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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山隐 ...

  •   【一】

      不知道是不是已经上了半山腰,东方长莲坐在一块岩石上擦了擦汗,被来自正前方的烈日光照晃了晃眼睛,他叹口气自语道,“究竟离山顶还有多远……”边说着,取下腰间的水壶,正要喝时却顿了动作,他望向身边。
      他身边是一张由两个轮子架起一块长条形木板,有着两条可供人抓握推行的圆木扶手的那种最简单的拖板车,面无血色的安源正静静躺在上面,身体被陈旧却干净的被子小心裹着。

      “安源,你要喝水吗?”他故作轻松地问他,虽然明知道安源不会答话。等了会后,长莲安静地注视着安源缓缓起伏的胸口,心里安定了一些:他还活着。

      “你还活着吧……你要活着哦。”长莲强忍着泪,轻轻地为安源把被子压实了些。
      正此时,头顶上方有整齐排列的大雁呼啸着飞过,林中并不见踪影的鸟儿们顿时欢叫起来,只是这热闹的气氛转瞬而逝,周围又重回寂静,只有远处的泉水声泊珀作响。

      长莲双目失焦地望着前方,对眼下这片平和氛围仍不习惯,接连这些天于他而言荒唐得犹如过场梦境般,匆匆而过——而昨晚,昨晚更像是不曾发生——

      那场血雨腥风。

      【二】

      这个晚上,长莲睡不着,他在自己的帐篷里辗转反侧,脑海里有太多疑问未解。
      东秦参考了自己的建议出兵了,而琛轩也随他离开了军营,所以长莲决定去找安源聊天,把尚不清楚的问题都搞清楚,比如自己要做什么、该怎么做。

      掀开虎纹的挂帘,果然看见安源在东秦的将帅帐篷里,他穿着和昨日无异,但手腕却戴着似要上战场的银色护腕,脚上更是穿着铁甲战靴,这打扮与他平日表现出的气质实在有些不太搭调。又因为他正表情肃穆地双手撑着长桌研究上面的战略地图,让见惯了他满面笑容的长莲迟疑了会,才轻声唤:“安源?”

      安源先是扬眉再抬起眼,见来人是长莲时,笑容即刻像漫向沙滩的海洋般覆上整张脸,眉眼里都是盛不下的温柔,他直起身走过来,“长莲,这么晚了……”

      “我去找你,那个大兵说你在东秦这。”长莲挠挠头,其实他自己也还没理清头绪要问些什么好,所以胡乱找着开场白,“你在这儿干嘛?呃——”见安源只是笑,他又指了指他身上的铠甲部件问:“咦?你今天晚上也要去打仗?”

      “我对打仗这事不太擅长,只是考虑到现在的环境,”安源戏谑地敲了敲坚硬的护腕,看着长莲说:“如果有什么事,我要保护你。”
      仿佛为了验证这句话,不多会,帐篷外传来嘈杂声。

      “出了什么事?”安源条件反射地挡在长莲身前,大声冲外面看守的士兵发问。

      “报!营内有不明情况的骚动,正在排查。”
      正在军人回禀时,有风卷起了门口的垂帘,可以看见外面的灯火忽明忽暗、摇晃得厉害,安源本能地感到危险逼近,已经下意识地抓住了长莲的手腕。

      长莲正要问“出什么事了?”时,正有一张熟悉面孔跑了进来,猛地跪在安源面前,他是负责照顾长莲的小队长。

      小队长明显已经乱了方寸,强作镇定地报告:“营内出现敌军!”
      “多少人?”
      “尚且不明!”
      安源快速环视篷内,心中已有了定论,“莫非是冲着将营而来?”不等小队长回复,他已经沉下脸自语,“人数应该不多,他们的目的是东秦。想到暗杀主帅这招——竟和我们的计策不谋而合。你——现在立即调派人手加强周边戒备,绝不可让来者再靠近此帐一步。”
      “是!”得了命令的小队长立刻起身离去。

      “我们立刻离开这里,他们要找的人不是我们,但是,营内兵力已几乎全数被东秦带走,即使对方来数不多,我们也全无招架之力,只能任由对方屠杀。”
      “我们要去哪里?”虽然安源并无慌乱表现,但长莲也看出事态严重。
      “我命人加派人手防护周边,造成东秦还在帐内的假象,也能拖延些许时间,只等他们扑个空后,我已带你安然离开此地——”

