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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洗月 ...

  •   【一】

      这一日,长莲如往常般按照老太的吩咐去山中采摘入药所需的怪奇花草,因为反复上树下树已经练就利落动作的他刚爬上棵半千年龄的老树,就于高处俯瞰时瞧见了熟悉的身影,高而清瘦,招摇的金色服饰,焦躁却轻柔的动作——
      “琛轩?”他并不确定是否是他,但已下意识地急急叫出声来。

      那人仰起脸,俊美容颜、高傲神色,果然是琛轩。
      只是他却怔住了,像看着陌生人似的疑惑表情,想着自己坐在高处,可能他看不清楚,长莲边叫着“我啊,我。”边像只猴子般身手灵活地接连跳了几跳,轻盈地落了地,再笑着望他道:“看清楚了吗?”

      琛轩回过神,奇怪眼前的长莲分明还是原来那副熟悉的干瘪小瘦孩子模样,怎么刚才被太阳晃了晃眼,自己就能把她看成另一个全不相似的人呢?
      他慢吞吞说:“你……头发长了。”
      “咦?啊,是啊。”长莲摸摸自己的后脑勺,“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几天长得特别快。”的确,他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还是一头清爽的短发,现在的长度却已经覆盖了脖子。

      虽然只是头发长长了一点点,为什么看起来却有点不一样……
      琛轩端详着长莲想,如果头发再长一些,也许自己就再难对她说出“不男不女”这样的话来了。

      “你发什么呆呢?”长莲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你们仗打得怎么样了?赢了没有?”
      琛轩听得这话立刻变了态度,横眉怒目问道:“安源呢?安源在哪里?”长莲未来得及反应,他又继续以责难口吻说:“他受伤了?很重的伤?为什么?为什么会伤?你怎么能让他受伤?”

      如连珠炮般的问话叫长莲傻了,他弱弱地说,“你先别激动……”

      “是不是因为你?”
      见琛轩箍紧了拳,“我……可是,”安源的确是为自己受伤,心虚的长莲倒退两步摆摆手,“他现在没事了。”

      “他在哪?带我去见他。如果他有什么三长两短,如果与你有关,我定要把你——”说到激动之处,琛轩抬起了手,只见长莲耸起肩膀也不躲避,只是紧闭双眼做出“要打便打”的视死如归状,他才重重“哼”了声垂下双手,“立刻带我去见他!”

      “好好,你跟着我。”长莲怯弱地瞟他一眼,转过身理所当然地跨出几步后发出疑惑的声音,“呃?”奇怪,自己来时的那条山路怎么不见了?
      “怎么了?”
      “没什么。”不想过多招惹正在气头的琛轩,长莲干笑几声,掉头换了个方向,“这边走。”

      结果,他们两人在放眼望去四周景象别无二致的林中转起了圈子。

      看着抓耳挠腮的长莲,心中各种郁闷、疑惑纠结成团的琛轩终于憋不住爆发了,他不耐地吼道,“到底是往哪边走?你究竟知道不知道?”
      “你别着急嘛,我只是一时间找不到路而已。”长莲的额头上已经泛出了汗珠,他想起老太说的话:

      为何有许多人找不到我这儿?那是因为这山中自有一套驱人之法,都是些障眼术。
      心中存有疑虑,以及意志不够坚定的人是找不到我这儿的,只有心境单纯,心无杂念的人才有资格求来我的回春断诊。
      你自一人于山中采药时也是,心中绝不可有过多情绪,心若乱、眼即乱,你便会和许许多多上山人一样永远迷失在山中。

