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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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铃只是响了两声，就有护工来开门，满面笑容地说：“周小姐是不是？太太已经吩咐过，这个时候周小姐会过来。”
迎进客厅里，周念澄一眼就看见程致彦坐在下午的太阳光下看杂志。程致彦到现在出现在银幕上时还是动人心魄的英俊，年纪增长，魅力似乎也跟着增加上去。念澄熟悉的是面前这个程致彦。也许是刚动过一次大手术的缘故，看得出他比三年前人显得消瘦了，鬓发略显灰白的，也不染，全不掩饰——但是并不显出衰老的样子的，也只有程致彦。他听见声响也不抬头，就说：“咦，今天这么早回来……你来看看这篇文章，真是乱写……”然后才发觉认错人，当下怔了一怔。
念澄看出他一时没有认出来，笑着道：“程叔叔，我是小澄，余澄澄的女儿。”
程致彦立刻就接道：“我怎么不记得你是谁，小澄！”看出来是很高兴的，忙招呼她坐下。
护工在旁插话说：“程先生，太太早先讲过今天周小姐要来的，你忘掉了。”
程致彦反驳：“什么时候说过！”
护工笑：“我都在旁边听到了。”
程致彦摆摆手表示不予理会，只向念澄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住在哪里？这次待多久？”
念澄先回答：“回来一个礼拜了。”
程致彦有些责怪地说：“怎么现在才来呢？”
正没有说了两句话，陆晓希进门来，一看就是才下戏赶着回来的，连脸上的妆都没有卸，进来看着小澄笑说：“还是没有赶得及，恰晚你一步进门。”
程致彦站起来：“你今天回来倒很早。”
陆晓希放下手袋说：“什么！跟罗仲章特地打了招呼要的早退。早同你讲过今天小澄会来，你又不记得。”
程致彦只是皱眉头：“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星期前就打过电话，转身就告诉你了。”
程致彦吃惊：“什么？小澄来你是知道的？”
陆晓希无可奈何看他一眼，只转头向念澄说：“你先坐一坐，等我洗个脸，来跟你们说话。”
程致彦这时候摇头：“记性不行了。”
陆晓希笑：“死不肯承认你心不在焉。”
念澄记得认识程致彦和陆晓希是她七八岁的时候，她的母亲周唯因作为著名的女明星余澄澄为人所知。那时候母亲已经重新开始工作一段时间，却少有工作上的交往带回家里来，而那时往来她家的人，都是周唯因很多年的朋友，就像程致彦与陆晓希，到母亲去世的今天，念澄回来，还是要来拜访。
念澄还记得当年初见，两人都年轻，高挑修长，俊美非常，站在一起就像是图画中人。那时候陆晓希才因为主演舞台剧《荣华》，渐渐为人所知，程致彦是《荣华》的男主角之一，也是因为程致彦的介绍，陆晓希才得以出演后来的《远走高飞》与鼎鼎大名的余澄澄合作。
说起陆晓希当年的成名，大部分的功劳还是被归为程致彦和余澄澄的提携。陆晓希一直被认为是极为幸运的，因为她遇到了程致彦，即使是现在，陆晓希的个人演技已经被接受肯定下来，也还是脱离不了程致彦的光环。
念澄却听母亲有一次同人提到说：“程致彦是一个极糊涂的人，要是没有晓希，真不知道他会怎样才好。”
但是外人是看不到程致彦的糊涂的，人人都觉程致彦是天才，他演戏的才华盖过一切，形成一层光环笼罩在他身周，他几乎是永远的明星，离得远些的人除这层光圈外很难看到其他。