      不等安源迈出步子,忽听得外面杀声连连,惨叫声来不及由远及近,声声近在耳边,周边的光亮瞬间一层层暗下来。

      “计划总赶不上变化……”安源难得皱眉沉吟,随即取下腰间挂玉佩的红绳,抬手将长发束起,转身走向东秦的武器架,取下一柄精工弯刀,双手一卸,竟成了左右各持的两把同样外形的刀。
      面对长莲的惊恐与疑惑,安源若无其事地安抚道,“虽然舞刀弄剑比不上琛轩,但我也能勉强耍上几耍,所以,安心。”虽然外面兵器碰撞之声连片震天,他的笑容却不为所动,仿佛这一切只是日常琐事,“你乖乖静候在此,哪也不要去,没有谁可以近此一步。”

      “不要!别出去。”长莲抓住他的衣袖,阻止他掀帘外出的动作,“危险。我、我们躲起来,等琛轩他们发现异常,一定会马上赶回来的——”
      怎么能让他出去?长莲紧张地看着安源想,分明是个文科生,哪里做得来东秦那样体育生才做的事?

      安源懂得他的担心,只是轻笑“没事的,”说罢,压下长莲的手,“去去就来。等着我。”

      【三】

      风渐静。

      奇妙的是,安源出去后,帐篷外的兵器相接声、厮打声、叫声都渐行渐远,细微的,并不分明的各种声音慢慢地、慢慢地也沉在了黑夜中,随着微弱的火光一同在不知何时全部消失不见。

      起初长莲在帐篷内急得原地转圈,他纷乱地踱着步子,构想着各种让自己和安源能安全脱身的方法,又想出去看看情况,可最终还是出于恐惧没能走出去——
      “安源说让我留在这里。”他这么说服自己,但还是为自己的懦弱感到羞耻又无力,他坐下来,随着室外压迫而来的寂静,身体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胡思乱想了好久,直到四周再无杂音,灯火更加暗沉,他才终于站起来,又跌坐,原来不觉间腿已经麻了。

      掀开比预料中要沉的虎皮挂帘,眼前猛地降下全黑的幕布让长莲一惊,缓过神来才终于看见星星点点的光芒远远地点缀着。
      这军营内竟然除了自己所在的帐篷之内,再无燃着的火光,长莲直等视力适应了黑暗,才小心警惕地摸索着前行,他不敢出声喊安源的名字。

      一路上偶尔能嗅到风中的血腥气,他捂着嘴,不敢去看三三两两伏在地上的军人们是死是活。约莫快走出营地时,血腥气味越来越浓重,直叫人喘不过气来,甚至连眼睛也被熏得微微眯起来,却终于在看见前方景象时,长莲的一双瞳孔张大了。

      月光之下,竟遍地是浑身穿着漆黑服装的尸体,他们的身边散落着原本应持在手中的各式兵器,血流成河中却有一个人端正立于其中,风卷起他的长发和衣角,他身姿挺拔,双手自然垂于身体两侧,手中仍固执地握紧着已呈血色的弯刀,但他的身上服装依旧完好,溅血不多,似乎只是个路过这场杀戮的锦衣行者。

      “安源!”
      见他“安然无事”,长莲难抑惊喜地跑过去,却半路刹了脚步,脸上转瞬没了血色。

      一柄长枪由安源的左肩直穿身体,牢牢地斜钉在地上,延伸向地面的半端铁器上的鲜血已经干涸。
      他双目紧闭,面色比平日更白,嘴角拇指宽的血丝未干,还在半挂半淌的形成血珠子坠下来。

      “安……安源?”长莲隔着半步距离不敢贸然上前,他叫他:“安源!安源!”反复叫了几次,眼睛里终于再盛不住渗出眼泪,他扑上去,抓着他双手衣袖,不再去管周围是否还有伏兵,大声喊他:“安源!安源!!”

