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倾记》琉玄

7、第七章 落荫

　　【一】

　　洪苑曾经也是唯一一次向琛轩示好，还是在他们都是十来岁的少年时候。

　　那时他和母亲还住在宫里。双胞兄弟东秦总在兵营里和那些将军们学武练兵，在十四岁时砍下了第一颗敌人的头颅，后来有“东莲国的骠骑大将军十岁上阵杀敌”的传说也不算太离谱，他是东莲王的骄傲，是受全国民众拥戴的天降般雄狮神将。
　　而洪苑从始至终就是多余的，他对舞刀弄剑没有兴趣对治国兴邦也没有兴趣，琴棋书画什么的偶尔玩玩，他的多数日子都是和宫中的小皇储们一起捉弄侍从宫女们打发而过。也不是没想过努力，因为他深爱着自己的母亲鞠霜，他也想如东秦般成为她的骄傲。

　　“其实你不需要这么努力，反正有东秦呢……”
　　教剑的师傅和教兵法的将军都曾有意无意说过类似的话，后半句不用说就是：你再怎么学也不可能超过他。有东秦就够了……
　　他们没有恶意，甚至有时是为了安慰学不下去的洪苑。

　　“反正有东秦呢。”渐渐地，洪苑也以这句话作为逃避一切的理由。

　　只是，无论如何……偶尔还是想让母亲像仰起脸看东秦那样看着自己啊，“母上大人，母上大人，”洪苑十二岁的时候，已经快和成年人一般高了。他远远看着鞠霜跪在祈坛前的虔诚背影，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笑声，“我遇到东秦了，现在他和我一样高。还有啊，之前我不是打了一把九孔刀吗？东秦说他喜欢，所以我就送他了……之后我会再打一把一样的，所以……”

　　“洪苑。”鞠霜没有回过脸，她沉着声打断他，“你不必让自己和东秦一样。”
　　洪苑的笑容僵在脸上。
　　这一日起，他不想再做东秦的影子。

　　我不是东秦，我是洪苑。
　　我是洪苑，我会以我的方式，爬到最高的位置，我会叫你们众人匍匐在我脚下，永远仰着头看我！我会去最顶端，云端，比云端更高！
　　他在心底对自己发誓。

　　生性贪玩，喜欢珠宝，嗜好奢华的洪苑，很快掌握了自己独有的一套处事之道，他举办盛宴聚集权贵子弟，呼朋唤友游玩打猎，对老臣、皇储们投其所好，送古董、送美人，表面亲热非常，私下却又牢握对方把柄。很快在权利的漩涡中建立了属于自己的一方营地。

　　“要论到现今在父王面前最得宠的，自然是安源和琛轩了，皇太子必定是从他们之中诞生。”
　　皇储们聚在一起时，最喜欢的话题就是谈论安源和琛轩，因为他们总是形影不离，在交际圈外，极难触及，清高遥远。

　　安源和琛轩吗……
　　洪苑倒是作为越来越受东莲王欢迎的皇子之一，近来见到他们的次数逐渐多了。虽然已经有极机密的风声告诉他，皇太子已经决定是安源。可是他却十分在意琛轩，因为他不曾见过那样气宇非凡的人，身姿挺拔，眉宇如画，举手投足尽是叫身边人自觉卑微的皇者贵气。

　　拉拢他的话，无疑对自己将来的权重之路很有帮助。抱着这样的想法，洪苑终于在难得琛轩独处的情形下，主动上前试探地问，“琛轩，近来听说西城猎场里有黑熊出没，这个月末时要一块去打猎玩玩吗？”
　　“不了。”连考虑一下也没有，毫不迟疑的回答。
　　洪苑压住心中不满，笑道，“不曾和你相处，也不知道你的喜好。不然就我们俩偷偷去涤月城玩玩？听说那里美女如云……”
　　琛轩斜他一眼，淡淡重复“不了。”后转身欲走，这样的态度叫已经被靡下门客哄得心高气傲的洪苑再忍不住，他怒而一把抓住琛轩手腕喝他：“喂！琛轩！你——”
　　“啧！”岂料对方哼一声，嫌恶地甩开他的手后，更是仿佛沾到什么脏东西一般毫不遮掩地拍了拍自己的袖子，也不回望，背影孤傲地走远。