      “是不是安源有事?你不想也不能让我见到他?”日夜挂念安源的琛轩已经好些时日不曾真正合眼休息,此刻的他双眼布满血丝,脾气难以控制的暴躁易怒。他步步紧逼长莲,音色低沉,“你说,他到底怎么了?活要见人——”他顿了顿,“不,一定得活着。”
      “你别这么激动好不好?你这样会害我们出不了山的!”长莲被感染了他的情绪,烦躁地左顾右盼道,“都说了他没事!”
      “那你马上让我见到他!”
      “你冷静点!”长莲忽然双手握住琛轩的双手,却被他厌恶地挥开,但他仍旧不管不顾地再次握住他的双手,不容琛轩辩驳地瞪着他的双眼道:“好了,你看着我。”
      “你——”
      “什么都不要说,只是看着我就好,就听我这次。”
      琛轩咬着牙,不耐地垂下眼再抬起,依长莲所言,四目相接。

      “好了,不要说话,乖。”见他难得听话,长莲有点得意地笑了,以轻柔的声音,像抚摸着猫的后背般的语气道,“冷静点,深呼吸,冷静,什么也不要去想,只是看着我,什么都不要想,慢慢地呼吸。”

      真奇妙……
      犹如温水般的体温从长莲的双手一点点漫过来。琛轩已经忘记上一次碰触到别人的皮肤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也许是幼年时?不,是那一次……和安源告别的那次,那一次,安源他也是这样用双手箍着自己的双手,很用力地。

      好安静。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还有穿梭于林中的风声和草叶之间的摩擦声。

      琛轩看着长莲笑意盈盈的脸,仿佛能听到他的心跳声正一拍一拍地逐渐和自己的融在一起。莫名泛起的安心感,从身体深处仿佛干涸的井中重新一点点积聚的纯净清甜的水,转瞬间快顶到自己喉头——

      起风了。起初是轻轻的,没多久便汇聚起来成为一个小小的却不粗野的漩涡,温柔地圈起了琛轩和长莲,卷起了他们的发,数不清的绿叶青草亦被卷起,化作一条条叫人目不暇接的绿色光影,让琛轩看呆了,似乎对此习以为常的长莲依旧看着他静静地坏笑。

      风止,长莲松开琛轩的手,“可以了。”转过身抬指,前方的树木竟像于人让道般空出条细长弯曲的道路,直到山顶。

      【二】

      听到风中捎来的铃声——
      安源知道是长莲回来了,他睁开眼,扶着床沿慢慢坐起来,为了上药方便,他这几日都是裸身只穿件腰间用细绳打个结就当穿好的白袍子,袒露的胸口可以看见缠着结实的白色绷带,还是有鲜红色不断溢出。
      伤口仍吃痛,但安源坚持每日数次歪着身体、赤着双脚靠在门边,迎接为自己去山里采药的长莲,任山顶大风吹起他松散的乌黑长发和单薄的白色大褂,露出的胳膊和腿上也裹着刺眼的白色绷带。

      安源侧眼望去,这山顶上是一片出奇平坦,除了在风中嘎嘎作响的单薄木屋,只有一棵在风中屹立不动的弯腰老树长在屋边,这样单调景象竟然让他看得无比熟悉而满心安定,仿佛以在此、在这风中生活了百年。

      铃声近了,果然看见长莲动作轻巧地走上来,安源的眼角眉梢便早早地备好了笑意,又停滞了,原来是看见了身后跟上来的琛轩,他眼中波光微动,笑意无法克制的更深了。
      因身体负伤,他按着伤处,步伐拖沓地迎上前,被琛轩看见了,只见对方抢上几步,不由分说地抬手抱住。

      “安源,你,你……”琛轩虽然已经看见安源好端端在眼前,却止不住声线发颤,他下颚抵着他的肩膀,像儿童般紧张,“安源……”
      “我没事。”安源轻拍他的后背,哄孩子般笑道,“倒是你抱得太紧,我有点上不来气了。”
      琛轩抱得更紧,像是给自己定心般自语:“嗯,你没事。”

