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莫桑俞

6、第六章

　　刘瑶华......
　　一个十几年都听不见看不着的陌生的名字，就这样突然出现。
　　骀诚手里捏着那张纸条，靠在窗边看着外面悄无人声黑漆漆的夜色。
　　脸上说不清的各种复杂，更多的是迷茫和空白。
　　恍惚着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雨夜。
　　雷声响彻在玻璃窗户边，连个窗帘都没有，床上被子有一小团鼓鼓的，骀诚小小的身子蜷缩在被子里，大气不敢喘一口，完全不隔音的木门外杯子摔地上的脆响和女人的大嗓门的吵闹声音一遍遍贯响在他耳边，与外面的雷声相互应和着。

　　“什么意思！啊？你什么意思！”女人披头散发活像个疯子，“不想过了是吧！”
　　“谁不想过啊！”男人也吼起来，“天天出去赌天天出去赌，哪来的那么多钱让你这么败家！”
　　“你喝酒抽烟我还管你什么了啊！出去打个牌你管这么宽！”
　　“你他妈闭嘴！我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插话！”
　　女人吓得惊了一跳，随即哀嚎着哭了出来：“哎呦我命苦啊，嫁了这么个破地方，生的儿子也都是个败家玩意儿吸血鬼啊——”
　　老区房互相连在一块的，有不少人已经打开窗往这边凑合着看了，甚至还有端着碗吃着饭往这边瞅，活像看个现场剧一样。
　　“别他妈哭了！”男人烦躁的看着地上撒泼的疯婆子，又打开窗户朝着外面大声嚷了一嗓子，“看什么看！都看个屁！狗娘生的玩意儿一群屌逼！”
　　有几个气性大的邻居又开始争骂起来。
　　雨点子透过窗户飞梢在屋里，很快打湿了地面。
　　棹抒藏在被窝里，动都不敢动，生怕出点动静被他爸妈拽过去揍一顿出气。

　　房门悄悄地开了条缝，声音很轻，被嚷骂声掩盖住，脚步轻轻的走到床边，躲在被子里的骀诚更是心下紧的不行，攥紧了被角，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小诚。”
　　一道苍老温和的声音透过被子传进他耳朵里，是奶奶。
　　骀诚终于忍不住两眼涌出泪痕，但却不敢发出声，把攥着被角的手松开，悄悄露出半张小脸，因为闷在被子里有点缺氧，腮有点红红的。
　　奶奶一脸无奈又心疼的摸了摸他的头，轻声说：“不怕小诚，乖孩子，不怕啊。”
　　骀诚不说话也不点头，只是两只大眼睛不断向外流淌着热泪。
　　奶奶把一直苍老的手慢慢伸进被子，给他腿旁放了块东西，又拿起床边桌子上的一块布料，挂在玻璃窗上就出去了。
　　透明的玻璃窗搭上了一块布，外面被风吹晃动的树影和雷电遮掩去，骀诚有了点安全感，外面的吵闹声还是没有半点停歇的意思，不知道谁家的狗听见这大动静也开始嚎叫起来，加入这场鸡飞狗跳的闹剧。
　　过了一会儿骀诚才颤抖着伸着手，摸向奶奶放在他腿边儿的东西。
　　是两块巧克力。

　　骀诚烦躁的揉了揉眉心，手里的纸条被攥的已经全是褶皱了。
　　他走到书架旁抽出来本书，翻开一半把纸条粗暴的夹在里面，甚至都没来及想要去抚平折着的角，想要里这个纸条远一点，再远一点，不想接近。
　　想要它从来没出现过。

　　棹抒从浴室里出来，头发湿哒哒的披着个毛巾，一手拿着手机点着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拿毛巾搓着头。
　　-丁奇：设计稿来回都他妈改八百遍了，我手都快废了，昨晚连夜通宵出来的新一稿又给退回来了！你说这经理心情不好也不能发泄到员工身上啊！
　　-棹抒：好好改吧，别整天在她面前晃，她脾气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丁奇：你在公司那阵她也没成天发脾气啊，还天天如同沐浴春光似的，你说你走之后她就整个跟母老虎一样，是不是看上你了？
　　-棹抒：别瞎说，我的喜好你不知道？
　　-丁奇：嗐，也就随口一说，话说你真不打算再找个？
　　-棹抒：随缘。
　　棹抒回完这条消息把手机充上电，走到购物袋前掏了掏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灌了一口。
　　拿出一桶泡面想去烧壶热水，就发现一个问题。
　　这房间只有自来水！
　　讲究的大少爷自然不会喝自来水，于是想着下楼看看有没有开水，出门的时候还顺手从袋子里拿了袋牛奶。