　　与琛轩的这次接触，令洪苑对权力的向往更被激发。

　　当时我在心底赌咒，琛轩啊琛轩，你不是自命不凡么？有朝一日，我会成为这东莲帝王，那时我会把你囚禁起来，日日夜夜地凌虐你侮辱你，让你浑身污脏不堪，感受自尊被践踏的滋味，让你那高傲的脑袋无数次低下来、低下来，哭着求我饶了你的贱命——

　　“哼……哼呵呵……”洪苑盯着湖面，仿佛已经看见琛轩未来的凄惨模样，不禁笑出声来。

　　“你在笑什么？”
　　“嗯？”洪苑转过身，看到长莲拨开草丛朝自己走来，不禁笑容更加绽放了，眼前这个所谓的女神便是掌握自己未来命运的关键。他招招手唤道，“小莲子，来来。”

　　他们一行人，一大一小两台马车，几十名随行，这样惹眼庞大的队伍已经马不停蹄赶了几天的路，安源说就快到皇城了，要好好休息或是吃喝玩乐，都等到了城里悉数满足。哄得心浮气躁的长莲只好在马车里半睡半醒地打发时间，今天实在是快无聊疯了，才强烈要求大家停下脚步，在路边的一处景色宜人的湖边休整。
　　因为洪苑好像知道不少安源也没告诉过自己的事——所以长莲下了马车后就偷偷跟在他身后，想找个机会多打探一些情况。

　　“是哦，父王虽然有很多孩子，但皇储中只有被挑选出来的九个皇子拥有继承帝位的资格。比如我，比如安源、琛轩，”面对长莲的提问，洪苑露出似乎不太情愿的表情继续说，“当然还有东秦。此外还有五位，你都会见到的。”
　　“为什么你说未来的皇帝会由我来决定？琛轩不是皇太子吗？”
　　“如果你没有出现的话，琛轩理所当然会成为东莲王，但是……你的出现是必然的。”洪苑说话间，抬手快速地轻轻拂过长莲的脸颊，露出玩味的神色，“现在国内战事连连，边疆随时可能失守。贪官污吏渐增，政局不稳。老百姓们人心惶惶，全国上下都开始寄希望于古老的传说。女神的出现是大势所趋，如果不是你，也会有别的什么人被当成女神供起来，因为女神会引领民心，使大家团结，在战场上更是能鼓舞军心，使上阵杀敌的将领军兵们感到自己被神力关注——女神的出现，绝对会令国内形势大为改观，人心向上。”
　　长莲干笑两声，后退了一步。

　　“所以，形势所迫，只有小莲子你——”洪苑指着长莲道，“选择的东莲王，才能服众。你想想，天赐的女神和她所决定的新帝王，他们创造的未来，该是叫人们多么期盼呵。”

　　“我对这些事不感兴趣，我想知道，我怎么才能回去自己的世界？”长莲正要问到重点时，草丛另一边传来一阵步履纷至声和马匹嘶叫声。

　　“时间刚刚好，他们到了。”洪苑满意地眯起眼。

　　【二】

　　长莲他们一行人的马车和人员依着主道边的小林荫安置休整，安源的人手最先注意到远方有一列小车队朝这边尘土飞扬地赶来，大家动作迅速地摆出防备架势时，安源看清楚了来者何人，便招招手让手下们收起了兵器。

　　领头的人身形纤细却骑着高大的骏马，一身粉白相间的衣服十分惹眼，却抵不上他面上犹如春风的明媚笑容那般夺目，“哪里？哪里？女神在哪儿？”他边欢快地叫着，边动作流畅地跳下马来，落地后果然可见是个体型娇小的人，有趣的是他肩上还停着一只娇小的小鸟。

　　“怜，为何你……”安源正要奇怪，怜已经左右张望了一圈，擦过他的身边径直走向长莲。
　　“这一群人中唯你看起来是个女人，哈哈，你是长莲女神？”怜一双微凉的手殷切地握住了长莲的手，托起来举在胸前，热情地自我介绍起来，“我叫怜，莲皇怜！是八皇子。它是啾啾。”说完歪歪头，他肩上通体明黄夹着少许红与绿色的小鸟也乖巧地歪歪头。