      “哟,哟,这是干嘛呢?”正在不远处熬药的胖老太太拍了拍手中碎屑,走过来探看情况。
      长莲跳过来,嬉笑着说:“婆婆,这是琛轩,我跟你讲过的那人。你这有什么药能治洁癖的吗?”
      “哎哟,长得真俊,跟安源不相上下嘛,”老太朝长莲挤挤眼,“怎得你这小兔崽子身边美男环绕啊?”
      长莲做出吐舌恶心状的鬼脸。

      安源礼貌地向琛轩介绍道,“来见见乌子云乌婆婆,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医术了得,犹比仙人。”他说罢,看向乌子云语气诚挚地说,“我几次三番想说服她同我们回去宫中,一定……”
      “行了,这个事不要再提,我没有兴趣。”乌子云不悦地挤挤眉。
      琛轩见她长相生得古怪,克制着自己后退一步的冲动,只是默不作声地站在安源身边。

      “我算到今日便是你们下山之日,”乌子云进去屋内再出来,扔给长莲一个白瓷长颈的药瓶道,“你们这就下去吧!兔崽子,安源已无大碍,你每日让他服用这瓶中一颗药丸,服足半月既可。”
      “婆婆,我们……”长莲握紧药瓶,这些日相处下来,他已经有些不舍这个怪怪的老太。
      “我们还有再会之日,”乌子云咧嘴一笑,满是牙垢及几个空空黑洞的牙齿使得她的笑容还是那么怪异,“不会太久。”说罢,转身回去屋子,把门带上。

      琛轩给安源披上自己的长外套,同他一起朝木屋深深行了个礼,转身离去。长莲回头看了好几眼后,才追上他们离开了沅尘山。

      【三】

      长莲等人下了山后,去东秦军营发现他已经重回前线,于是自行打点了番行李装备,就急急上了路。
      数十马匹骑者之间,不愿乘轿的安源坚持带伤骑马,担心他的琛轩只得刻意控制人马的行进速度,尽量慢行。便宜了长莲一个人在为安源准备的马车中盖着被子呼呼大睡。

      “安源,我今日在山上遇见长莲时……”琛轩看向安源,想同他说自己在山中把长莲看成了另一个模样,但又把话吞了回去,“算了,没什么。你没事就好。”——回想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能还会被安源调侃。不过是眼花而已,还是罢了。

      安源疑惑地望着他,歪着头等了会,见琛轩看向前方不再说话,才轻笑着回过脸,重新沉浸到自己的思绪中:在我梦中的那少女是谁?
      那是梦吗?在自己昏迷高烧中,分明见到一位未曾谋面的明眸粉唇的少女在轻声关切、百般照顾自己——
      是梦吧。我在想什么呢?初醒所见时:担忧的神情、疲惫的双眼、沙哑的声音——照顾我的人、陪在我身边的人分明是长莲。
      安源侧脸看向身后缓缓跟着的马车,脸上露出清风拂过般的温柔笑意。

      “你的伤……是为了保护长莲吗?”琛轩再次打断了安源的思绪。
      “嗯?”安源缓了会,淡淡回答:“算是吧。”
      “哦。”琛轩不再说话,心中不知怎的焦躁起来,只觉得风中的气味都百味陈杂了。

      【四】

      这几日在山中上树下河还要与熊智斗,累得能挨着被子就可以入睡的长莲终于从马车里醒过来时,已是深夜。他不知足地连连打着呵欠,伸足懒腰后,揉揉眼茫然四顾,车厢内暗暗的,唯有月光透过两侧挂帘的小窗缝隙描出淡金色的边,像两面镶着边的四边形画框。

      长莲掀起左边的窗帘,在目力触及到琛轩那张高傲的侧脸后,像是发现猎人的野兔般惊慌地藏了起来。不得不承认……安源出事后,他有些怕他。
      犹豫了会,又小心地掀起右边的窗帘,看到马上的安源,长莲才松了口气。听到动静的安源侧过脸笑道:“睡醒了?”
      “嗯哈。”想到自己占了本属于伤患安源的马车,长莲不好意思地用指尖刮刮脸。