念澄是很喜欢陆晓希的，记得她待自己极好，幼时帮她阻挡媒体的相机，同记者翻脸；后来她与程致彦结婚后一直没有小孩，与周唯因经常来往，总给念澄带礼物——许多人送礼物给余澄澄的女儿是礼貌客气甚至讨好，而陆晓希是因为真心喜欢，尽管念澄小时候沉默且脾气很坏，也并没有继承母亲的美貌，并不是一个非常讨人喜欢的小孩子。这次念澄回来，先和陆晓希联络，也是她叫自己的助理帮忙接机安顿。
隔一会儿陆晓希整理好出来，三人坐下一起叙谈，陆晓希才把念澄这次回来的前因后果细细同程致彦再说了一遍。
程致彦听完了，笑道：“过来大学做客座讲师一年，那这次是会留得很久了。”
念澄点头：“是。顺便也为妈妈跟佟叔叔在这里重新合葬。”
周唯因两年前因为癌症去世，而继父佟靖也在年前去世。佟靖从来以为先走的会是自己，一早表示意愿是回来安葬，周唯因于是也曾对念澄说过：等到那个时候，你也带我回去同他一起吧。只是料不到，先走的还是周唯因。所有的人都措手不及。
念澄不用说话的时候，只是留神看陆晓希。
那些曾在银幕上光彩夺目的女演员们，无论如何挽留，也终难逃过老去的一天。看美丽的女人老去，似乎格外唏嘘些，尤其岁月痕迹对于女人来说特别无情，如同一出残忍的悲剧。但是念澄亲眼见过对这老去的过程十分安然的女人，譬如她的母亲，还有陆晓希似乎也是如此。
周唯因死去的时候五十三岁，查出病来的时候已经是末期，几乎是立刻就迈向了死亡，念澄如今只有叹息母亲未受什么苦，当时却因这突然到来的消息极度震惊，到葬礼那一日，凝视那尚未被岁月和死亡完全破坏的安静面颜，还觉得一切只是一场梦。
陆晓希比周唯因年轻八岁，也算不上差很多，但是周唯因成名较早，而陆晓希入行后的几年里一直默默无闻，等到她成名时，已经被当作余澄澄的下一辈来看待。陆晓希现在的年纪正是念澄最熟悉她的母亲的年龄段，让念澄看到她，不由自主地想起母亲。
周唯因的身世，注定她的举止气度中带着一种高雅脱俗，如不食人间烟火；相比来说，陆晓希的气质更温和平易些，也许是因为如此，陆晓希饰演过各种阶层的角色，戏路更广。让她获得影后桂冠的角色之一，是一个少年时出身豪富，却中途遭家变而沦落市井的女子，经陆晓希演绎，她的谈吐中屡屡露出粗鄙，却也隐隐还有些教养高贵的印子，拿捏得恰到好处。
念澄于是问：“陆阿姨还在演戏么？我一来就听说《玫瑰舞会》正在演出。”说的是陆晓希出演的一部舞台剧，陆晓希虽不是第一女主角，戏份也很吃重。
陆晓希摆摆手：“那个因为致彦的手术，已经换给别人，不过再过一个礼拜也要归队。我今天却是为一部电影在赶一些镜头，戏份也不重，就趁这些天的工夫赶紧做完。”
程致彦忍不住说：“你倒忙得很。”眼见是已经跃跃欲试了。
陆晓希回头笑：“是是，你再歇两天就出去吧，好不好？外面等你挑的剧本已经有山高了。”
念澄笑说：“看来程叔叔恢复得很不错。”
陆晓希说：“硬把他关起来，反是要叫他生病的。”
这下程致彦来了兴致，拾起念澄来时在看的杂志，对陆晓希说：“哎，正要给你看这篇评论，胡说八道。你来看，《西北楼》是我们看过的，哪里有这里说得那么微言大义。”
陆晓希拍他一下：“不看。小澄还在这里呢。”
“小澄也是学戏剧的。”
“小澄专修的是古希腊戏剧。”
程致彦才有些讪讪。“做什么去研究那些古董？明明你爸爸妈妈的片子都是很不错的。”对于念澄的身世，程致彦夫妇都有所知，程致彦更与她的父母都有合作，面对念澄提到他们时，也都是直言不讳。
念澄这才说：“我也很爱看近期的电影，只是在国外很少看到这边的新片。”
程致彦说：“那《西北楼》也可以去看看。”