　　诶？这种像在新班级里急于结交朋友的同学式自我介绍是怎么回事？长莲怔怔地看着眼前人，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男生？女生？作为男生，这样粉白透红的脸蛋，一双湿润明亮的眼睛，和柔软泛光的嘴唇——有点太过了吧？这世界上竟然有比自己更像女生的男生？
　　油然而生的亲切感让长莲不禁绽放了一个夸张的笑脸，再发觉对方比自己还要矮半头堪称现场最矮角色，他就笑得更夸张了，“你好呀，我是长莲，但不一定是你们的女神哦。”说罢，他甚至得意过头地用手摸了摸怜的脑袋说，“你真可爱。”
　　是真的很可爱啊。好想把你放进口袋带回我的世界，跟你做好朋友！走在你身边的我一定会看起来很有男子气概！他心中这样呐喊着。

　　虽然对方软乎乎的，但毕竟是男生！
　　我竟然夸男生好可爱？——想到这，长莲的脸又垮下来。
　　短短几秒，长莲的表情就瞬息万变，叫怜看得更开心地笑起来，“你真有趣！呐，不要理其他人。”他忽然抱住他说，“你让我娶你吧！”

　　“小豆丁说什么呢？”洪苑严肃地咳嗽一声，然后坏笑着把怜从长莲身上剥下来说：“你们俩是想生个小小小豆丁吗？”
　　“荒淫鬼！你还活着啊。”似乎怜很喜欢洪苑，转身嬉笑着抱住了他，开玩笑地扭打在一起。

　　琛轩对这样其乐融融的景象明显不太高兴，他冷冷地问：“怜，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在这的？”
　　“是洪苑通知的我们。”闷重的声音响起，仿佛沉静却微烫幽深的海底。众人下意识循声回头，只见身形高大，着棕色服饰的男人从身上密布伤痕的健壮战马上翻身而下，朝怜与长莲走来。

　　“长莲长莲，他是九皇子莲皇临昭，”怜拍了拍临昭的胸膛向长莲介绍，“但是你不能嫁给他。”说罢，他回过脸扬起下巴看向在自己面前仿佛一面高墙的临昭说：“临昭，你不能娶长莲知道吗？我喜欢他哦。”
　　没想到临昭并不反驳，只是沉默地点点头。
　　“你最好了。”怜心满意足地轻轻拍了拍临昭结实的胳膊。

　　这……简直就是主人与忠犬的关系啊。
　　长莲让自己尽可能露出友善的笑容，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也许是现场身高最颀长的角色。黝黑的肤色衬得一双狭长的淡绿色眼睛格外引人注目，露出额头的褐色短发，在发尾留着一条细长的辫子，棕色的高领服饰泛着浅金色光芒，他轮廓分明面无表情，以标准的军人姿态昂首站在那儿，堪比一尊完美的雕塑。

　　似乎他察觉到长莲正在观察自己，俩人眼神对上时，一阵浅淡的杀气让长莲缩了缩脖子，别过眼去。

　　“是你通知他们？”安源接上琛轩的问题，看向早已望向自己的洪苑。
　　“是我，我们出了涤月城，我就派人送信了。你不会有意见吧？他们也是皇子，有权利来迎接未来的皇妃呀。”
　　“是吗？”安源露出寻常的笑来，似乎看不出有什么意见。
　　洪苑摸了摸下巴，环视了众人一圈说：“而且，我们的队伍这么庞大，很容易成为贼人的目标诶，让怜和临昭来保驾护航不是更加稳妥吗？马上就要到皇城了，谁也不想出什么岔子吧？”

　　【三】

　　没多久天便黑了，众人考虑到安全问题决定在林中露宿一晚。

　　怜来了以后，毫不在意地一直缠着长莲问东问西，两人莫名亲热起来。在长莲看来或许是因为他们有许多相似之处，更多原因还在于身处一个比一个健壮的大老爷们圈中，相对来说身姿柔软轻言细语的怜就像一朵粉嫩的照亮黑暗的夜明花。