      “我们正要进城,”安源抬手指向前方,“我国的夜之明珠:涤月城。”
      长莲顺着安源所指方向望去,映入眼帘的是在现代都市中至少堪比十来层楼高的红色石墙,墙上设有炮台哨塔,但是,或许因为这一带位于国土中心少有战事的原因,马车直直而去的一扇巨大的金漆铜门若无其事地大大洞开着。由门朝里望,灯火通明得有些夸张,在这片荒原中,唯独这座城市上空被照亮得分不清白天黑夜。

      “都说这城中的人夜里不必睡觉,家家户户点灯燃烛,所以夜晚从不光顾,算得上是国内不分昼夜之地,是座无夜之城。”马车轮子嘎登嘎登的响声在进了城后就完全听不见了,安源向长莲介绍道,“来自全国各地的商人都喜欢在贸易结束过后,来这城中小住时日,是喜好夜夜笙歌之人的聚集地。”
      长莲瞪目结舌地看着眼前一切,接连成片的商铺前人们像白天般热闹地川流不息,每隔两步几乎就有家酒铺,饭馆到了夜间也全不打烊。

      安源见长莲呆望着成群结队的男人们歪歪斜斜、相互扶持着前进,便向他说明:“这城中出产的酒名为‘夜长香’,算是远近驰名的酒中名产。”
      都说酒色、酒色,酒与色果然是不分家的,长莲算是见识到了,这一路上,红灯高挂的“摘星楼”、“怡春院”等等这楼那院的可不比酒家少。
      多少穿着暴露——呃,只是相对来说,比起自己所在的世界,这些露胳膊露腿露肩膀的姑娘们的穿着也就算普通而已。但在这个世界里——她们的穿着可真够大胆的!
      长莲咽下口水,直勾勾看着那些穿得红红绿绿莺莺燕燕的女孩子们,露着雪白的皮肤,笑得蜜里调油地依在门边朝各个路过的男人们抛着媚眼,挥着手绢。
      更有甚者一窝窝地涌上来,以围攻之势把快被娇声浪语融化的男人“虏”回自己的地盘。

      不一会,她们眼尖地发现了于人群中鹤立鸡群的安源和琛轩,成群蜂状轰鸣而上,但这两个姿容俊美的男人看也不看她们一眼,只顾驾马朝前,倒是他们身边的随从们一个个脸色尴尬又红润地疲于应付着众位拉客姑娘。

      长莲想到琛轩那张臭脸,有点心疼这些年纪轻轻的女孩们,于是掀起帘子想叫他厚道点,“喂,我说你……”话未说完,只接触到他一双不耐的怒目,立刻“唰”一声重新消失在帘后。

      他听到琛轩靠近安源后的抱怨声:“自从这座城被‘那个人’接管后,你看这城中民风,竟已堕落至此——”
      “倒也算另一番意义的繁荣昌盛不是吗?”不知是真心还是讥讽,安源呵呵笑起来。
      “仗着父王喜欢他,越来越过分。”琛轩发出冷哼。

      随着马车穿行过最热闹的街道,周边一点点冷清下来,长莲无聊地伸出头来左右张望,但是比起过去路过的村落小镇,这儿怎么冷清也算热闹。
      不多久,一行人来到类似中央广场的地方,这儿十分广阔,周边没有商铺,所以深夜中人迹罕至,但前方入眼的景象还是让长莲发出惊呼:“那是?”

