄花的少女，上了年纪的国王眼睁睁看着那怪物把失声尖叫的独生女含在嘴里闷头没入波涛，惊怒交加竟直接昏了过去。

　　……夏奇打听来的传闻居然都是真的。看到这里罗不禁微微蹙眉。这么说，后续海王类躲入岛屿背面的海底洞穴、国王召集全国民众比武选出第一勇士讨伐巨兽也是真的？

　　幻象的后续却是以王女的视角展开的。

　　十五岁的少女睁眼看到的，不再是慈爱的父亲和心目中强盛美好的国家，她被独自一人困在阴冷潮湿光线昏暗的洞穴深处，头顶的崖壁布满尖锐钟乳石，地面活动空间有限，背后就是洞穴尽头，离她躺的地方不远处便已被浅浅的海水覆盖。她不会游泳，根本没有办法逃。

　　更令她恐惧的是，唯一带给阴暗洞穴些许光芒的洞口，传来海浪白噪声的源头、那些许清澈的天空，横亘着一只硕大的头颅，明黄色瞳仁竖立的无机质爬虫类眼珠正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她被吓得晕了过去。

　　这之后她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很暗了，年幼的王女出乎意料地镇定下来，罗和莎撒错愕地发现她的思路竟和之前幻象中那些国民的表现一样，坚定地相信着王国会立刻选出强大的勇士，也相信着她的发小、名声初显的天才剑士尼古拉斯会排除万难，如同传说中他们的建国先祖一般，砍下巨兽的头颅，亲自将她迎回她美丽的祖国。

　　而她所能做的，便是和故事中一样隐忍坚持地等待。

　　她逼迫自己面对时不时出现的海兽再不外露恐惧，洞穴黑暗，她缩在面积有限的落脚处，只能通过洞口天空的颜色勉强辨别时间，没事做或是特别害怕的时候，她就像还住在王城时那样唱歌。

　　【听，声音伴随光芒
　　此刻佝偻的月亮已落下
　　在黎明，金发的勇士踏上细沙
　　命运的穹隆升起在他头顶
　　为了吟唱记忆或颂歌
　　他铸造又一个传世的神话
　　听，他的名字将传播四方——】

　　她喜爱自己的歌声，所以她的歌声永远最动人。那巨兽似乎也喜欢听她唱歌，后来甚至把一颗头伸进洞穴，驯服安静地伏在海水中看着她，起初王女也会拼命尖叫后退，然而巨兽始终没有伤害她的表现，时间久了，或许是出于类似斯德哥尔摩症的依赖心理，她接受了怪物的靠近，甚至忍不住想，这只巨兽并未刻意伤人，说不定本身不具备恶意？如果是这样，等到尼克来救她回去的时候，她还要试着说服对方不要置怪物于死地。

　　事情发展至今，都是和那些富有传奇色彩的故事相符合的。

　　可现实毕竟不是传说故事。

　　过去了几天、还是几个月？在这里要判别时间真的很难，一直等不来期待中的救援令人绝望，但比之更现实的问题是——王女饿了。

　　这里没有食物没有水，就连什么青苔海藻这一类都没有。

　　就算有足够坚强的意志，娇生惯养的身体也经不住长时间没有食物供应的绝境，王女在侵蚀理智的饥饿、不分昼夜的环境中日渐精神涣散。

　　等海兽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可怜的少女已经饿得奄奄一息。

　　怪物大概是真的不舍得这会唱出动听歌谣的小东西死的，于是王女在几乎可称回光返照的片刻清醒中，看见了面前突然多出来的大堆草叶果实。

　　那估计是怪物以自己的认知判断出的人类可以食用的食物，果实肮脏，有些已经腐烂，上面还沾着腥臭的口涎，恶心透顶，但还有闲工夫嫌弃恶心的人只是因为饿得不够狠。

　　饿得神志不清的王女狼吞虎咽、半吃半吐地吃完了所有果实。

　　——噩梦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作为技艺精湛的医生，罗一眼认出那堆果实当中除去理所当然的恶魔果实歌歌果实外，还有一种携带剧烈毒素的植物种子，早些时候它曾经被应用于针对厌食症的治疗，具备轻微麻痹神经、分泌特殊汁液刺激大脑发出进食指令同时加速消化循环系统的功效，后来因为副作用剧烈容易导致另一个极端的暴食症被全方位禁用。

　　罗在几本医学典籍中看到过受害病患的惨状，那已经不能再称之为人。

　　可是王女不知道。

　　不仅如此，被饥饿与恶劣的生活环境折磨的精神衰弱的少女根本没有余力抗争脑海里叫嚣的进食欲.望，她的食量变得越来越大，海兽似乎害怕她又像之前一样濒临饿死，对她逐渐不正常的食物需求有求必应。

　　到后来食欲完全盖过了王女的理智，甚至于有一次海兽带来明显死亡不久、没有经过任何加工处理的家畜尸体时，她也照吃不误。

　　她用不曾修剪的尖利指甲撕开尸体上海兽留下的伤口，腥臭的鲜血溅了她一身，粘稠恶心的殷红色沿着乱糟糟的金发滴落，她早已穿不下成年仪式上那条丝绸裙子，残余的布片挂在肉球一样的身上，血和内脏把白色布料污得面目全非，她浑然不觉，野兽般继续用牙和指甲撕咬肉片，把所有能够嚼碎的皮毛、血肉、软骨全部吞下去。