　　“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男生，”两人在马车中聊得投机，长莲口无遮拦地开起玩笑，“我都快要把你当成女生了。”
　　“你看不起我吗？”怜收起了笑容，忽然面色认真地扑来把长莲按在地上，俯视着他说：“既然聊得这么投机，我们就把婚事定下来吧？”
　　“哈？啊？啊啊啊？”只见怜那张漂亮到易碎的脸伴随着轻柔的花香朝自己压下来，长莲身体僵住，手脚不知如何处置——因为怎么看对方都是个可爱的女生——所以推开的话总觉得有些残忍，何况自己竟然有些心跳加速了！——难道我是个变态吗？长莲在心中痛呼。

　　突然间马车猛地震动了一下，也因此打断了怜的行动，甚至使他一头撞在长莲的头上，两人同时护住额头发出“唔唔”的低吟。
　　“怎么回事？马车——”好像动起来了。怜撩开窗帘查探。
　　“还好还好……”长莲扶着胸口，觉得自己无论身体还是心灵的“贞操”都好险地保住了。
　　“好什么啊，马车真的在动！”怜大半个身体都探出了窗外。

　　远远望去，大家的临时营地火影重重，竟然被许多黑衣人给包围了起来，而承载着长莲和怜的马车却咕隆隆地飞驰着离去，与他们的距离转瞬拉远。
　　“哈哈哈——”随着朗笑声，洪苑驾马率领着四个随从出现在长莲他们的窗前，他转过脸朝后方叫道：“都说了小心贼人啰！”

　　“荒淫鬼！你干什么？”怜惊呼，“还不快让马车停下！”
　　“怜？你怎么也在车里……”洪苑丝毫没有放慢速度的意思，还冲驾马的手下喊，“喂，再快些，别让人家能追上来。”说罢回过脸，看到长莲也挤在窗前疑惑地望着自己，他笑了，“我带你去见个人，能解答你全部的疑问。搞不好还能送你回家哦。”

　　【四】

　　烧焦的气味丝丝缕缕地萦绕在空气中，视线所及之处尽是稀稀拉拉戳在地里的乌黑的木头框架——依稀可分辨出它们原本的木质民房模样。
　　很显然这里曾经遭遇一场规模巨大的火灾，因为是森林中的缘故，木头的清香有些悲哀地存在呛鼻的糊味中。

　　进入到这片已失去原貌的森林后，洪苑脸上明显失了血色，他下了马后一直沉默地前行，脚底踩在废墟上发出一声声咯吱咯吱的空洞回响。长莲不明所以地环顾众人，见怜也露出一副先惊后忧的神色，自己也不好说什么，默默跟在他们身后。

　　在目力所及的正前方，是一棵难以估算年龄的参天大树——真正的参天，长莲无论多辛苦地仰起脖子也看不到树的顶端，可以想见它曾经该有多壮丽雄伟，可是现在它浑身已被烧得稀稀落落，风一吹，全黑的枝桠就像饼干一样发出清脆的声音哗哗落下来。
　　这棵树应该就是这一带的中心，因为所有的建筑残余都依偎在它周边，可以想象到，居住在这一带的人是以这棵树为圆心修建房屋，像枝叶一样蔓延开去。

　　洪苑走向中央大树，轻抚其表面，终于开口自语：“母上……”
　　“洪苑，这里不见人影，”怜上前安慰道：“鞠霜大人肯定没事，许是躲过一劫，带族人逃了安身别处。”
　　“不可能……‘言灵族’自古以来都以此神树为据点。”洪苑难抑情绪慌乱，一双暗紫瞳孔中波光粼粼，“莫非……莫非……”
　　正在他猜度时，身后的手下其一发出“咕哇！”一声后痛苦倒地，众人回望，见他胸膛被涂有荧色毒药的利箭穿透，再左右探望，竟然已被包围。

　　浑身穿着并不统一的铠甲，手持硕大兵器的男人们静悄悄从雾气笼罩的林中现身，他们约有五十来号人，其中半数骑着身披皮甲的战马。
　　“你们是什么人？”骑在最健硕的马上的光头男人，面泛杀气地看向洪苑他们问：“莫非是漏网之鱼？”边说着，转脸对身后一左一右两个手持弓箭的骑者说，“把男的都杀了。”

　　话音刚落，洪苑余下的三个随从就应声倒地，事至此，他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立即跳到长莲和怜身边，一手搂一个冲那光头尖着嗓子叫道：“不要杀我们，我们是女人！”