      在长莲一声盖过一声的呼唤下,安源茫茫然睁开眼,看清了他的脸后牵了牵嘴角,笑,只是没睡醒似的笑。
      知道他还活着,就已经让长莲定下了大半的心,他牵强地迎上他的笑,以哭腔道:“你、你受伤了。”边说着,眼神慌乱地在他胸口过了几道,不敢直视。

      安源的呼吸很浅,他垂眼看见自己胸口一柄碍眼的枪身,不待长莲眨眼间,已动作利落地抬手落刀将其斩断,接着沉沉低哼一声,左手已经背过身去把半截埋在身体中的冷器拔了出来。

      随着那枪“哐当”落地声,安源歪向一侧,被长莲眼疾手快地抱在怀里,两人摔在地上。

      长莲见安源只是虚弱地望了自己几眼又失了焦距,双目再次紧闭,他眼泪更加止不住地淌下来,一手搂着他的脖子,一手无意识地按住他泊泊泛血的伤口,唤着安源的名字,四下混乱张望,眼底却只能收尽漫无边际的黑夜。

      【四】

      天蒙蒙亮时,老者在山脚下对长莲拱手弯腰道:“老朽无用,实在只能送到这里了。”
      “别这样,你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了,”长莲双眼红肿,强作笑意道:“谢谢。”

      昨晚,等不回琛轩他们的长莲,不能眼睁睁看着安源死于流血过多,他艰难地背负起他朝外走出没几步,竟然见到那对被东秦怪责的老夫妇在距村口两三里地的位置朝这边张望。

      “哎呀!”老婆婆首先认出长莲,对自己搀扶着的丈夫尖叫道:“是咱们的恩人呐!”
      原来他们居住的房子离军营最近,夜里听到一段段不明所以的声响,心中很是忐忑,于是出来张望,正巧看见长莲背着安源走来。
      他们着急地迎上来问:“哎呀,这是怎么了?军营里出什么事了?打仗了?”

      “老爷爷……”见到好端端的活人,长莲还没缓过劲来,他看着老人手中的拐杖问:“你没事吗?”
      走路颤颤巍巍的老人回答:“行杖的兵爷念在我们平日的贡献,开恩匆匆了了杖刑,我这会、不碍事,哎呀!”他看着气若游丝的安源惊呼:“这会别管我了,这位小将军这是怎么了?快快——”说罢,老夫妻协助长莲将安源带回了他们家中,问明了情况后立即把村上仅有的大夫提了过来。

      一番忙碌后——
      “非我能力所及啊……只能如此了。”年迈的大夫重重叹了口气,他已经把安源的伤口全数上了药包扎好,却也完全没有任何把握为他续命。“这是我全部的最好的续命药丸,统统给你!”他说着把手中一个褐色小布包塞在长莲手中,紧接着就“扑通”跪下了。

      正在长莲诧异时,老大夫竟然哆嗦着哭起来,“你们两位看起来都是不凡之人,莫不是皇城里的贵人吧?小的没有能力救治这位公子爷,还请高抬贵手放小的一条生路,老人家我家境贫寒……”
      “你啊你,这两位都是好人,大好人!是咱的大恩人。你怎么这么小心眼,谁跟你计较——哪能呢!哪能呢。”眼见他絮絮叨叨没完,老婆婆搀起他边数落边推出了门,转身赔着笑对长莲说:“他就是个赤脚大夫,你千万别怨他,兴许他看不出个所以然,但皇城里的大夫们肯定有办法!”
      “看样子来不及了……”老人不顾妻子的眼色,拿话填了她。

      长莲握着手中的布袋,身体软在床边,呆然地说:“那……怎么办呢……”

      最后长莲听取了老人家的意见,借了他家的板车和棉絮,拖着昏迷的安源去了沅尘山。

      传说村外的山上有位神仙,医术是天宫中的仙术,他能化死为生,叫哑巴说话,废肢再活。
      有许许多多来自全国各地的人慕名上山,只是少有人回来道明山上情况,于是又有一说,那常年白雾笼罩的山中是个迷局阵,进去得人出不来,他们迷在里面的道上,怎么绕也绕不出来——可能是神仙不想见到他们,下局惑人。
      所以到后来,没有重病的人不敢妄自上山,但这传说却从未被人们忘记,这事情是真是假,也没人能下定夺。
      “能救得这位重伤恩公的人,恐怕只有这位神仙了,”老人说完这个传说,神色犹豫地对长莲说:“但——这是不得已中的不得已,没有选择中的选择——”
      “我要去。”长莲完全不做多想地打断他。

