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卵生》宇佐见章鱼

12、10邮件

　　沈苏荫在堂屋里坐了片刻，便到了浴室里冲了个澡。虽然整个村子是在山坳里，显得与世隔绝，畲氏夫妇与大部分村民的家里，却依旧还是卫生设施齐全的，与城市里居住起来，差别并不十分巨大。这也说明，村子里的确和外面有着长久的互通有无。而且这几日在沈苏荫的观察下，村子里大部分人家都生活富足，山里似乎还隐藏着稀有矿石和银矿，能让家家户户的村人都戴上镶嵌宝石的银饰。古河村，实在是不像修不起信号塔和柏油路，一天只有一路班车通向外面的地界。

　　既不是没条件，那便是不愿意了。即使不考虑霍青羊之前的一席话，沈苏荫也能猜出些眉目。村子里指定是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不能轻易让外人进，同时，也限制人出去。

　　怀着心事简单地洗漱了片刻，沈苏荫便回到了阁楼的卧室里。躺在有些硬的床铺上，一阵困意袭来。许是白日过于劳累，这一日竟是一夜无梦。一觉睡到大天亮，迷迷糊糊间，沈苏荫便听到有木制窗框被敲击的声音。缓慢地起身，才发现是纪梧扒在阁楼边的桑葚树前，用一个婴儿手臂粗的竹竿子在敲自己窗户。

　　他看见沈苏荫醒来，便将手指往嘴边一竖，做出个噤声的动作，用一种极轻的声音，小声对沈苏荫喊到。

　　“沈哥哥，有你的电话。”

　　“你快出来。”

　　沈苏荫听到纪梧的催促，登时清醒了不少。他草草地穿好了衣裳，便轻手轻脚地走出了院子，和纪梧一起从小路走到了村口的电话亭。此时天还蒙蒙亮，农忙的人们还未出门耕作。二人顶着稀疏的星子来到电话亭，沈苏荫看到是刚子所里的电话，便拨了回去。大抵这家伙在上夜班，轮班结束时，想起给沈苏荫打电话。

　　可是这么早的电话，怎么就让纪梧听到了。沈苏荫看了看纪梧，纪梧愣了一下，随即慢吞吞地解释了起来。原来，村长在村子里地位很高，村子里一切与外界互通有无，多半都是经过村长手的。所以公共电话亭在村长家有个分机，电话亭里若是没人，则会被村长接听。可以说，村长牢牢把握住了村子对外联系的大权。

　　纪梧说着，说道最后，脸一红，有些支支吾吾的。

　　“其实，那次你打电话被村里人看见后，爹也知道了。村里人都不愿意外边来的艾德雅与外面联系，都说联系多了，心就野了，就留不住了。”

　　“那你还让我和外面联系。”

　　听到这一切，沈苏荫心里一惊。他不免想到早些年看到的电影，那电影里被拐卖到大山里的妇女就被强制地与外界断了关系。村长成了土霸王，很多时候连前来解救的jingcha都没辙。看来，来到这里后，不到万不得已，是切莫与村长和村民们撕破脸的。

　　“我是喜欢你，可是你是你，我是我。我不愿意看你难受，看你生气。你若是不开心，我就是呆在你身边，也没意思。”

　　纪梧说着，他脸更红了，圆圆的活像个饱满的桃子。听到纪梧一席话，沈苏荫心情好了许多。电话听筒那边传来了刚子吊儿郎当的声音，听得沈苏荫很是亲切。天知道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山坳坳呆久了，能有个穿一条裤子的朋友聊聊天多么珍稀。

　　“那个高木敏行给我回邮件了，你猜怎么着，他看见邮件直接联系我，火急火燎地加了我的微信，给我打了个视频电话。直到看到我的这身皮，这才把一大堆资料给我发了过来。都是些日记和参考文献，日语和中文混杂的，还有些照片。我把日文找人翻译了过来。我现在挑了些重点给你说说……你那要是能找到哪个山头有手机讯号，哥们儿我就给你发个彩信，把照片啥的给你发过去。你一定得好好看看照片……”

　　“刚子，长话短说。高木敏行都具体提到了什么。”

　　沈苏荫听着电话那边刚子懒洋洋的声音，便有些心急了，不时催促道。

　　“对了，他的日记上面记载，在1998年的时候，他还和李敏成，申素华一同来到了古河村，而且……”

　　刚子顿了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继续说道。

　　“一起同行的还有孤儿院的老院长。我刚开始还以为同名，可是我特意查了一下，的确是老院长本人没错。高木的笔记里记到，他们是被老院长和高木共同的朋友，一个叫做徐期的生物教师介绍到古河村的。”

　　“这位徐期的身世很传奇，他的养母是日据时代开拓团留在东北的遗孤，后来遗孤回国后，便和养母一起去了日本。而之后不久，他便查出了癌症。老一辈的人都渴望落叶归根，于是他便回到了省立大学做老师。直到一次无意间来到古河村做野外考察，在此居住了一段时间，他的癌症竟得到了缓解。所以，他才介绍申素华来到古河村修养。而高木，除了平日日语老师的工作，他还对古老的神秘学，民俗和历史遗迹很感兴趣。徐期曾经带回来一块古老的陶器碎片，高木对陶器上与阿滋台克文明很相似的放射状图案很感兴趣，所以来到村子后，除了享受自然美景，他还深入这里做了一些考察。”

