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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记月明 ...


  •   “如何?”方应看身披雪狐大氅立在洌冽北风中,隽秀白皙的面孔被飘舞着的鬓发拂过,让人有种想要怜惜安慰的欲望。
      但他身后的雷媚却没有这种感觉,非但没有,她还很胆寒。
      郭东神雷媚,先叛雷损、再叛苏梦枕,之后又叛了白愁飞,转而投入方应看旗下,成为有桥集团的一大得力助手。
      世人都在看,看她会否又叛了方应看。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她已不敢。
      她叛雷损、苏梦枕、白愁飞的时候,没有怕过死,因为死对于她这样的人来说,是一件再正常不过天天都有可能遇见的事。但自从她跟了方应看,她便发现自己已失去了背叛人的胆量,尤其是背叛方应看——她不怕死,可她怕生不如死,而方应看有的是手段叫她生不如死。他够狠辣、够恶毒,最狠辣最恶毒的便是他做着叫人生不如死的事的时候,仍旧是清雅的、隽秀的、楚楚可怜的。
      雷媚收收心神,低声回道:“已派人查清了路子,今晚我便亲自去一趟。”
      方应看转身看她,眼光很多情,很温暖,暖得使这将近腊月的天气也有了一层火热,可雷媚仍旧不敢看他的眼。
      方应看轻笑了一声,伸手拍了一拍雷媚肩上不存在的灰尘,笑道:“你去我也放心些,务必要寻出真正的顾惜夜,顾惜朝那小子可已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只不过那老不死的身边高手众多,若是遇到了凶险,你得先保全自己才是……”
      雷媚面上娇笑,应了声“是”,心里哪会不知他言下之意?派自己去,而不是任劳任怨八大刀王,是因为自己的特殊身份,自己的背叛历史,一旦被蔡京抓获,他方应看亦可说是雷媚已叛了他,一切便都撇的干干净净了。她脸上的笑有些要僵住的意味,若真是落在蔡京手里,那也是生不如死的。
      方应看瞧着她面色细微的变化,心中叹道,到底是二流货色,比不得那人……那人若是想要隐瞒什么事,从来不会让自己看出来。
      他低声说了句“去吧”,便又回过身去看那漫天风云,到底这世间,高处不胜寒,若是此次一击成功,之后便是他俩的天下。所以他要成功,也必定会让此事成功!

      戚少商收到了一封书信。就在今日去往京师各地视察分堂的时候,在路上撞上一个小叫花子,回来时便发现衣襟里多了一封信。
      打开来,只有一行字:月夜,亥时,绿巾巷梧桐小院,旗亭相识人。
      绿巾巷就在苦痛巷的拐角边,黄裤子大街自三合楼开始,经瓦子巷、痛苦巷、苦痛巷诸葛神侯府,便到绿巾巷。
      戚少商一边走,一边回想着下午杨无邪的汇报。确实就在四个多月前,绿巾巷新建了一座叫梧桐小院的屋子。四个月前,那正是顾惜朝出现在京师之前的一段时光,也就是他不停做梦梦到顾惜朝的时候。
      他到了绿巾巷的梧桐小院,才发现这里是独门独户。已是亥时,周围的屋宇一片静黑,更夫敲更的路线不经过此地,倒是一个幽会的好处所。
      呵,幽会,他想些什么呢……
      推门进去,只见一轮明月之下,青衣公子长身玉立,于院中石桌旁执一酒杯,正对月而望。
      戚少商便只能定在那里,痴痴地看。看这月、这景,也看这人。
      这人,当然便是顾惜朝。
      他察觉到戚少商进来,便转头看他,见他一脸呆愣的样子,不由失笑。月光在他身后洒落下来,映衬着他如玉容颜,竟不似凡俗中人。
      戚少商低声问道:“惜朝,你是要到天上去了么?”
      “真是呆子,我若是到了天上,你不就也是神仙了?”他浅笑款款。
      戚少商仍旧反应不过来,他总觉得有些不对——今夜的顾惜朝,太过温和、太过柔弱,没有了冰冷的硬刺,简直不是他平时所见。他微微摇了摇头,问道:“你约我来此为了何事?”
      顾惜朝慢慢敛去笑容,低头唤了一句:“大当家。”
      戚少商心中一震。自从时隔两年再度重逢以来,他一直只叫自己戚少商,咬牙切齿的、惊怒交加的、梦中的愤愤、醒时的郁郁,皆是戚少商三字,从不曾再唤过一声“大当家”。他曾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听到他这么叫了。
      如此想着,他便说了出来。反是顾惜朝低叹一声,又唤了声大当家,说道:“今夜我们不谈琐事,只喝酒,可好?”
      戚少商来之前,本想着见到他要问出扬州的一些细节,以及他是否真的为蔡京效命,可听了这一句,便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只有点头,只有喝酒。
      酒当然不是炮打灯,他手中的剑,也不再是逆水寒。
      二人落座喝了一阵,顾惜朝抬头望天,说道:“今夜月色很美,适合饮酒。”他的脸仰着,下颔处形成一道优美的弧线,月光白和他肤色的白皙,在一瞬间相互交错,迷离了戚少商的双眼。
      戚少商渐渐觉得这酒太软,软得根本醉不了人,但他偏偏又已经醉了。
      这已是他生命中的第三次醉酒。
      他轻轻地凑过去,凑过去,直到感觉那人的鼻息与自己的融合在一起。
      顾惜朝没有动,他还保持着仰头看月的姿势,下颔有点抬起,默默地承受着戚少商的亲吻。
      似乎过了一生一世那么漫长,又似乎只是片刻间事,戚少商离开他的唇,抿了抿嘴,却什么也说不出。
      他能说什么呢?说惜朝我喜欢你,你不要帮蔡京做事?说往日的恩仇我已不计,扬州的事我也不想再问?说不管你心中算计着什么,总有我陪伴你左右?
      他都不能说。他是金风细雨楼的楼主,他是戚少商。
      反倒是顾惜朝先开了口,他说:“大当家,你还记不记得旗亭酒肆?我一年前去了一次边关,高鸡血虽死了,那里却有了个新掌柜,仍有炮打灯,仍有杜鹃醉鱼。”
      戚少商心中一动,问道:“你喝了炮打灯,吃了杜鹃醉鱼?”
      顾惜朝点头:“喝了炮打灯,吃了杜鹃醉鱼。”
      戚少商便说:“真好。”
      “是啊,真好。”顾惜朝的目光有些淡,语气也很淡。他低头看了看戚少商在石桌下握着的自己的手,笑了笑说,“我们继续喝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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