      老人深受传说影响,不愿进山,所以长莲告别他后,自己或拉或推地将睡着安源的板车硬生生带上了山。

      【五】

      沅尘山外虽云雾缭绕,但山内风景优美,视野清晰,四处都是生机盎然、绿意勃发的自然美色。
      长莲来到山脚时,还是夜色方褪,现在虽然不知时辰,但看天空晴朗,应该已经是早晨过后。

      他知道时间不能多耽,一路不曾停下脚步,此时稍作歇息,是因为摆在他眼前的是一条抬眼望去不知阶数的长长、长长的向山上延伸的青石台阶。
      初入眼帘时,他心中一颤但又惊喜:竟然在深山中有这样的石阶直朝山顶,那么传说很有可能是真的!山上或许真有医术高明的神人。

      “好。”他喘够了气,将安源小心地背在背上,抖擞起精神,踏上了第一阶。

      【六】

      “呼、呼、呼……”现在,长莲每踏出一步,呼吸就更重一分。
      已经不知道上了多少级台阶,又还要上多少级,他不清楚了,脑中空白,心脏沉重的鼓动声充斥了耳内,一拳拳结实地砸在自己的整个大脑中。

      怎么回事?为什么走不到尽头?分明——
      分明抬起眼,可以朦胧看见山顶上的炊烟,分明只要再几步再几步就能触及的距离——
      起初这样的疑问塞满了长莲,但现在他只剩下力气迈出麻木的每一步。

      腿……没有知觉了。
      他的身体剧烈地晃了晃,使得背上的安源短暂地恢复了意识。

      安源不再泛出蓝色光亮的眼珠子里倒映着浑浊的周边景色,随着身体起伏,他知道自己被人负在背上,沿着汗水密布的脖颈,他看见长莲涨红的耳根,张了张嘴,只轻浅艰难地吐出一个字:“……莲。”

      “安源?”长莲听到耳边声音,也不回头,只是喜极而泣,“你醒了?”等不及回复又说:“别出声!保留体力。我正要带你去见个神医,马上就能让你生龙活虎的!放心吧。”说完,他只觉得身体里重新又注入了力气,脚底再次感受到踏上地面的切实感。

      “你……没事?”
      “我能有什么事?别说话了!”
      “你无事就好……”浅浅地浮在空气中的声音,“去找……琛轩。去。”
      “行了,你别说话了,我们马上就要到了。”见他这样虚弱,长莲着起急来,想要耸耸肩膀把他背得更结实些,却因过度劳累,眼前一花,脚下踏了个空,导致两人闷重地接连摔落好些台阶。

      “安源!安源!”顾不上身上疼痛,眼前还在呈现满目雪花时,长莲已经双手在地上乱摸乱找,碰到安源身体时,疯了般扑上去叫他:“安源?摔坏你没有?摔着你没有?”
      身体吃痛的安源艰难地将眉头展开,睁眼强笑,他道:“我……只求……你平安。别再顾及我……去找琛轩。”
      “不行!我不能放着你不管。”长莲全不在意自己手肘和膝盖擦破了衣服,鲜血直涌,动作生硬地抓起安源的手要再背他,“我怎么能——我怎么能……”
      “何必。你……我……本不相识……”安源断了话语,重又合上眼。

      长莲再次崩溃,却已经哭不出来,他抓着他的胸口衣襟胡言乱语道:“安源!什么叫本不相识?那你又为什么要护着我?昨天晚上为什么要救我?我本来——本来是不拿你当回事的好吗?都是你!”
      你害我欠你人情!害我不能丢下你一走了之——
      我不信什么神仙上帝,我只是无路可走,我只是不得已,我只是想尽力——

      安源,不是我不救你,我已经做了全部的事,尽了全部的力,你都看见了,我不欠你的——
      “你不怪我吧?你……”长莲瞪着血红双眼看着已经没有声息的安源,终于还是“哇!”地咆哮出声:“我怎么能——”

      神仙!上帝!耶稣大爷,玉帝观音,谁都好!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他伏在他身上,只是不住喃喃,“求求你们。”

      “再这么哭下去,就真的给你哭死了。”
      声线悠长的声音清晰地传来,让长莲的脑子里短路了一瞬,回过神后警觉地直起脖子喝道:“谁?”