　　和高木敏行的火急火燎相比，刚子语气并没有很急切。他讲话的时候，带着一些玩味。显然并不很是笃信高木敏行的话，将其当做了一个迷信的老头看待了。

　　刚子一边说，一边发出吱吱声，和看科幻小说似得。只是说了许久，却越说越离沈苏荫的亲生父母远了。

　　“高木这老头挺鸡贼的，在村子里呆了一段时间后，还将这村子翻了个底朝天。之后还得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推论，说这村子里磁场异常，还说这里人们信仰的海神和阿滋台克文明的太阳神很像。”

　　“而且，他还在这里带走了一块化石，那化石可是至今地质界都没有发觉过的。可是等到他离开，这化石竟然化成灰了。还有一件事非常诡异。徐期的养母病危的时候，徐期回到了日本。他的癌症在古河村时候已经逐渐恢复了，可参加完葬礼回国后，不到一个月就死了。他在临死前，也在说着听不懂的胡话。听起来，有点像南美土著人的土话。”

　　“关于申素华和李敏成，就没提到了什么？”

　　沈苏荫听着刚子啰里吧嗦地说了大段，联想到霍青羊曾经说的话，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揉揉脑袋，脑子很乱，语气也一时间越发急切起来。

　　“提到了，高木在笔记里写道，申素华来到古河村后身体逐渐恢复，可是，身体好了，精神却发生了异常。有一次申素华梦游，差点掐死了住在客房的高木。她在很长的时间里，都一直敌视除了李敏成以外的人，包括老院长。后来，高木原在日本，于老院长嘴里听到了李敏成夫妇二人病逝的消息，而他们的孩子则被亲戚带离了所在的城市。”

　　刚子话音刚落，沈苏荫却心里一惊，仔细想想只觉得毛骨悚然。事情如今越发地扑朔迷离起来，如果高木说得一切属实的话，那么老院长在这一切之中所扮演的角色又是什么？他又为什么要做这一切，又为什么欺骗高木？沈苏荫吸了口气，只觉得脊背发凉，半晌都说不出话来。而电话那边的刚子听见沈苏荫半晌都无声，便也急促地问了起来。

　　“我说，沈苏荫。你怎么没声了？上次你叫我查这些人说和你父母有关，这又是日本教授又是老院长的，那对夫妇又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是找到爸妈了吗？”

　　刚子一顿劈头盖脸地一问，沈苏荫却半晌都未反应过来，傻愣愣地在电话前站了半晌，然后关上了电话亭的门，才颤巍巍地低声说道，他的声音有些干哑，低沉到不若平时。

　　“刚子，老院长好像……骗了我。古河村的这对夫妇，并不是我的父母。李敏成和申素华，才是我的亲生父母……”

　　“你说什么？!老院长他……不可能吧，沈苏荫你是不是弄错了。”刚子那边也惊了一下，随即难以置信地反问道。

　　“我也不知道……这一切太乱了。可他们的确不是我的亲生父母，你可以打电话到恒瑞医学检验中心去查……”

　　沈苏荫干巴巴地回答道。话音刚落，他便看到纪梧急切地推开门，小声催促着。沈苏荫看向远处，才发现有村民的身影向此处走来。他心脏猛地一沉，对着话筒急切地说了一通。

　　“刚子，你一定一定要相信我。我怀疑李敏成的死是非自然死亡，我的弟弟可能还在这里。我一时半会可能回不去城里。不过刚子，我身心健康，一定不会突然死亡的，如果我发生什么事，一定是古河村有古怪!”

　　沈苏荫说完，还未听到刚子那边回话，就删除了通话记录，一股脑地顺着纪梧伸过来的手跑了出去。晨风有些凉，吹在身上有些凉嗖嗖的。他们便一直跑一直跑，一直到跑到了村外大片的木楔子边。沈苏荫累得一把瘫坐在路边的大石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望着眼前已然变得湛蓝的天空和好似近在咫尺般绿压压的天空，他只觉得整颗肺都剧痛，就算大口呼吸，进入肺里的空气也少得可怜。

　　父母。

　　弟弟。

　　老院长。

　　疯子。

　　死亡。

　　癌症。

　　这一切都好似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紧紧锁住，让他慢慢窒息。他就这般无言地坐了好久，直到纪梧摇了摇他的手臂，他才回过神来。

　　“沈哥哥，你手机掉了。”

　　沈苏荫抬头，见纪梧瞪大了一双眼睛，仿佛一只挫败的小狗一般将手机递给了他。沈苏荫接过那如今无讯号的板砖，黯然地点了点头。就在他接过的瞬间，他看见纪梧眼睛肿闪过的一丝光芒，他似乎有话想说，似是鼓起很大勇气一般，半晌终于说了出来。

　　“沈哥哥，我知道哪里有手机讯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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