　　呃……
　　虽然他的话让长莲和怜都露出了吃到黄连的苦涩表情，但如此突发情况下也只能配合地连连点头。

　　“你是女人……”光头的身后传来噗噗的憋笑声，他很是不满地摸出后背上的青铜狼牙棒，“当我是傻的啊，老子做了你。”
　　“讨厌！人家真的是女人啦，”洪苑缩起肩，双手捧脸做出伤心欲绝的样子，继续尖着嗓子细声说话，“只是生得高大一些，为什么就要这样欺负人家呢？太过分了。妹妹们，你们要替我说话呀！”说罢，以手肘撞了撞长莲和怜，使得他们硬着头皮转身“安慰”道：“姐姐，不要伤心了，你这么大个的女人，他们眼瞎才看不出来。”

　　“眼？你倒是……”光头注意到洪苑的紫色眼睛，浮现了笑意，“纯血的‘言灵族’人呐。”

　　【五】

　　言灵族，是即将消失的传说中最接近神的民族，准确说是这个族中的女性，她们被称为“女半仙”，每一个言灵族女人都拥有与生俱来的“与神交流”的能力，她们可以通过祈祷和占卜知悉过去未来和天象变化。
　　并且她们容貌生得极美，被民间夸耀犹如女神下凡，也是堪称半仙的原因之一。

　　随着族人逐渐融入各个国家，成为神殿祭师、与王公贵族通婚，逐渐血缘单薄，迟早成为只能从后世人口耳中流传的神话一族，因此仍在野外的言灵族人就显得更为珍贵。

　　“我猜，母上大人和其他人应该是被抓我们的这帮人给囚困了，很显然是有人觊觎言灵族人的力量……或是这些浪人贼子想要买卖我族人……”洪苑向长莲简单介绍完言灵族人后，站起身摸了摸布满青苔的砖墙说：“应该和我们一同被关在这座塔楼牢笼内了。”

　　“啊哈哈……”长莲坐在钉在墙上作为座椅的木板上，讪笑着问：“结果我们也被关进来了啊，你想怎么救人呢？”
　　“没关系的，啾啾会帮我们把临昭引来。”怜说完，长莲才发现他肩上的小鸟不知何时已不见了。

　　“临昭那家伙还是那样对你保护欲过度，”洪苑坐下来，以手撑着脸夸张地叹气道，“一步都离不开你呢。是对你有什么企图吗？小妹……”他话未说完，怜生气地欲喝止“嘿！你——”却仍然被他拿话继续堵住：“行了，你这浑身的女人味骗得了几个人啊？想扮男人就长得粗野一点好吗？”
　　“呜呜，可是只有你发现了啊！因为你是荒淫鬼，像安源他们那样的正经人才不会——”怜涨红了脸，翻翻眼低声抱怨道，“对人动手动脚的……”
　　听了他们的对话，长莲困惑地睁睁眼，什么意思？怜是女生吗？

　　“得了吧，是不是女人，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了。比方说，”洪苑坏笑着抬手指向怜身边的人，“你旁边那个家伙，虽然长着一张女人的脸，有着和女人一样的柔软身体，甚至连气味都是女人味的家伙，却是个男的呢。”
　　“诶？什么？”这回轮到怜困惑又惊讶地望向长莲了。
　　“怎样？如果要嫁人的话，还是选我比较好吧？”洪苑看着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的长莲，得意得眼睛也笑弯起来，“因为只有我知道你的秘密嘛。如果被其他人知道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呢。”

　　长莲想辩解什么，但却被轰鸣声打断，洪苑站起身露出意料之中的表情扬起眉说：“到了呢。正因为知道那家伙绝对容不得怜消失在自己视线，所以我才能放心大胆地让人把我们给关起来。”

　　【六】

　　长莲他们被关在一座八层楼高的塔楼内，这栋楼是以石块和泥修筑而成，外墙布满青苔所以很好地隐藏在森林之中，外人极难发现，所以楼外的看守人一般就七八个，歪歪斜斜地端着武器聊天，等他们看到迫近眼前的一个拥有绿色眼睛的巨人阴影时，早已经被对方手中的硕大兵器撞飞了出去。