　　捧着牛奶下楼之后，棹抒撞见了一个正在喝酒的酒鬼。
　　骀诚手里拿着一瓶啤酒仰头灌了一大口，桌上已经有两三瓶空了的。
　　棹抒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什么事？”骀诚说。
　　这人耳朵真好使。
　　棹抒过去桌子边儿坐下：“下来看看有没有水。”
　　“房间里有热水壶。”骀诚说。
　　“我不喝自来水。”棹抒说。
　　骀诚乜了他一眼：“真讲究啊大少爷。”

　　“有烦心事儿？”棹抒看着几个空了的啤酒瓶问。
　　“嗯。”骀诚说。
　　两个人面对面坐了会儿，骀诚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他也没接着问，看着对面那个人喝完一瓶啤酒又打开新的一瓶，跟喝水似的。
　　棹抒捏着牛奶包装袋的四个角把玩着：“有没有开水？”
　　“没有。”骀诚声音沙哑地说。
　　靠......

　　棹抒看着他一瓶接着一瓶灌得开心，好像被这种情绪传染了，从离家出走到这个城市来的烦闷破了个口，开始源源不断争先恐后的向外溢出来。
　　于是伸手毫不客气的拿了一罐啤酒打开喝了一大口。
　　骀诚诧异的目光抬起来看着他。
　　“介意一起？”棹抒礼貌性的问了句，但看手上的啤酒拿着就没有放下的意思。
　　骀诚摇摇头：“你这身板等会儿喝趴下就得在这儿冻一晚了，我可不会把你抱上去。”
　　棹抒哼笑一声，晃了晃啤酒瓶：“凭着外形决定酒量？”
　　“试试？”骀诚说。
　　棹抒一挑眉，接受了挑战。

　　最后两个人一共喝了四听啤酒，棹抒也没把这当个正经事儿去干，喝的一瓶又一瓶完全就是发泄。
　　骀诚脸上最先出现一点微不可查的红晕，但还是叫棹抒看着了。
　　棹抒拿着啤酒瓶说：“你输了。”
　　“看不出来你还挺能喝的。”骀诚放下手里的啤酒瓶。
　　“我喝啤酒醉不了。”棹抒说。
　　“为什么？”骀诚问。
　　“不知道，”棹抒又喝了一口啤酒，“度数低吧，或者是天生就对啤酒免醉的体质。”
　　骀诚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棹抒扔给他一袋牛奶：“解解闷儿吧。”
　　牛奶砸在骀诚胸脯上又落到手上，骀诚拿着那袋凉凉的纯牛奶不可置信的说：“牛奶还能解闷儿？”
　　“嗯。”棹抒煞有其事的说。
　　“我怎么没听说过？”骀诚问。
　　对面大少爷把两条长腿一交叠，身子往椅背儿一靠说：“我说有就有。”
　　骀诚笑着给他比了个拇指：“这么牛逼啊？”
　　大少爷一昂头，欣欣然接受了这半真半假的赞美。

　　骀诚起身去收银台那边拿出来两盒自热火锅，抄了瓶台子上喝剩下还有大半瓶的矿泉水过去。
　　递给棹抒一盒。
　　“干什么？”棹抒拿着自热小火锅问。
　　“干|你。”骀诚说。
　　“......”棹抒瞪着他。
　　“没有开水，”骀诚一指小火锅盒子说，“这个倒点冷水就行了。”
　　棹抒点点头，把小火锅里的东西都倒进盒子里去。
　　骀诚给他加完水盖上盖子之后他反应过来，微微后仰的椅子猛地往前坐直，发出一声响。
　　“操！”骀诚看着他，“你干什么？”
　　“这水你喝剩的啊？”棹抒指着他手上正往盒子里倒水的矿泉水瓶。
　　“啊，”骀诚说，“怎么？”
　　棹抒难以理解的问：“你拿你喝剩的水给我吃东西？”
　　骀诚加好水盖上小火锅盖子一脸冷漠的看着他：“吃不吃？”
　　“吃。”棹抒应得很快。
　　“......”

　　“怎么回事儿？”棹抒问。
　　“嗯？”骀诚抬头看着他。
　　“从超市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呢，”棹抒说，“回来这几个小时你应该就见了那一位女士，闹矛盾了？”
　　“不是。”骀诚说。
　　“她是你什么人？”棹抒问。
　　“旅馆老板。”骀诚看着从圆孔逐渐加速愈浓的热气。
　　“不是你妈啊？”说完好像有点失礼，“我不是......”
　　骀诚笑着没所谓：“我要是有那么一个妈，做梦都得笑醒了。”
　　“你不是这旅馆老板？”棹抒拿着双筷子乱晃着。
　　“嗯，”骀诚把牛奶放在小火锅盒顶上，“我就是替她看店，她每月会给我发点红包，充当工资。”
　　“这不能放上的吧？”棹抒说，“凉的也能喝。”
　　“我只喝热的。”骀诚看着他。
　　“屁，”棹抒一指旁边还剩一小口的矿泉水瓶，“这水不是你喝的？”
　　“你不还只喝经过过滤消毒的矿泉水？”骀诚也一指矿泉水瓶，“自来水你也不是不喝？穷讲究。”
　　棹抒“啧”了声看向一旁。