      清冷孤静的广场中央一字排开有十来辆囚车,每台中都蜷缩着一个人影,有男有女,年龄各异,上至黄昏老人下至七八岁儿童,他们统统穿着灰色的粗布服装——从那粗糙的质地和古旧度来看大约是囚服。
      从长莲的马车下经过的行人议论的话语飘进了他的耳朵:
      “狄家老小还在那押着呢?这都三天了吧?什么东西都没吃,这眼看着是要活活饿死呐?”
      “听说两天后就斩了。怪可怜的,就头几日还是城里最有钱的大户,这么会功夫就落个满门抄斩,啧啧,世事无常啊。”

      这句句惊心的话,叫长莲打了个寒颤,更加仔细地去观察囚车中的人,在正中间位置的囚车中是位相对他人挺直了腰板,跪坐得端端正正的中年妇人,虽然披头散发但却气质端庄,明显很有教养,因为年纪和长莲的妈妈差不多,所以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就不巧撞上了对方的双眼,那双正气凛然的眼中是决绝却隐忍的绝望。
      长莲心底不禁抽痛,目不能移地一直与她对望到对方消失于视野中。

      直到长莲众人于酒家下榻,他终不能忍地下楼从小二那打包了几十个大馒头和饮用水,也不避讳地径直跑向那个四面通风,寒气入骨的广场。

      “你们是不是很久没吃饭了?我买多了吃的,分给你们吧。”长莲朝笼中八岁模样的女童递过馒头,但对方只是眼巴巴盯着也不伸手,时不时偷瞄身边那位和长莲妈妈一般年纪的女人。
      “这位好心姑娘,你是外地人吧?”妇人果然也误会长莲是女孩,她声音虚弱却清晰地说,“谢谢你。我们不能要,会连累你的。快走吧。”
      “这么晚了,也没人看见,你们赶紧吃掉就是了!”穿着安源他们提供的水绿镶白边的细瘦衣服的长莲怪不得别人看错眼,而且他也没工夫跟这样可怜的人计较,边说着“快吃吧!”边迅速地把食物和水分发完,难过地看着孩子们不再征询意见,凭着本能地狼吞虎咽。

      只有那位身姿高傲的妇人不愿接受长莲的食物,他将剩下食物的袋子递进囚车,苦苦劝她:“阿姨,你就吃点吧,别这么早就放弃好吗?也许会有奇迹发生呢?多活一天是一天啊,吃了东西才有力气去斗争和争取啊。”
      “姑娘……”妇人叹口气,低头想叫长莲放弃,却顿住了视线,死死锁在他手腕上的手镯上,突然死灰般的双眼一扫阴霾地亮起来,枯瘦的双手猛地抓住他道:“你、你是谁?”
      “阿姨?”长莲正要下意识挣脱,却见她忽然间泪如雨下。
      “神呐,老天啊,我们并没有被抛弃,并没有……”妇人将额头抵着长莲的手背,虔诚地托着他的双手,哭着说:“是上天派你来的吗?神呐,苍天啊,我们冤枉啊,冤枉呐,求您,请您为我们主持公道……”眼泪濡湿了长莲的手。

      【五】

      原来妇人是涤月城第一大户虎狮镖局主子狄诚的夫人,他们家可谓全国排得上名号的十大镖局之一,一年到头有跑不完的公家、私家的镖,事业蒸蒸日上,家族富裕、人丁兴旺,十几年来一直是涤月城最富足的人家,家宅占地与当地县官居所相当,甚至拥有田地过万亩。
      虽然享尽名利,但狄家人为人低调,与民为善,逢年过节还会在门前向过往乞丐派发食物酒水,因送得豪爽,后来竟演变成普通人家也来排队受领,狄家也不排斥,备足了玩意照样派送,到最后竟然成了城中节日般的热闹习俗。

      这样与世无争的富商大户,却也没有享到一世太平。

      春色刚刚光顾涤月城时,官府出了大事,各村镇小县由官差送来齐聚、等着送上朝廷的税金一百三十万两官银,从看守严密的金库中不翼而飞,连着红木贴封的沉重箱子们一齐消失无踪。