陆晓希说：“哎，早下档了。”
程致彦毫不放弃：“不要紧，我帮你借来看。”
陆晓希都笑了：“你急什么，小澄才来，忙着安置，未必顾得上，这还有一年呢。”
程致彦道：“好。小澄，在这边有什么不适应尽管跟我们说。”
念澄微笑：“程叔叔，我很好，这边学校给我安排的都很好，住也在学校附近，很方便。我现在就只担心我的讲义都是英文的，最好要翻译一下。”
陆晓希建议：“问问学校里能不能找人做你助教，帮忙一下。”
念澄道：“已经找了一个研究生帮我。”
程致彦问：“你讲什么课？还是古希腊戏剧？”
“西方戏剧史。不过我当然会把古希腊戏剧讲多些。”
陆晓希看着她。“真是。不知不觉，小澄都这么大了。”
程致彦笑：“你当她多大？她也已经结婚，小孩也有了。我们都老了。”
陆晓希不去跟着他唏嘘，转头向念澄说：“对了，你过来一年，宝宝是不是留在嘉行哪里？不会想么？”
念澄顿了一顿：“陆阿姨，我跟嘉行离婚了。宝宝现在在嘉行那里。”
程致彦和陆晓希互相看了一眼，脸色上没什么变化，换了话题，接下来的谈话也很自然，只是陆晓希的眼神渐渐有些焦急起来，欲言又止。直到最后念澄快要告辞了，陆晓希才轻轻问：“小澄，你不会想宝宝么？”
念澄说：“想是会想。不过宝宝出生之后我因为忙毕业，一直是妈妈请保姆照顾，后来妈妈又查出来生病，然后……很多事情，我都忙不过来，跟宝宝一直不是特别亲近的，所以现在，也还好。”
陆晓希微微摇头：“那你打算怎么样呢？就让宝宝这么一直跟着嘉行？”
程致彦的眼色终于没有拦住这个问题，他叹口气，过去握住陆晓希的手。
“我不知道。”念澄低声说，“我现在都还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给我一点时间。”
陆晓希只是皱着眉头，然后直到念澄告辞，都没有再说什么。
念澄不怪陆晓希提起这件事情，她对自己亲近得一直就像自己的女儿一样。念澄记得她很爱孩子，但是她跟程致彦没有小孩。后来念澄的女儿宝宝出生以后，陆晓希曾经特地过去看过，抱在怀里都舍不得放下。
念澄结婚得很早，大学未毕业就嫁给吴嘉行，然后一直念书念到博士毕业那年，生了女儿，又忙毕业和工作，安定下来不久，周唯因查出癌症，直至逝世。那个期间念澄又怀孕，只是因为情绪太过不稳流产。周唯因死后，佟靖衰老得极快，一年多以后也去世。
这时吴嘉行提出离婚，念澄恍惚不明，问他：为什么？
吴嘉行指责：你太不关心我。你的时间精神，什么时候分给过我和女儿？
念澄哑然，无法反驳，也不会挽留，签下离婚协议书。这时这边的大学送来客座讲师位置的邀请，念澄思考一下，就答应下来，绕了半个地球回来母亲的故乡，她幼时生长的地方。
现在看来，仿佛是仓惶逃避一般。
接二连三的事情迎接不暇，念澄甚至还没有时间去想念宝宝。她需要时间和空间，去思考这段时间的事情，以及以后。
念澄回到宿舍，才进门就接到电话，还是程致彦打过来的：“小澄？到家了么？”
念澄知道他已经打过来不止一次。
程致彦说：“小澄，你有什么事情，尽管跟我们说，我们跟你的妈妈是一样的。”
念澄握着话筒的手微微颤抖，语气哽咽：“好，程叔叔。”
再次被提醒，现在这个世界，妈妈已经不在，最亲近的人也失去，只剩她一人。以前还有嘉行在身边，以为是还可以依靠很久的，可是嘉行也离开她。现在，她孤单一人。
“孩子，休息一下。”程致彦说。陆晓希喜欢叫她孩子，用非常温柔亲近的语气，而程致彦也感染了她的习惯。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