      循声望去,眼前的无尽石阶竟然消失不见,只有透蓝天空下的一座小小木屋——这儿便是山顶风光!说话的人是个穿着麻布服饰的胖老太太,她蜷成个团坐在块打磨得光滑的石板上,正侧着身子打着小扇子熬煮架在火堆上的一个小瓦罐中的汤水,想必长莲之前见到的一柱炊烟就是来源于此。
      胖老太太她头也不回道,“有那功夫哭,不如赶紧把你伙伴抱到屋子里去。”

      此景、此人的突兀现身,这份平添的神秘让长莲心中又燃希望,擦了眼泪,也不多问,慌忙把安源背进旁边的木屋,动作轻柔地让他躺在还算整洁舒适的木床上。

      匆匆扫一眼屋内,除了床外只有一张依墙放着,上面凌乱摆放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工具的长条方桌,和一座顶挨着梁的木制大柜,上面密布着至少百来个抽屉,浓郁的药材气味由它散布在整个空间,仅有的一扇窗子大大敞开着也不能多少将这气味挥散多少。
      虽然看起来缺少了许多生活必须品,但这里一尘不染,光线通透,人在其中很容易放松身心。

      不待长莲出门追问下个动作,胖老太太已经端着碗颜色乌黑的水进来,边“呼哧呼哧”吹着边说,“来,先让他把这个喝了。诶?”抬眼间,她神色惊讶地看着长莲,“哎哟,你……”

      “谢谢!”长莲也不细看,赶忙抢过碗来着急地喂给安源,直到最后一滴挂在嘴边的药汁也被他用手指抹进他的嘴里,等了一会,长莲焦躁地转过脸问:“他怎么不醒过来?”

      这时,他才算正眼对上她的脸,这并非一张寻常老妇人的脸,绝对叫人过目难忘!这位约莫六七十岁上下的老太太,左半边的脸相对右半边正常的老人面容要无故垮下二三厘米,使得她左右脸看起来像没有对齐的拼图,与垮下相反的是左脸的五官竟然向上牵起成扬眉笑脸的表情,这样的容貌完全可以以“哭笑不得”来形容,实在又丑陋又滑稽。

      长莲一时看得呆住,察觉到自己的无礼,他赶紧垂下眼,若无其事地重复问道:“那是什么药?安源他什么时候可以醒来?”
      “反正是好东西,但只是暂时给他续一口气,接下来再慢慢看情况诊治,倒是你,”老太全不在意长莲的态度,只是双眼炯炯地瞪着他,一副很感兴趣的口吻说:“你真有意思。”
      “嗯?”
      “这是——”老太注意到长莲手腕上的镯子时,双眼精光闪现,一把抓过来兴奋地叫:“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说得通,说得通。”

      长莲被这怪老太太的一惊一乍弄得心中发毛,慌忙抽出自己的手来,只见手腕上竟然留下了几道鲜红指印。
      不顾长莲的惊愕,老太指着他自问自答:“你是长莲?你就是女神长莲!”
      “是,我是长莲,你怎么知道?”长莲边揉着手腕边反驳,“但我不是什么女神,我是男的。”
      “男的?嘻嘻,”老太那张脸一笑,在丑陋、滑稽中又新添几分恐怖,她笃定地说:“你现在,既不是男,也不是女。”

      “你说什——”敢情您这是说我是人妖呢?长莲正要发火,只见老太以肉眼无法分辨的速度抬起双手甩了几个手势动作后,咬破了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鲜血流淌间,她已在他的额头上胡乱画了几道,只半秒,长莲双眼中就像被太阳直射般光芒满布。

      【七】

      清风拂过。
      随风而至的是——

      好香……槐花吗?

      安源虚弱地睁开眼,眼底白蒙蒙的浅雾过后,能淡淡地犹在梦中般看到些许虚幻的颜色,他知道自己身体负伤,像这样睡睡醒醒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
      这期间,他能闻到各式药材、香料和花草的气味,还能听到时而顺着风荡、时而近在耳边的清脆的铃铛声,还有少女和老妇的对话声——

      “喂!老妖婆,我每天上山下山爬这爬那的给你采药,怎么他还是没醒啊?”
      ——满腹怨言的少女声音,夹杂着铃声,似清风,如山泉。简简单单说句话却好像顽皮的小妖为了蛊惑人心捏着嗓子唱的奇妙歌曲,很甜,很凉。

