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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谈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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哒哒哒三声,有人屈指敲门。
金吒轻轻把蛐蛐盅的盖子盖上,听见来人推门进来,脚步轻盈,门轴吱嘎又一声响,随着来人一起泄进屋里的窄长光线,便又被关在了门外。
金吒规规矩矩地起身行礼:“母亲。”
殷夫人随李靖登仙时年岁不大,如今看起来依然很年轻,只是曾与丈夫征战沙场的高傲意气在她高挑的眉尖消逝了,数千年的平和妇人生活让她变得平静,温吞。
许久不见,金吒吃惊的发现,记忆里脾气十分火爆的母亲,如今的举手投足居然有了一点贵妇的娇矜。
殷夫人柔和地问:“许久不回家,怎么一回家便与你爹争上了?”
金吒笑了笑:“想问爹一些事情,可能语气不佳,惹爹生气了。”
“家里有个刺头一样的哪吒就够了。”殷夫人瞪他一眼,“你还要来添乱。”
金吒微微地笑,没有接话。
殷夫人玩笑似的抱怨落在空处,也不恼,只四顾一番哪吒窄小的书房,也不知看见了什么,她的话里勾起一点伤心:“你弟弟他也不知现在如何,杨戬他……唉。”
后面的话没说,化作了一声深长叹息。
“娘。”金吒望着感怀的殷夫人,适时地换了个比母亲更亲昵的称呼,轻声说,“回家的这几天,我去见了几个旧友。”
“嗯?”
“但连访几户,儿子却发现一件事,当年封神旧友,不是陨落,便重病已久,神志不清,无法沟通。”
“哦?”
“按理说,既登仙位,便不该被伤病困扰,儿子以为奇怪。”
殷夫人静静看着他:“不稀奇,万物终死,天人五衰,登仙即永生不过是凡人的妄想。”
“所以天界这些年人事凋零,才轮到哪吒位登离火司司丞?”
殷夫人叹了口气:“你究竟想说什么?”
金吒笑笑:“儿子不敢,只是好奇一件事,无论怎么看,爹都比哪吒更适合这个位置,为什么现在却是爹赋闲在家,哪吒担着这个位置呢?”
殷夫人的表情慢慢绷紧了,神情极为凝重地看着她举止得体的大儿子。
“说到这个,儿子还想起一件事,当年封神,为什么爹无论如何也不让我们参加?明明有平地升仙的捷径可走,却偏要我们兄弟三人苦修千年,凭借肉身成圣。”
“金吒!”殷夫人低喝一声,眼里浮起些愤怒,“我修书于你是因为你与哪吒素来亲厚,让你劝劝他,不是要你也和他一样执迷不悟,爹娘还会无端害你们不成!”
她从金吒东拐西偏的话里嗅出一种令她不安的不详意味。
母亲骤起的怒意让金吒沉默了,他随手拾起那个蛐蛐盅:冰凉的瓷器在他五指间转过一圈,金吒垂下眼皮,盯着盖上的花纹,忽然道:
“娘,这些年我一直想让哪吒拥有一副肉身。”
殷夫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剖白打断了思路,一腔被儿子怀疑的愤怒憋在嗓子眼,上不来下不去。
作为长子,金吒早熟的让所有人吃惊,在其他孩子还在拖着鼻涕玩泥巴的时候,他已经无师自通地稳重起来,开始教拖着鼻涕的木吒写字练功。
他沉静的太早,许久不见,殷夫人这才迟钝的发觉,这孩子有礼的十分生疏。
她忽然意识到,她与李靖其实从没了解过金吒的想法。
因为他从不抗拒,也从不多提要求,所以也就没人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娘见过哪吒受伤吗?”金吒问。
“……不。”殷夫人迟疑,“哪吒要强,包扎伤口不经他人的手。”
“不是要强。”金吒说,“是没法让他人包扎。”
寻常血肉,只需清理患处,覆上伤药,便可缓慢弥合。
可藕身不行,坏了就是坏了,如何清理敷药,也没法让它自行生长。
所以只好连根折断,长出新的枝节来代替旧的。
可哪吒不是没有知觉的植物,他是个人,他知道疼,也晓得痛苦。
因此连根折断这轻描淡写的四个字后,是一次次剜肉断骨的痛。
殷夫人听得心惊,忙问:“……你如何得知?”
金吒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我偶然见过一次。”
“虽然为哪吒再造肉身一事毫无头绪,但在摸索炼器之中,我却突然想到,当年的封神榜,会不会也是一件器。”
“不是被封神后,列入封神榜,而是被列入封神榜后,才成为了神。”金吒说,“这本是个没头没尾的想法,可不知怎么的,我忽然想起封神之时,爹无论如何不让我们去参加封神大典这件事。”
“因为我们没有参加封神大典,而没有列入封神榜,这事儿听起来很奇怪,功过在此,若按功绩封神,无论如何,也该有我们三兄弟的一席之地。”
“够了。”殷夫人打断他,很疲惫地摆了摆手,“别追查了,爹娘不会害你们。”
“我知道爹娘有苦衷。”金吒凝视着殷夫人,低声说,“我只想知道一件事,爹不说,娘会告诉我吗?”
“什么?”
“入封神榜的人。”金吒说,“是不是都是一个下场。”
殷夫人悲哀的看着他:“如果你们听话,便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