　　“你呢？”骀诚问，“大少爷一个人跑来这儿，跟家里闹掰了吧？”
　　猜的还挺准......
　　“我说过来旅游你信吗？”棹抒说。
　　骀诚看着他没说话。
　　“是......”棹抒叹了口气。
　　提起这个心情又有些烦闷，拿起没喝完的半瓶啤酒三大口灌了下去。
　　“可以啊，”骀诚有点儿震惊的看着他，“不怕呛着啊？”
　　棹抒正把最后一大口从喉咙吞下去，想说话结果还没咽完，一下子呛进了鼻腔里。
　　“咳咳咳咳！”
　　骀诚笑着向后倚在椅子背上。
　　呛过劲儿之后他又觉得鼻子特别难受，就好像是上牙哈有东西没流动堵在那似的，使劲咽了咽喉咙，还是难受着。
　　对面那个没良心的笑的四面朝天的。
　　棹抒眼尾被呛得发红：“笑个屁！”

　　“好笑呗。”骀诚说。
　　棹抒一瞪眼。
　　“赶紧吃，熟了。”骀诚把牛奶拿下来，掀开小火锅盖子，火红的一层红油浮在上面，冒出来香气。
　　棹抒其实喝啤酒喝的肚子撑起来，感觉吃不了太多，不过吃了一口觉得还挺好吃的，不知不觉把一整盒都吃没了，甚至还喝了几口汤，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
　　“饱了？”骀诚问。
　　“嗯。”棹抒点点头。
　　“本来这小火锅想着给你拿两盒的。”骀诚夹一块竹笋进嘴里说，“看你昨晚吃过杨斌的架势担心你这一小盒不够你塞牙缝儿的。”
　　“操。”棹抒笑起来。

　　“房子找好了？”骀诚用筷子在盒里捞着。
　　“还没，”棹抒说，“明天去中介所看看。”
　　“我有个认识的，”骀诚说，“最近有套房子，九成新，住过一次，但很快搬走了的，家具也齐全，帮你联系一下？”
　　“不用了，”棹抒说，“我自己去找就行了，不用麻烦你。”
　　“也跟你收中介费，又不是免费的，”骀诚放下筷子捞过一旁剩的一小口矿泉水喝下，“这片儿房源都没怎么有新的，中介要价又死贵的，找我可以免一半的费用。”
　　棹抒看着他：“你做什么工作？”
　　“看旅馆吧，”骀诚看着他，“怎么？”
　　“你要做个中介，可能收入还挺好。”棹抒说。
　　骀诚笑起来，露出雪白的八颗牙，上牙竟然还有两颗小虎牙，还挺可爱的。
　　“要不要？”骀诚问。
　　“行，”棹抒说，“联系一下吧，骀老板。”
　　骀老板得意地挑了挑眉，拿出手机发了几条消息，又点了几下把手机往前凑了凑，棹抒一看是二维码。
　　“干什么？”棹抒问。
　　“加上好友，方便联系。”骀诚说。
　　棹抒点点头拿出手机扫上。
　　这人头像和昵称都挺简单的，头像就是一片黑，仔细放亮光，还隐约能看见一颗星星，昵称简单的两个字：骀哥。
　　棹抒手机一震动。
　　-骀哥：嗨。
　　棹抒抬起头看着他，怀疑这人有毛病。
　　“干什么你？”棹抒问。
　　“打个招呼。”骀诚滑拉着手机。
　　对面骀老板微信好友应该是不少的，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棹抒就没觉得那提示音停过。
　　“......”
　　“你不应该也给我回一个？”骀诚说，“礼尚往来。”
　　“你要闭上嘴，我火气可能等会儿就降下去了。”棹抒觉得他被气得胸闷。
　　骀诚一挑眉，又垂下脑袋看手机。
　　最后还是拿过手机点了个句号给他发过去。
　　骀诚“啧”一声：“真敷衍。”
　　棹抒瞪着他。
　　“房子给你找好了，”骀诚说，“你什么时候过去看？”
　　“明天吧。”棹抒说。
　　骀诚点点头，又发了条消息过去然后收起手机：“行，明天中午的时候过去。”
　　“你一起？”棹抒有点愣。
　　“要不然你想怎么着？”骀诚看着他，“你知道在哪？，到时候你们签完合同你得给我中介费。”
　　“......”棹抒摆摆手，“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