　　上了木栓的大门被杀气腾腾的巨人手中那一把笨重的乌黑长棍一锤捅破，闻讯赶来的楼内看守面对着两端是重锤，上面布满尖刺的奇怪长棍武器，一个接一个被残暴地打到飞离地面，霎时间喊杀声和痛苦惨叫声在阴冷的密闭上空回荡，陆续引来了更多不知发生何事的看守。

　　“临昭！我在这。”随着牢笼外的鸡飞狗跳声越来越近，怜探头出去呼叫，她的小鸟啾啾第一时间作出回应，重新回到她的肩上，“嘻嘻，啾啾好乖好聪明。”对外面哭声置若罔闻，怜仿佛在自己家中般高兴地捧起鸟儿玩闹起来。

　　果然临昭单手提着他那把独特的长棍出现，他面无表情浑身被鲜血溅盖的样子仿若冷血杀神。长莲见他举起那柄目测至少要两个举重冠军才抬得起的沉重武器，猛地朝下一挥，牢门就哐当倒地。
　　怜笑眯眯走出去，用袖子擦了擦临昭被红色液体附着的胸甲说：“你身上好脏，快找地儿洗洗。”
　　临昭点点头，以空着的一手像抱孩子一样抱起怜，转脸对洪苑说：“今后再找你算账。”便大步离去。

　　“遇到和怜有关的事就像疯掉的野兽一样。”洪苑伤脑筋地抓抓后脑勺的头发，惋惜地自言自语，“他不会把我的手下都给杀了吧？”——那些被留在林中伪装成山贼阻扰安源他们行动的人。

　　“没有杀，安源很简单就使他们招供出是你的人。”双手各持一剑的琛轩边说话边走来，他的一身金色服饰在这昏暗环境中依旧清爽不染一尘，“你倒是说说，把长莲带走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还需要我向你解释？大家心知肚明。”洪苑说话间，已背过身径直朝二楼走去。

　　“哼。”琛轩不再理会洪苑，转而对长莲说：“跟我走，这里又脏又臭。”
　　“可是，洪苑他要去救他的族人和母亲，你——”长莲想叫他去帮助洪苑。
　　“与我何干？再者，现在没空，”更多支援的看守从四面八方涌来，琛轩皱起眉，握紧手中双剑道，“闭上眼。会很恶心。”

　　【七】

　　楼下传来打斗声，洪苑知道琛轩必定会拼死保护长莲，便气定神闲地取下腰间的折扇，握在手中朝下一甩，变成了无数钢铁利刃组成的折扇外形的武器，接着便用这把杀人铁扇干掉了扑过来的两个守卫。
　　这栋楼里的看守们并未受过专业训练，都是一些田野恶人、流浪武者，所以虽然人数众多但都是乌合之众。

　　从倒在地上□□的人身上摸出钥匙，洪苑便一间间挨个打开牢门，对因为获救而向自己百般致谢的族人说：“不用客气，女人就是应该被呵护的。”就这么一楼楼杀上去救人的过程中，还能遇到认识自己的女性，她们呀呀叫道：“洪苑！是你！你回来了？”
　　“是我，好啦，你们快走吧。”迟迟不见鞠霜，洪苑有些急躁起来。

　　到第六层，已经没有待救的族人了，洪苑匆匆穿过一间间空荡的牢房，朝最高层奔去。

　　果然，最高层里的一扇遍布铜锈的青黑牢门被一道又一道的铁链牢牢地锁了起来，曾经在林中见过的那个光头壮汉，见洪苑出现，便搁下手中的酒碗，拿起靠在牢门前的半人高、血痕如蛛网密布的斧子，打了个酒嗝后，恶狠狠问道：“有事吗？”
　　“有，”洪苑礼貌地笑问：“请问你身后的门里是否关着一个美人？”他手中的折扇有血珠一颗颗顺着扇骨坠下来。

　　“是有一个言灵族中最价值连城的美人，据说曾是东莲王的皇妃，”光头狞笑起来，猥琐地摸了摸□□，“我也算享受了一把做皇帝的意思了。”
　　“放了她好吗？”洪苑咬紧牙关笑起来的样子仿佛带着一张人皮面具，毫无生气，一丝鲜血从他嘴角流下来，“当然无论你同意与否，你都得死。”

