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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四十九章 ...

  •   所谓东京,就是将所有节日都大体过成同一种热闹,市集灯会,来往吆喝笑闹从早到晚,从不停歇。

      祁缜生的好看,又是一副跳脱性子,一路行来要不是无情在身边简直不知道要被塞多少扇子香囊——即使无情在身旁也没被少塞,那些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的婢女们总会笑盈盈的凑上来,将自家小姐赠给少年的小玩意丢到他怀里。

      说到底,不跟着无情,他就是平民或者江湖侠士中长的好看的那种,自有相似出身的姑娘春心萌动,而跟着无情,他就成了有神侯府背景的小公子,也该当被高门大户的女儿一见钟情。

      毕竟这么些年来,神侯府中还是第一次出现由四大名捕之一陪着逛街的小少年,实在令人忍不住怀疑……这少年会不会是诸葛正我老当益壮的什么小儿子。

      那些东西祁缜初时还会颇为客气有礼的收下,等快收满一怀时也有些遭不住,只能用眼神去求无情帮忙,却见青年沉默的看着自己的方向,眼中隐约带了些他看不懂的沉思之色,墨一样的瞳眸隔着温暖灯火,倒映出一个身姿笔挺,面带笑意的少年郎。

      “崖余哥?”少年捧着满满一怀的东西凑过去,微微歪头,灯下琉璃似的眸子流光溢彩,干干净净的透着世间百态,“怎么啦?”

      “……如果不想收,直接回绝便可,只不过你如今拿了一家的,再拒绝别家总归有些麻烦,”青年收回心绪,如梦方醒的顿了顿,语调平淡,波澜不兴,“或可遮遮脸,那些姑娘见你不露面貌,也就不会再送。”

      祁缜眨眨眼,重重松了口气,笑着赞道,“还是崖余哥经验丰富!”

      年少时也被这么围过几次的无情唇角泛起一丝淡淡笑意,却见祁缜到旁边的铺子里,把那些东西用一个大布包包了,叫小厮送回府里,又买了个猴儿面具往脸上一扣,在人群里左转又滑复窜了回来。

      那猴儿面具两颊被涂得通红,用朱膘点缀着些许纹路,花青勾了露眼处的线条,又露出下半张脸不误吃喝,乍一看颇具喜感。

      祁缜身形高挑,戴着这面具虽有些不伦不类,乍一看仍是能透出好相貌,可到底多了些江湖气,站在无情身边也从一个神侯府的小公子一下变成了护卫小厮,从明珠变成了陪衬无情清贵气质的碧叶。

      本意是让祁缜去买个斗笠就行了的无情:“……”

      前方的市集上忽的传来一阵欢呼笑闹,祁缜偏头一瞥,见是个学了些江湖花把式的人在那舞剑。那剑法说不上哪门哪派,只占得个漂亮二字,端的行云流水银光泄地。右边又有小姑娘提着篮子卖花,一篮子早开的凤仙殷红夺目,被不少姑娘围着买去染了指甲。

      无情望着这少年左顾右盼的模样,半晌摇头一叹,心说这还真是买了个正合适的面具——就这模样,当真是像只猴儿。

      正想着,却见少年又把脑袋转了过来,目光亮亮的看着自己,“崖余哥,算命么?”

      算命摊子的摊主是个老头,白胡子白发颇有些颤颤悠悠,却写的一手好字,每来一人报了八字便在纸上写画一阵,看看掌纹再看看面向,最后给出个批命来。

      无情这个不信命的人还是第一次被拉来这种摊子,青年陪着祁缜看了会儿前面的人是怎么被算的,最后摇摇头,“我不知道自己的八字。”

      他年少遭逢灭门惨案,当时也才不过一总角孩童,家里虽给他打了金银平安牌之类的小东西,终归是怕小孩儿在外玩闹时遭人起了歹意,便也没给他戴在身上。

      等到灭门之事发生,他浑浑噩噩恨意满腔时被诸葛正我带走,安葬好了父母哪还顾得上这些小玩意,故而虽说知道生时年月日子,具体是哪个时辰,实在是不知。

      祁缜闻言眉梢一挑,耸耸肩道,“那正好,我也不知道。”

      他是鹤君游历时在祁连山下抱回来的弃婴,若非鹤君,那无名的小婴孩或许早就冻死在风雪中,喂了鹰犬饿狼。

      鹤君从未瞒过他他是个弃婴的事,祁缜少时也为这事低落害怕过,总担心自己一旦做的不好就会被师父赶出燕山——没有血缘纽带的情况下,一个孩子总是会很没有安全感的。

      “不过那大概也是我这辈子最听师父话的时候了,自打师父知道我因为这事战战兢兢后就跟我说……”

      “嗯?”

      “想那些有的没的不如想想明天早上做什么饭,别想再用馒头配蛋花汤糊弄为师。”

      直到祁缜十五岁的时候,鹤君才将山下传回来的消息递给祁缜,说是他的生身父母大约有了眉目,非要说来就是世间话本中极烂俗的婢女与公子的故事,不过婢女没有因为生下儿子得享荣华富贵,而是还没显怀就被主母发现了端倪,盛怒之下随意指了农家,生下的儿子生父不愿认,农家不愿养,只好丢弃雪中。

      祁缜当时极平静的听完这故事,最终辞去了本该属于自己的独孤姓氏,继续做他的祁缜。

      当时顺手帮他查清这事的便是神侯府,不过倒也没必要对无情说的这么细,说到底认了养恩不认生恩确实有些离经叛道——可是他父母当初不要他,如今若再去相认,恐怕会反为鹤君,为燕山惹上麻烦。

      总归不孝的也就他一个人。

      少年郎不大会藏心绪,眉眼间的黯然不自觉的略透了出来,被算命的老头看了个清楚。老人搁下笔杆,持着祁缜的手认真看过,最后摇头大叹。

      “公子前半生富贵逼人,气运正盛,远非寻常人所能及——”他说到这,语气一停,又仔仔细细看过祁缜掌心,才慢慢说,“不过后半生……大约在三十有余时会连逢大事,命途波折……”

      无情眉头一蹙。

      这是算命的惯用的手段,先说些好的,再讲点差的,最后扯到改命云云,只不过要怎么改,改的多好,就要看银子给了多少。

      “我没让你算这个,”他正要开口,却见祁缜打断那老头,随手摸出二两银子递过去。少年半蹲在地上,薄薄的衣衫将他背脊线条绷的流利,眉目间含着点儿灯火下看不大清的羞赧“来,帮忙算算姻缘?”

