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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惊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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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桓这话说得直接又难听,就差指着李靖鼻子骂他蠢了,李靖眯起眼睛看他一眼,招来甘默问道:“他是谁?”
甘默上下打量敖桓一番,见这人身形瘦削佝偻,戴着面具,上面用朱砂勾出一张怪异的眯眼笑纹,实在猥琐又见不得人,很符合甘默对妖物的想象。
他摇了摇头,说不知道,天界久无战事,他又是个矜持的,没兴趣关注区区水族。
李靖一点头,对敖桓道:“报上名姓。”
两人几乎要把傲慢两个字写在脸上,敖桓两只细长眼睛陷在面具眼缝里,目光晦暗未明地扫过两位神仙的脸,居然没恼,只淡淡一歪头。
立刻有一只虾兵上前,朗声道:“这位乃是石先生,敖广之后,代行水族统领之权。”
敖桓咂巴了一下这话,觉得不好,十分猝不及防地伸出一只鸡爪,把那虾兵当胸掏了个对穿,见他瞪着双不可置信的大眼坠落在地,他才慢条斯理地丢开血肉,在旁人衣服上擦干净手,道:“他说得不好,还是我来吧。”
他十分阴柔地说:“如今的四海龙王就是我。”
李靖诧异:“敖广膝下六子,你是哪个?”
敖桓微笑地看着李将军:“关你屁事,水族的事也轮得到你们过问?”
“大胆!”李靖久未被外人如此顶撞,简直出离愤怒。
敖桓却不吃他这套,只自顾自地拢起袖子,慢悠悠地说:“敖广为什么会死,李将军心里没有数吗?”
听见这句话,李靖的脸色缓缓变了。
“还是说,敖广蠢得连三昧真火是什么都不知道?”
第二句话出口,宗潼的脸色也变了。
三昧真火者,无常无实,破散一切诸法,敖广不是没吃过三昧真火的亏,宗潼仓促之间的谎话登时显了原型。
宗潼咽了咽喉咙,心里七上八下地打起鼓,可李靖捻着胡须像在神游天外,全然没将注意力放到后一句话上。
宗潼小小地安下心来,把注意力分给自己断掉的胳膊一些,剧痛之外,他发觉哪吒攥着他的手,竟然是冰冷的。
这事儿有些稀奇,哪吒天生火灵,哪怕让他脱光了一猛子扎进冰块里呆上七七四十九天,出来再看,他也还是个暖和的小火炉。
从敖桓出现开始便十分沉默的哪吒抬眼,目光沉沉地从李靖脸上过了一遭,突然道:“什么叫你心里有数。”
李靖的眼角一跳,虚张声势地端起了父亲的身份:“怎么说话的!”
哪吒恍若未觉如在梦中,话顺着纷乱的思绪流水一般淌出去,说的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敖广说他和你都错了,是什么意思;我想起来了,有一日大哥与我说,在书房竟见了敖广,还有前些日子那个鲶鱼,爹,千年以前的事情,你是不是……”
到底他一直避而不提这种可能性,还是如今灵光一闪,谁也不知道,只是众人都从他这恍惚的话里品出一种十分可怕的可能性,一时间,李靖不言不语地听着,神色越来越凝重,直到再也听不下去,腾然爆喝:“李哪吒!你说的什么混账话!”
哪吒被这句话惊醒了神,像是被吓到一样打了个哆嗦,如梦方醒的看向李靖,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有些失措:“我——”
李靖面沉似铁,冷哼一声,与儿子冷冷对视,可两人的眼睛里,谁也没映出对方的影子。
黑色瞳孔里映着八卦的虚影,而暗红瞳仁中,千年前的雷闪兀自不休。
一众天兵天将心惊胆战地围观李家家事,连大气也不敢喘。
半晌,哪吒率先败了,他移开目光,哑声示弱:“抱歉,我昏头了。”
一时间,水晶宫的遗迹中安静如死,旁观的敖桓看够了这一场大戏,心满意足地拍起了巴掌,干瘪的掌声响了几声,他极富有戏剧性地叹上口气,对哪吒道:“三太子,好可怜哪。”
哪吒蓦然抬首,面色森寒地对上敖桓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你找死。”
“早已找过一次了。”他语带双关,好整以暇地欣赏起哪吒垂死挣扎的姿态,慢悠悠地道,“唉,我这人最是心软,看不得别人苦恼,有些事情,既然李将军不说,那便由我来告诉三太子好了。
敖桓:“听说三太子师承太乙真人,既然如此,想必三太子对尊师出神入化的占卜之术一定印象深刻。”
李靖来不及思考这人为什么会知道这些旧事,当下心中唯一所想,便是不能让哪吒听见后面的内容,果断抬手一指,手中宝塔忽然迎风渐长,逐渐脱离手心漂浮而起,梵音渐生,仙音萦绕,朝着石先生当头砸去。
以他托塔天王的身份,他居然搞起了偷袭。
宝塔的阴影转眼将敖桓覆了个彻底,他却兀自笑语盈盈,看也不看:“三太子出生之前,太乙真人某日云游至陈塘关,暂留此地,与李将军把酒言欢,推杯换盏酒过三巡之际,真人却于冥冥之中暗察天机,当场抛出龟蓍手卜一卦。”