　　【八】

　　怎么了……母上，您为什么不看我一眼呢？
　　为什么您总是背向着我呢？我真的什么也不如东秦吗？我给您丢脸了吗？果然……比起我，您更爱东秦吧？总是让你失望……总是什么也做不好，真的很抱歉——

　　“诶？我这是……”洪苑迷糊地睁开眼，视线前是一片红雾，他在昏迷的过程中短暂地做了一个梦，长久以来最常做的梦，鞠霜总是在那没有光线的暗沉房间里背对着自己，无论年幼的他如何呼唤，她始终不回头看他一眼。“我输了吗？似乎没有呢……”抬起沾血的手，他捋了捋额前刘海，吃力地坐起来，眨眨眼，看清楚了不远处光头静静倒在那的尸体。

　　“蠢货，现在后悔当初在林中没一箭杀了我吧？呵。”洪苑“呼呼”喘着气，拾起光头落在地上的斧子，“真沉。”边自语边拖着它与地面摩擦出哐哐的声音和火花，走向被重重铁链锁起的牢门，咬牙使出力来挥动巨斧一下下劈向它们，腹部的伤口不断涌出血来。

　　“呼呼，呵呵呵，虽然你不怎么喜欢我……”洪苑的面部肌肉因为吃痛轻轻地抽搐着，他的体温开始升高，嘴里说着胡话，“但毕竟你是我的娘亲。臭女人，你看清楚来救你的人是谁，不是那个远在边疆的杀人狂。”随着话音，最后一道铁链噼啪断开。

　　牢门敞开，里面一位身披淡紫色披肩的妇人神色不卑不亢地端坐其间，透过天窗投照下来的光线笼在她身上产生了极为神圣的庄严感。她抬起脸，睁开睫毛纤长的双眼，里面是一双泛着琉璃色泽的紫色瞳孔，“洪苑？”她看到半身是血的洪苑，眼底分明透出微微的惊讶。

　　“嘿嘿，”洪苑见了母亲，竟然有如孩子般露出羞赧的笑容说：“母上大人，孩儿来了。我们走吧。”见鞠霜眉宇间露出难色，他才注意到她的一只脚上血肉模糊地拴着铁镣，上面比婴儿手臂更粗的黑亮铁链长长地蔓延在地面上，一直通到墙面的一块方形石块中。

　　“不着急。”洪苑依旧保持笑容，不想让鞠霜猜到他心中焦急，走向铁链用斧子一起一伏地重重砸起来，火花四溅中，他仿若寻常地和母亲聊起天来，“还记得您提到的那位女神吗？长莲啊，我找到了，有了女神在手，呼呼……待我娶了小莲子，我就会成为东莲王了，我会……把你接回皇宫。过去那些陷害你的贱人们，我会叫他们不得好死。我做了东莲王……你会高兴吗？会吧，我比东秦还要厉害了哦。”
　　“洪苑……”虽然他们背对着对方，但洪苑还是听到了鞠霜的叹息。她的语气始终那么严厉，不带一丝情感，她说：“为什么你一定要和东秦比呢？你不可能成为另一个他。”

　　“我知道啊！”粗壮的铁链用斧子怎么劈也劈不断，洪苑暴喝一声后丢掉斧子，走向深埋着锁链尽头的石块，狼狈地坐在地上一脚蹬着墙面，双手将铁链绕紧恶狠狠拽起来，“我才不是要成为他……我要超越他。呼呼……”他的下半身被鲜血浸透，使起力时双眼模糊，“可恶，可恶，为什么，”青筋凸起的双手被铁链勒出血水，那石块却纹丝不动地砌在墙中，他不觉语气沮丧起来，“如果是东秦，他一定可以轻轻松松……”
　　“洪苑，你走吧。你为什么不明白呢——”鞠霜说话间，从楼下传来人群渐近的奔跑声，还有嘈杂声，勉强可听到有人在喊“在上面！”