      这幅样子,是半点没把老头之前的半句话放在心上。

      老头噎了噎,大约也是没见过这样的人,但祁缜给的银子又实在不少,顿时又认真看了看,半晌喃喃道,“公子此生……大约是不会有姻缘的。”

      这真真是算什么什么不好!

      连后面排着的人闻言都是一声惊呼,颇带怜悯的看着这虽然戴着面具,但一看便姿容不凡的少年人,想这少年真是惨——别人算命都是给自己找些好听的,指点下迷津之类,这位反倒是全为自己花钱添堵。

      “没有姻缘么……”却见祁缜仍然不恼,面上反倒露出些思索之色,半晌洒然一笑,“那倒刚好。”

      说来也怪,这老头竟也没说什么要改命云云,反倒是摇了摇脑袋,收起银子劝慰了祁缜几句,“算命这东西,只能谋天的一半,要说人力非要更改,却也不是不可,公子若是哪天想开了,变了意愿,这命格也是会发生改变的。”

      祁缜沉默了一下,笑着谢过老人好意,转身和无情一起走了。

      “谋事在人,算命者之言,听两三分即可。”两人一道走了会儿,无情忽然道,“神侯府所为之事,大多是要逆了这些命格学说的。追命当年有一阵觉得这东西好玩,出去前特地找了个算命的算了一卦,结果得了个大凶,却还是回来了。”

      祁缜听得有意思,追问道,“后来呢?追命大哥回来后找人家了没有?”

      无情见他一副完全没为之前算出的破烂命格烦心模样,声音里也沉了些笑,“找了,那段时间他就仿佛跟这摊子较上劲似的,每次出去前都要找人家算一卦……结果不是凶,就是大凶。”

      祁缜闻言失笑,“这可真是……”

      “非要说的话,我们每次出去,确实刀光血影,不是大凶便是凶。神侯府案头看似平平无奇的一个案子,里面几条,几十条,甚至上百条人命都是常事。”青年的声音清清淡淡,在微冷的夜风和喧嚷的人潮里水似的荡开,直浸到祁缜心中去,“难为那个算命的,每次看到追命都会吓一跳,每次都要比上次多算上好几遍才敢确定结果,最后干脆问追命——他为什么还活着。”

      “噗。”祁缜忍俊不禁的大笑起来,笑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收起放肆,一双眼定定看了无情一会儿,道,“不过他有句话确实没说错。”

      “……嗯?”无情心头一跳,也抬起头看向祁缜,静待少年后文。

      “我心头有个人,如果这种目光忍不住去追随,脑中忍不住去想,看到好吃的好玩的想拉上他一起,遇见美景和趣事想与他去讲,碰到危险又想挡在他身前的感受确实是喜欢的话——”

      少年郎一双拢着万家灯火的瞳子注视着无情,在长街万千人的嬉笑,在他目所能及的盛世安稳中满盛下另一人的影子。

      少年人的喜欢炽热又滚烫,澄澈直接,几乎要撩烧了人的衣袍,点燃躯壳。隔着个可笑的,双颊通红的猴儿面具,无情猜祁缜这一刻大概是含着点笑的,可他又分明是没笑的样子,将这本该是含蓄吟诗又或漫不经心间说出的话讲的认认真真,恳切无比。

      祁缜道:“那么我确实是不会有姻缘的。”

      无情哑然片刻,偏开头去不与祁缜对视,他不知道自己这刻该是如何表情,只觉得心头身上似乎都有些烧灼,好在灯火太亮,将黑夜照如白昼,大约也看不清什么。

      “你下山方才月余……”他定了定神,用几下清浅的呼吸平复下心境,压平了声线,淡声道,“而一生是以数十年为计。”

      “是啊,还不到一旬,”却闻少年轻轻一笑,“我喜欢的那个人,是世间独一无二的温柔强大之人,短短月余,他何必将一辈子赔在我这个小孩儿身上——分明女儿家的娇娇软弱红袖添香才更适合他。”

      无情一顿,张了张嘴却不知再说什么,却听少年继续道,“所以啊,我打算先等上几年。”

      “四年,我要回山四年修习逍遥杂学,四年后我及冠——在这四年间,他想做什么大可做去,有喜欢的姑娘大可找去,若我下山那日他已成家,便是一世兄弟,关公作证,什么刀山火海两肋插刀,结义誓词半点都不会少。”少年认真的说着,手指不自觉抚上手腕百索,“但若我下山之后他仍独身,我便要追他逐他,总归他是为了这个天下,我便用这身武艺帮他助他,护他卫他。”

      有姑娘家嬉笑着擦过两人身边,袖里香风幽幽的袭来,祁缜略微靠近了些,那香味便就变成了少年身上清爽干净的皂角香,明明是能令人心神清明的味道,此刻却偏比火光更烫。

      “崖余哥,”他声音温柔,清清朗朗的砸进人耳里,却是恳切无比的征询,“你觉得……怎么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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