　　就是在这个时候，王女看见了终于来救她的勇士。

　　和她一起长大的少年一身戎装，衣角染血，金发金瞳贵气逼人，站在洞穴浅岸，海水舔舐着皮靴，衣服发丝都湿漉漉的。

　　他应该刚经历一场苦战，俊雅的面容神色些许憔悴疲惫，此刻因为极度的震惊表情甚至有点扭曲，他们隔得不远，所以王女甚至可以透过对方清澈的黄金瞳看见自己丑陋不堪的倒影，那身姿从少年眼中映入少女眼里，好像当头一棒把她砸醒，在过去半个月时间被食欲挤压到角落的理智回笼，可她却宁愿自己从未清醒过来。

　　咣当，勇士手中那把雕刻珍珠与花朵的骨白匕首摔落在地。

　　红心海贼团的几名船员到这里已不太敢再看下去。

　　他们每一个都不傻，门达尼所罗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作为幻象控制者的王女当初到底在昔日亲人爱人那里遭遇了什么不难猜到。

　　事实证明，现实永远比想象的更残酷。

　　尼古拉斯拒绝相信面前茹毛饮血的肥胖怪物是和他青梅竹马的王国公主，他甚至拒绝相信眼前站着的是一个人。王女在恐慌来临前大脑空白的间隙给他看她的衣服，少年看见那件成年仪式的礼服却好像看见救命稻草，他打了个颤，像是刚刚想通了什么，重新捡起地上的匕首指着那颗脏污血腥的肉球。

　　他说，你一定是海怪的帮凶，是你杀害了百丽儿，对，那些衣服就是最好的证据。

　　【听，声音伴随光芒
　　晨风总是吹过你我的脸庞
　　好像橄榄花永远散发芳香
　　你的双眸让风花雪月黯然无光
　　我这样爱你，诚如往常——】

　　勇士朝丑陋的公主举起了刀。

　　——最后是海怪救了她。

　　与尼古拉斯为首的几名人类周旋了半个月的巨大海王类，原本并不把这些伤害不了自己的小虫子当回事，此时却因为对方意图伤害自己会唱歌的小东西发怒，金发少年被甩出去撞在洞穴石壁上，做工精致的匕首叮呤咣啷摔到王女脚边。

　　莎撒眼神微动，她手里还握着刚拿到的第四把骸骨匕首，下意识地攥得更紧了些。

　　眼看尼古拉斯即将丧命，一直愣愣的好像傻了一样站在原地的王女突然开口轻轻唱歌。

　　天生聪慧的门达尼所罗王女，无师自通地掌握了误食的歌歌果实能力，她本来便擅长谱曲歌唱，现在也只是在此基础上构筑了幻象。

　　她用幻象世界和巨大海兽建立了类似手语一样的沟通，并成功得到了回应，她阻止海怪杀死尼古拉斯，尔后要求对方带她回去。

　　海王类答应了她。

　　临走前，王女带上了被海兽撞断绝大部分骨头的王国勇士，和那把差点杀死她的刀。

　　莎撒觉得自己有点理解这个人类少女此刻的心情，她其实也拿不准该不该称少女为人类——这分明就是当初刚刚开始懂得人类感情的自己，野兽的习性却有了人的心，被亲近的人用最残忍的方式否定，来不及害怕，而是急于找别的人、更多的人来证明……具体要证明什么却又说不上来，只是潜意识很清楚所求的答案有多重要。

　　毫无疑问，门达尼所罗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和海兽一起出现的王女。

　　王女用尽了所有的方法，她找她的父亲、找看着她长大的老管家、找那些亲密地环绕着她的小姐妹，得到的回应只有恐惧、嫌恶还有和尼古拉斯一模一样的杀机。胎记、知识、记忆，没有什么证据有用，从看到她的第一眼所有人就认定了她即是【罪恶】。

　　恶意环绕着她，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言语也可以成为利剑、目光也可以伤人，那种感觉就好像视觉听觉嗅觉触觉所能及的一切都在恨她，就连呼吸都好像刀割一样不堪忍受。

　　最后王女终于明白了。

　　其实他们不是不信，而是不愿意相信，换作过去的自己想必也会这样想——你这样丑，这样脏，你茹毛饮血，你胖成一个肉球，你怎么可能是公主？你怎么可以是公主？

　　这个理想主义的国度，英雄与橄榄花之乡，不容许事实和他们梦幻的猜想有一丁点的偏差。

　　比绝望先一步来临的是愤怒。

　　——凭什么？

　　从始至终，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饥饿，焦渴，痛苦与梦
　　我在我心中蛇一样藏躲
　　我在我身上藤一样缠裹
　　我浑身颤抖只想要缄默
　　可黄金在天空舞蹈啊
　　它命令我放声歌唱——】

　　暴食症已潜移默化扭曲了王女的心智，度过了最初的迷惘期，理智就再不能制约她的狂暴，在海王类的帮助下，她用歌声为整个王国构筑了一个巨大的幻象。

　　然后她一个接一个的、扭断了陷入幻象的所有国民的脖子，饥饿感在这时涌上来，她没有任何抵触地顺从了自己的欲.望，无意中触发的骸骨匕首带来包围整座岛屿的诡异雾气，阴森昏暗的橄榄花之乡土地上唯一活着的那个生命，一边嘶声惨叫嚎啕大哭，一边把整座岛的尸体吃得一干二净。

　　然而饥饿愈演愈烈，来势汹汹，烧穿她全部身而为人的本性。

　　最后，当整座岛再没有任何可食用事物的那一刻来临，九头的海中巨兽心甘情愿伏在了王女面前。

　　【她吃掉了它的心脏】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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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后面我突然想
啊，要是这孩子当时遇到山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