　　看来琛轩他们已经安全离开，现在有更多敌人的增援到了。洪苑双眼绝望地暗沉下来，但他依旧机械地重复着动作，石块似乎开始有些松动了，发出轻微的咯咯噔噔声。

　　“你走吧。马上！”鞠霜平稳的声线颤动了。

　　“你闭嘴！你以为我愿意吗？一直一直地讨好你——我也觉得我很贱！”鼓足了底气，把多年的积怨借着咆哮爆发出来，随着洪苑的怒吼声，连接着铁链的厚重石块终于哐咚落地，“但是……”他喘气愈发严重，摇摇晃晃站起来，把铁链在手腕上绕了几绕，不由分说地把鞠霜背在后背上，闷声道，“我就是克制不住地想要讨好你，因为你是我娘……”
　　“洪苑……”后背上传来强压情绪的颤抖声音，“你不明白吗？你不需要像东秦，你也不用比任何人强，我只想你做你自己。你偏偏是如此执拗。傻孩子。”

　　洪苑呆了一会，轻轻“哼”了一声，笑起来，“我们似乎有不少误会呢？真应该找个时间坐下来好好聊聊。”楼下的喊杀声渐进，他昂首挺胸往前跨了几步，手中拖着的石块在地面上发出吱吱摩擦声，碍着他的行动，但他故作轻松地对背上的鞠霜说：“也可能没那个机会了，要不要在这里就谈一谈呢？”
　　“洪苑，你和东秦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珍宝……”既知死到临头，从来感情持重的鞠霜却在洪苑的背上露出慈爱的笑容，“此生足矣。”

　　“你笑了吧？我不曾见过你几次笑容，以后常笑给我看好吗？”洪苑舔了舔嘴角的血迹，灰蒙蒙的眼底重新腾出生气，“难得和母上增进了感情，怎么能死在这种破烂地方。”
　　正当他做好了迎敌准备，楼下却传来兵器碰撞声和逐渐平息的叫声。

　　长莲满头是汗地突然从正门冲进来，他慌张地跑向洪苑问：“你、你有没有事？你身上怎么好多血？”
　　“小莲子，”洪苑震惊地张大了眼，“你……为什么？”
　　“就算你很讨厌，但我也没讨厌到要眼睁睁看你去送死的地步啊。”

　　“长莲，离他远一些，好脏。”随着冷冰冰的声音出现的是琛轩，他咂嘴挥了挥手中剑，企图把上面的各种污秽甩掉。
　　“琛轩，你竟会……来救我？”洪苑的惊诧神情并未消退。
　　“是长莲，她赌咒说不救出你来便不离开。”琛轩语气生硬，说话间转身下了楼。

　　【九】

　　回到被烧毁的参天巨树下，已经卸掉了身上枷锁的鞠霜端正地朝琛轩等人鞠了个深深的躬说：“多谢诸位皇子舍命相助。我代表言灵族感谢你们，只求今生来世有缘相报，必定倾尽全力以赴。”
　　“鞠霜大人言重了。”琛轩拱了拱手，转身朝正在远处哇哇吐个不停的长莲喊：“走啦！”

　　从塔牢里出来后，才迟钝地感受到刺鼻血腥的长莲被一幕幕脑内过场的厮杀画面所刺激，不住地呕吐起来。他第三次吐完后擦了擦嘴，面色菜青地歪歪斜斜走过来回答：“知道了……呕。”说罢又干呕一声。
　　“你——离我远点。敢靠得太近，我会杀了你。”琛轩说罢，连退几步转身走向远处的坐骑。

　　“你不跟我们走了？”长莲望向鞠霜身后的洪苑，他已经被族人包扎好了伤口。
　　“是啊，现在这里只剩下女人。我得留下来帮助她们重建，还有预防坏人。不要因为见不到我感到寂寞哦，我已经通知人手从涤月城过来。要不了多久，我就会去娶你的。啊哈，唔，”洪苑一笑就牵动了伤口，他捂住腹部苦哈哈道，“不然还是你到涤月城找我吧，毕竟你要的东西在那呢，”他抛个媚眼说，“九皇子里最好说话的盈允现在就在城中，先从他下手吧。”

　　话题至此，长莲双眼亮起来，因为他知道自己回家有望了。

　　在和鞠霜的短暂相处中，长莲抓紧时间问了最在意的问题，便是“自己要怎么回去原来的世界？”——雨琉璃、雳刃、殚疏、灵虬、灵螭、流岗、云霓、九阳珠、斩雷——只要集齐这九件拥有上古神力的龙之神器——而拥有它们的正是东莲国的九位皇位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