      “要不是我这双回春妙手,他本来已经在黄泉河边转三圈了!别废话了,快去山上采药!”
      随着老妇人“嘎嘎”作响犹如风中枯枝的声音,一个大约是竹子编织的篮筐之类的东西被扔在地上。

      “又是那种长得像蜈蚣的东西?上次我在那附近看到熊了!”
      “所以不是给你驱熊铃了吗?熊也挑食的,就你这小身板还不够它塞牙缝。快去吧!嘻嘻,”故意扬起声调的粗哑笑声,“让我来给安源擦擦身子。”
      “喂!”
      “叫你擦得白白净净后一看,还真是个不得了的美男子呐。”
      “你别碰他啊,老妖婆!等安源醒来发现自己的贞操赔给你,他还不杀了我。”
      “怎得你就能碰?”
      “我是男的啊。”
      “你最好照着镜子来发个誓。”
      “我变成现在这样子还不是因为你施的妖法!”少女着急的声音,“你、你、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让我变回去——”
      “这个我可说不好……”脚步挪动声。
      “你干嘛!都说了不准你碰他了,安源他——咦?”

      叮叮当当的铃铛渐近声,还有丝丝缕缕、似有似无的不知是什么花的清香。
      安源艰难地转动眼珠,可以在雪花中看见模糊的身影靠过来,先入眼帘的是延绵长坠的黑色长发,视线沿着这柔滑瀑布而上,是肤色胜雪的脖颈,嫩粉如桃的嘴唇,漆黑的眸子里盛满这世间星光。
      她紧张地看着他,语气里全是关切:“安源?你好些了吗?能说话吗?如果还是不舒服,就再多睡一会吧。”

      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意识如在雾中的安源张了张嘴,想问“你是谁?”却没能说出来,又重新回到黑暗的浅梦中,但耳边的声音却穿透了层层梦境而来——
      “我会陪着你的。”

      【八】

      烈日当空,琛轩不耐地挥剑唰唰削去眼前阻路的杂草植物,他回望身后,果然带上山的四个士兵又不见了踪影,已经记不清楚这是七天来第几次上山,每次带上来陪同搜寻的人总是于半路走失。
      莫非传说是真?经过这些天的亲身经历,他也不得不信服了。

      东秦举兵突袭那夜,当琛轩得知敌军计谋时,便第一时间单枪匹马赶回了营地,猛然间见尸首遍布,他的心顿时凉了半截,搜索几番不见安源亦不见长莲,他才算回了半个魂魄。那之后,在大胜归来的东秦协助下,一路排查到帮助了长莲他们的那对老夫妻。听他们说了当夜情况与安源的伤势,又说了当地沅尘山的传说——

      “安源……”琛轩面色沉重地扶着额头,垂眼望着眼前茫茫野草发呆,如果传说是真,那安源他们岂不是……迷失在这座山中?安源他……伤势那么重……
      不能再细想,他摇摇头,重重叹声“啧!”后准备下山,再去东秦营内多借些人来搜山,随着时间流逝不能再耽误了,无论会损失多少人力物资都无所谓,一定要找到安源!

      正要折返,却听到一串串铃声在山间飘荡。
      是这山上的人?自上山以来还从未见过人影。琛轩心中纳闷又惊喜,静下心细细分辨其音方向,循着铃声绕过一颗颗百年老树寻去,却始终不见人影,他又开始焦躁,在密林中失了方向,左右张望,却始终隐隐听得清脆铃声就在附近。

      “琛轩!”——
      正此时,熟悉的声音夹杂着叮叮当当的铃声从头顶上方投下来,十分兴奋地叫着琛轩的名字道:“你怎么找来的?”

      琛轩仰起脸,正午的光照透过分布不均的树木枝叶汇聚成不能直视的巨大光芒,淬不及防的他赶紧抬起胳膊遮挡,眯起眼却只见背光的模糊身影是个身形纤细的少女体格,晃荡着一双腿坐在高高老树的粗壮树干上,一头长发如整张黑色绸缎般纷乱垂落,没在光晕中的脸只能瞧见勾着笑意的粉色嘴角和白得几近透明的皮肤。

      是人还是林中的妖精?
      琛轩极力想看清楚,于是侧过脸避了会光再重新抬起眼,终于光照渐弱,才让他的视野逐渐清晰。
      皱了眉,他迟疑地问:“长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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