      此案瞬间席卷全城,百姓们成日议论纷纷,各种猜测,等了许久也不见破案曙光,凡是沾点嫌疑的民居都被捕快示威般带着数十军兵搜了个底朝天,那些有小偷小摸案底的人更是无故重新被抓回衙门审问关押。
      无论白天黑夜,持着武器、满面杀气的军兵们过于频繁地列队巡视,怀疑的视线扫荡在每一个路人身上——
      这座以酒乐夜歌扬名的不夜城虽然照常热闹喧哗,但城中人们的脸上心中还是笼罩上了层薄薄的阴影。

      这样的日子,出乎人们意料地,很快结束了。

      “哦,在狄家的马房草垛中发现了三个还残存着封条的箱子是吗?”安源动作优雅地托起茶杯喝了口,似乎并不关心地离了题,“唔,苦过了头。”

      了解情况后回了客栈,长莲就急急挨门把安源和琛轩叫到自己房间,向他们述说了官银丢失、狄家入狱的前因后果。他说:“就是狄家一个叫牛二生的伙计,他夜里去马房添草,看见草垛里露出个有棱有角的东西,翻了翻就翻出封条没撕干净的三个箱子,联想到城里的大新闻,他想到这是杀头的大罪,连夜就跑去官府报了案,也因此得了赏免了连带罪。”
      “听起来并无不妥。”
      “疑点太多了好吗?”长莲截断安源的话,“后来官府的人就在狄家的材房和厨房隐蔽处搜出了全部的用来存官银的箱子,你想想人家怎么会这么蠢?钱到手了还留着罪证?怎么不赶紧一把火烧了?就等着别人上门来搜啊?”
      安源不接话,倒是一直沉着脸的琛轩开腔道:“狄家人都抓起来了?”

      “是啊,上上下下一家十几口都抓起来了,你也看见,就在那街上的木头车子里。整个案子都没怎么调查,急匆匆就破了判了,然后把狄家也抄了,不过——却没找到什么官银。还有啊,”长莲补充,“狄家当家的狄诚还在外面跑镖,也许还不知道这个事呢,等他回来、等他回来,”一着急口吃了,“他家里人就全都死了!”

      琛轩想了想,侧脸问:“这事有蹊跷,安源,我们是不是该插手管管?”
      安源自顾喝了口茶,淡淡道,“这板上钉钉的事……”
      “这是十几条人命的事!”长莲再次打断安源,急得直跺脚,殷切地盯着琛轩道,“拜托!”
      “好吧,便去看看。”琛轩站起来,对安源说:“我们依法治国,容不得冤案错案,但凡错杀一人——又更何况十几条人命,今后还怎样服众?”
      安源既不说话也不阻拦,只是合上眼以食指轻碰茶杯。

      “决定了我们就马上行动吧!”见琛轩支持自己,长莲欣喜道,“快点,听说他们两天后就要斩首示众了!我们今天晚上就把事情搞明白。”

      【六】

      夜色正深时,长莲跟着琛轩冲进了县官长府邸,他再一次见识了他的跋扈——
      “来者何人?报上名——”面对气焰嚣张的琛轩,于大门前站岗的两个守卫瞌睡立即醒了大半,提起枪正要发问,却见来人二话不说起脚就把门给踹开,高声道,“叫你们主子出来迎驾!”
      “你、你是什么人!”闻风而动的各路人马都冲了出来要阻琛轩,却被他原地起脚都踢飞了出去,同时不忘转过脸对瞪目的长莲解释:“我不和下人说话。更何况,我们赶时间——”语毕间,两人已经穿过长廊来到宴客厅,当然身后追赶的人还在由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吵什么?吵什么?出什么事了?”留着两撇小胡须还蓄着山羊胡的干瘦男人衣冠不整地冲出来,因为披着鲜亮的红色官袍,可想见他就是当地县官。
      等他眯起小眼看清楚了堂堂玉立的琛轩,面上颜色尽失地边忙着跪下边吼“跪下!跪下!统统跪下!”周边下人楞了半拍后才纷纷埋脸跪下。

