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明月在 戚顾方无》念柯孔扬

43、进京銮

　　赵楷候在承德殿门口，不时抬头望望天色。半刻后二门外有个内侍脚步匆匆进来，低声禀道顾惜朝顾公子已经到了。
　　赵楷脸上露出笑容来，说道：“快请进来。”
　　一时顾惜朝的青衫黄裳闪了进来，如玉面上也有淡淡笑意，行至殿门向赵楷行了一礼，便问道：“官家可是在御书房等着殿下？倒是顾某来迟了。”
　　赵楷宽慰他道：“顾先生哪里话，本是小王来早了，且请顾先生与小王同去罢。”说着便要来牵顾惜朝的手，这本是朝中党派之间的惯常示好手段，却不料被顾惜朝巧妙地避了过去。赵楷与他相处这几日来，倒也知道他是个冷淡性子，便也不勉强。
　　二人一同经承德殿往御书房，一路上赵楷与顾惜朝说些经史子集之类的闲话。一盏茶后行至御书房外，见那米有桥正在嘱咐一干内侍准备茶果。
　　赵楷赶忙上前行礼，低声询问道：“米公公，不知父皇今日心情如何？太子哥哥可在里头么？”
　　米有桥哪里不知这个郓王比太子更得人心，更有权势，当下毕恭毕敬答道：“官家昨夜去了趟醉杏阁，丑时才回得宫来，想必心里是十分舒畅的了。至于太子殿下，方才交了篇《德行操》进去，官家正审阅呢。”
　　赵楷点头笑笑，身后跟着的小子便利索地掏出一锭银子塞给了米有桥。
　　米有桥暗自掂掂分量，面上笑了笑说道：“郓王殿下太客气了，这么几句话哪里值得了这许多？”便作势要把银子还回去。
　　赵楷亦知这不过是表面的谦虚，刚想说声“哪里”便听里头徽宗说道“是郓王在外头？进来罢”。
　　尚在推搪中的二人连忙正正颜色，米有桥推开门，赵楷正要迈步进去，又回头看顾惜朝，只见他微微低着头，不声不响地立在自己身后。
　　入得御书房，便见徽宗高坐于案几之后，正低头看些什么。太子赵桓立于案前，微躬着身，瞧不见表情。
　　赵楷心下不由一喜，举步上前与赵桓并列道：“儿臣见过父皇。”见徽宗点头又道，“儿臣是来上呈父皇前次置下的作业，顺便为父皇引见蔡相爷为儿臣荐来的一位先生。”
　　徽宗听到是要引荐幕僚，不由抬起头来疑惑道：“到底何人如此能耐，不但元长荐给了你，你还要向朕来推荐？且让朕瞧瞧长得什么模样。”
　　赵楷回头叫了顾惜朝上前，徽宗细细看了一番，终于开口赞道：“倒是长得一表人才！只不知才学如何？”
　　顾惜朝听了这句，却有一时的恍惚。一表人才，这是多么远的一段记忆，那年那月那人，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
　　但仿佛瞬间，他便抬头一笑，带着些许骄傲些许狂妄，作为一个有资本的幕僚，表现得恰如其分。
　　徽宗兴趣又多了几分，便问道：“你可会鼓琴弈棋、工笔花鸟？可会吟诗作对、填词作曲？”
　　顾惜朝点了点头回道：“官家尽可考考我。”
　　平日里徽宗所见，不是低头哈腰便是谄颜媚色，倒是真真少见了这样的人物。他笑着说道：“那你便说说朕的字罢。”徽宗一手瘦金体乃是自创，平素颇为得意，偶有真迹流露出宫闱，到了坊间也是价比高天。
　　顾惜朝哪里不知道这些，便在当朝，就有“苏黄米蔡”四大家，连权相蔡京的字也是极好的。徽宗自幼浸□□画，对其钻研甚多，必定早早听了许多人说自己的字，才能够自辟格局，创出“瘦金体”来。
　　他浅然笑道：“官家的瘦金体自成一派，从薛黄诸家演变而来，瘦直挺拔，横画收笔带钩，竖划收笔带点，撇如匕首，捺如切刀，竖钩细长，字象游丝行空，已近行书，乃是当世一大名字。”徽宗听了不由喜形于色，不料顾惜朝又道，“可依我看，仍有不足之处。”
　　一旁沉默了许久的赵桓低声喝了一句：“你一个平民俗子，哪里懂得什么书画了？竟指指派父皇的不是！”他心想这布衣书生乃是郓王带来，若得罪了徽宗，父亲必定也不喜郓王，心下得意着便有些咄咄逼人。
　　一边赵楷也是暗自抹了把冷汗，他本是指望顾惜朝来为自己挣面子的，岂料刚开口便得罪了父亲，岂不是功未得反招祸？
　　倒是徽宗悠然自得：“太子切莫忙着责怪，且由他说说看。”
　　顾惜朝看了看赵桓，心中冷笑一声，缓缓道：“官家的瘦金体，好在用笔劲瘦，可坏，也坏在这里——如此瘦劲至极的字，精神过于外露，难免便显得内蕴有所不足。”
　　徽宗思虑半晌，抚掌笑道：“你说的不错，只可惜朕写这字也有多年了，下笔业已成型，若要再改，倒是有些难度……”
　　顾惜朝拂一拂袖，说道：“这又有何难？以前官家身在字中，不知何为突破口，如今既已知晓，日后创出更多变化万端的‘瘦金体’便也不是问题。”
　　这话说得御书房内父子三人都是一怔。确然，人若在局中，自是为局所困，难以勘破；若跳出局外，明了了详细的布局，以后便也不会叫同一个局困住。
　　赵楷一时由方才的惶恐转为得意，笑道：“父皇，蔡相爷给儿臣荐来的人物总是没错的，父皇以为如何？”
　　徽宗连连点头：“果真是好果真是好，元长倒是会挑人。啊，还未问过先生名讳呢……”他对于有才之士倒是向来礼遇非常的。
　　布衣书生含笑而立，道：“在下顾惜朝，不过一介山野草民，今日上动天听，已是荣幸非常了，哪还敢叫官家称呼先生？”先倨后恭，亦是他的拿手手段了。
　　徽宗站起身来，向他招手，说是要与他多多亲近。赵楷连忙跟了过去，只剩下赵桓一人在案旁恨恨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