玲珑宝塔降势越急,沉重的塔身带起剧烈啸鸣,塔底擦着敖桓的头发丝儿,众水族纷纷溃散,哭爹喊娘四散奔逃,唯有敖桓,面具之后的双眼简直亮如妖鬼,眨也不眨。
山岳似的宝塔骤然间停住了,塔底与敖桓只余毫厘,李靖数次施力,却见宝塔晃晃悠悠,却是始终未能伤到敖桓一根毫毛。敖桓微微笑起来,眼睛里映出哪吒的影子。
哪吒背负火尖枪,悍然担起玲珑宝塔的如山压力,轻巧如同担起一片鸿毛。
他深深地看了敖桓一眼:“你继续说。”
敖桓却不说了,他看着哪吒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笑得东倒西歪,抱着肚子笑出了眼泪,像是看到了全天下最大的笑话,整个海底回荡着他嘶哑的笑声,所有人看着他,像看一个疯子。
他确实是疯了。
良久,他笑够了,气喘吁吁地把眼泪一抹,敖桓看着哪吒,眼里有无上恶毒,他凑近哪吒,甜蜜地轻声耳语:“我不告诉你。”
哪吒瞳孔狠狠一缩,简直要疯了,当下将长/枪一抖卸去玲珑宝塔,出手如电,拎小鸡似的掐住敖桓的脖子,面孔森然如鬼,眼里燃起幽幽磷火。
当他万念俱灰,便只好以身为燃料,烧出一腔怆然的杀意来。
他盯着敖桓的眼睛,冷冷地说:“你说是不说。”
敖桓本就瘦没了形,被他拎在手里,简直像只没了毛的白斩鸡,他好像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即使对着这样的哪吒,他也依然能笑得出来,甚至还有闲心伸出手来,在他脸上摸了一把,掀起半张面具,有恃无恐地把沾了血的手指塞进嘴里品尝,待到尝尽血腥,又把那两根湿淋淋的手指贴回哪吒脸上,在他白净的脸上留下两道水痕。
敖桓挑衅地看着他:“我若是说,你敢听吗?”
哪吒眉目沉沉,好像五感尽失,没感觉到他这恶心的行为,也没听见他这遭瘟的挑衅。
敖桓见他这幅神情,便像占了天大的便宜似的,又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大笑:“李哪吒,千年了,你还是软弱的别来无恙。”
敖桓把他折磨够了,眼里露出一点诡异的笑,突然扬声提醒:“李将军,你还等什么,李哪吒杀敖广,毁水晶宫,伤龙王,桩桩件件证据确凿,你还要纵容包庇吗!”
李靖面色变幻数次,终是一咬牙,玲珑塔再转,金光普照瑞气腾腾之中,塔身横断,露出黑洞洞的内部,如同一只巨大的捕兽夹,朝着哪吒与敖桓当头夹去。
“哪吒,莫要胡闹,随我回天庭受审!”
哪吒咬牙,并不松开敖桓,只低声一叱,乾坤圈心随意指,轰然涨大,金光大作,死死护在他身后。
他下死心要知道答案,即使背叛天庭也在所不惜。
李靖神色肃然,一眼看破哪吒想法,儿子全力以赴,他也丝毫不敢大意,手中法诀再掐,玲珑塔得势,更同如虎添翼,干脆利落地咬合,将顽抗的哪吒与敖桓,一同关在了里面。
方才种种惊变,此刻仿佛终于得以停歇,李靖长长吐出一口气,凝神收起宝塔,巨大的降魔塔飞速缩小,又落回他掌间,他垂眼看着宝塔,神情十分复杂,甘默看着老将军宽厚的背影,突然觉得,并没有那么挺拔了。
李靖像是一瞬间老了一百岁,他身心俱疲,倦怠地一摆手,着人拾起宗潼,命令他们整理一番,准备启程回到天界。
而他来时的满心疑虑并未消减分毫。
敖广对哪吒说了什么,以至于他会怒下杀手。
那下一个人,是否又会是自己。
那时候将金吒木吒送去西天避祸是对的。李靖沉沉地想,哪吒若是想报仇,只朝他一人来就够了。
他没觉得自己做得对,可再来一次,他依然会如此选择。
正在此时,李靖手中的宝塔突然猛烈地晃动起来,昭示着囚犯狂暴的怒火。
李靖大惊,正要强行镇压,却听见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传来,有点轻佻:
“老头儿,卖我个面子,放他出来得了。”
李靖看他一眼,吐了口气道:“见笑了。”
宝塔随他心意,将哪吒和敖桓放了出来。
趁着混乱,敖桓溜的无声无息,只剩哪吒留在原地,一双眼仍有抗拒,冷冷地盯着李靖。
年轻男人大剌剌顶着哪吒的目光走到他面前,弯腰对他伸出手,笑眯眯的说:“走吧。”
哪吒一怔,看见他的时候,那点抗拒便吹灯拔蜡的散了,他露出一点心如死灰的笑,战袍随风而逝,露出干净的白衬衫。有杀气凛然的战袍做反衬,一身简单打扮的哪吒,看起来甚至有些单薄。
哪吒搭着男人的手站起身,勉强挺直了腰板,淡淡地说:“走吧。”
言毕,他丢下男人,率先向前走去,李靖看他一眼,竟也任凭他和那男人留在此处,自己和天兵们声势浩大地回了天庭。
男人一手搭在眉骨,目送一群人离开,才嬉皮笑脸地追上哪吒,一手揽住他肩膀,凑过去细看,没皮没脸地说:“哟,还哭上了,长得像个小姑娘,怎么脾气也和小姑娘似的。”
哪吒眼圈通红,反手掀开男人的手,快走两步,怔怔地又站在原地,过了一会,慢慢地蹲下了,他把脸埋在膝盖里,许久,才缓缓溢出了一声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