      “叫所有人都退下,我有话要问你。”
      听了琛轩的话,县官立马冲身边人挥手,“听见吗?出去出去!全部出去!”等厅中无外人了,他才谄媚笑问:“皇太子殿下,什么事儿让您亲临鄙舍呐?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没通知下官亲自迎接,为您洗洗风尘呢?”
      “我路经此地,为狄家案子而来。”
      县官的笑冻在脸上,支吾道:“怎的?”
      “我看这案子有疑点,你立刻给我把处决时间延后,把相关案情记录交予我重新研究。”
      “不、不行!万万使不得!”县官连连慌张摆手。
      “嗯?”琛轩对他的反应极为不满,竖眉怒目道:“你敢抗命?”
      “不是不是,就是不敢抗命呐!”县官脸朝下深深俯在地上,“这是五皇爷亲判的案子,已经签字画押,连处决日子也是他定下的呐!下官、下官实在是不能抗命!也不敢抗命!”

      “是他……”
      见琛轩神情一动,在他身后的长莲小声问他:“怎么了?行不行啊?”
      “那我就去见他!”琛轩扬声道,“你给我把东西都准备好了,这案子我还非插手不可。”说罢一声“走!”就领着长莲出去。

      【七】

      载着长莲的马车不急不缓地行使在山路上,他撩起窗帘看见马上琛轩的臭脸,不识趣地“喂喂”叫他,问:“洪苑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啊?”

      当他们回到客栈,安源听说琛轩要去找洪苑,竟然抬手掩嘴咯咯轻笑,对要求他一同前去的要求直摇头拒绝。
      “那么你至少呆在这,”琛轩转身,认真地对长莲说:“跟安源一起等我回来。”
      长莲不愿意,他是想亲自把事情搞清楚,又因为他们的态度对这个叫洪苑的人生出许多兴趣,于是胡搅蛮缠地跟着琛轩一道。

      目前,长莲只知道洪苑是东莲国的第五皇子,这个涤月城的城主,住在城中最高的山上一座奢华无比的宫殿里。

      “你别跟他说话,看都不要看他。”面对长莲的问题,琛轩只是答非所问地抛下这么一句话。

      视野中的宫殿终于越来越近,月轮之下暗红的砖墙金色的屋檐,方顶尖阁的设计,的确是叫人叹为观止的金碧辉煌。可能是县官已经做了通报,只见敞开的门前,已经有两拨人马列队跪在地上迎接,这些看似守卫的人们都穿着统一的紫镶金服装,手腕小腿均裹着白银铠甲,头上也是精雕细刻的极具装饰性的头盔,那身上佩戴的华丽剑鞘也实在不像能上阵杀敌的武器。

      “恭迎皇太子殿下。”与守卫不同,穿着精工的紫色绸缎外套的男人恭敬地朝琛轩弯下腰,他的年纪看来至少五十岁以上,气质温和,甚有礼数,“五皇爷已命下人备好盛宴,请容鄙人带路。”

      随着紫衣老人进宫,长莲一路上目不暇接之余更觉得喘不上气,这宫内也未免奢华过了头,每一处都晃眼得叫人不能直视,墙面尽是金镶玉、铜包银的装饰,各种造型奇特的古器随地可见、颜色不一的宝石装点着门廊,支撑着绘制有精美壁画屋顶的石柱们是通体绿或白,看清楚了竟是整块的玉石打磨而成。

      这……简直就像没品位的暴发户非要自己设计、装修别墅一样……
      过度的炫富装潢只会叫人感到压抑烦躁。长莲不屑地吐吐舌头。

      到了摆放着密密麻麻的红木小桌,中间却还能空出好大一块场地,摆放着圆形的以各种颜色毛皮编织而成的巨大地毡的宴客大厅,已经看得麻木的长莲懒得再去计较眼前的桌椅是什么材质,一屁股坐下,从纯金果盘里摆放的水果中摘下颗青葡萄吃下,因为十分甜美可口,他不客气地接连吃起来。

      “他人呢?”琛轩环顾一圈问。
      “请皇太子稍后,五皇爷为您准备了宴席与歌舞表演,”紫衣老人答道,“此刻他为了迎接你,正在沐浴更衣。”
      “沐浴?”琛轩脸上露出明显的厌恶,“就是那个恶心的池子?”说罢,自顾朝位于正前方上座后的华丽拱门走去,“他竟敢让我等他?”
      “皇太子殿下——”老人不急不忙地追上。

      “等等我。”长莲胡乱抓把葡萄塞在嘴里,口齿不清地追在琛轩后面,却见他边走边脱下自己的长开衫外套扔在自己头上说:“穿上!”
      “我又不冷……”莫名其妙地穿上了琛轩的外套,长莲嘀咕着,就见前方雾气缭绕,女子们鸟雀般尖细悠长的笑声随着热烘烘的气流抚来——

      眼前是嵌在地下的有大半间房子那么大的金色长方、四角圆润的浴池,乳白色的水面上漂浮着粉色和艳红的花瓣,周边尽是穿着粉紫色透明纺纱的少女们,她们托着花篮不断朝池中游戏般撒着花瓣,时而和身边少女嘻嘻哈哈说笑打闹,个个东歪西倒,仿佛是在春游嬉戏。
      蒸汽奔腾的池中,有几个不知是否裸身泡在温泉里的少女露着雪白的肩膀,左右相夹地依偎在中间的男人身上,那男人在薄雾中朝琛轩说:“哎哟,琛轩!你这么早便来了?”
      这声音,长莲实在觉得耳熟。

      “洪苑!出来。”琛轩垮着脸,看来对这个环境很不满意。
      “要一起玩吗?虽然想这么问你,但你肯定会拒绝吧。”洪苑说话间,从水中站起来,一步步跨着台阶上来,竟是裸身。
      虽然被琛轩立即挡在身前,但长莲还是把洪苑打量清楚了,毕竟都是男人,他实在没什么好害羞的。

      洪苑身材健硕高大,虽没有凹凸分明的肌肉,但四肢结实修长。他有头长过腰身的微卷长发,黑亮中透着暗紫,在蒸汽中一双有别常人的紫色瞳孔散发着明亮暧昧的光芒。
      左耳佩戴的有拇指大呈坠落水珠状的耳环,其碧绿通透的圆润身体被金丝包裹,与他的抢眼容貌相得益彰,映得他的笑颜也如珠宝般流光溢彩。
      只是这位美男子怎么看怎么像一个人——

      “怎么长得像东秦?”长莲不禁惊呼。

      “哈哈哈!”洪苑朗声笑了,那笑声也与东秦如出一辙但却无雄狮风范。身边两位侍女一左一右迎上为他披上绣了过多花朵,而显得对于男人来说花俏得不合时宜的紫色长袍,他也不等人家帮忙系好,就袒着胸口走近长莲歪嘴一笑,“因为我是东秦的双胞兄弟。”
      “诶?”就像见到娘了一百倍的东秦,长莲震惊之余,鸡皮疙瘩爬满后背。

      “你是谁?”洪苑说话间,以食指抹去了长莲嘴角的葡萄果汁,毫不在乎地舔了舔,微眯起眼像风尘女子般露出妖娆的坏笑,“好甜。”

      “死性不改!”琛轩伸手隔断两人,强忍怒意地瞪着洪苑。

      “咦?”洪苑诧异地以手托着下巴,食指一下下地敲着嘴角,继而又狡猾地笑了,“从不曾见过琛轩身边有女人,而且还护得这么严,莫非——”
      他侧身越过琛轩的阻碍,一把搂过长莲的腰。和东秦一般高的他弯下脖子,以狐狸般勾人的笑眼盯着他问:“你就是传说中的……女神长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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