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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吃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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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陆倦云在浴桶里泡了会儿,才觉得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松懈了下来。换上小若送来的一套干净里衣,陆倦云抱着手炉躺上床,发现被子下还放着几块暖石,摸出来一颗看了看,是成色纯净的玉石,论品质应该能抵千两黄金。
如今宫里取暖都用这么珍贵的东西了么?陆倦云迷迷糊糊地把石头塞回去,眼皮已经迫不及待地合上了。
陆倦云本以为,自己头一回在离皇帝寝殿这么近的地方睡觉,应当不容易入眠,可或许是因为今天实在是足够耗费心力,又或许是这鹿停轩的环境实在是太舒适,合上眼没多久,他就坠入了梦乡。
……
不知过了多久。
“少爷。”一片寂静中,陆家家丁陆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陆倦云猛然睁开眼,发现眼前的摆设熟悉而模糊,他愣了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正在春晖堂的书房,眼前站着的陆福一脸焦急。
“少爷,九殿下他不肯吃我们送过去的药,您快跟我去看看吧。”
陆倦云觉得自己有些不清醒,仿佛眼前的一切都蒙了层薄丝般的雾气。他放下手中的笔揉了揉眼睛,来不及再多想,跟着陆福匆匆往九殿下住的小屋子走去。
九殿下住的地方很小,对于一个正在长身体的皇子来说,实在有些逼仄。天色已经昏暗,但屋里却还没有点灯,陆倦云知道,是因为每个月烛火的份额被五殿下蓄意占了。五殿下和三殿下均为多年盛宠不衰的汪贵妃所出,汪家权倾朝野,本身又受皇上喜爱,行事一向跋扈,有时连太子都不放在眼里,又何况是无依无靠的九殿下。
陆倦云叹口气,放慢了脚步走进去。
走到床边,就见小少年背对着外面躺着,床边的柜子上放了碗棕褐色的汤药。
“九殿下?”陆倦云试着叫他。
听到熟悉的声音,小少年身子一抖,下一秒便回过头。待到他看清陆倦云的脸,几乎是立即坐了起来。
“哎,慢点!”陆倦云惦记着他身上有伤,跨了一步上前扶住他,自己也借力坐在了床边。
“夫子。”小少年躺得久了,腰背没什么力气,软软地倚靠着陆倦云。
陆倦云把被子扯过来盖在他身上,拿手握了握他纤细的手臂,入手的温度有些凉,是小少年平时的体温。
“九殿下怎么不吃药?”陆倦云记得他身上这伤是上个月学武术的时候被五殿下摔的,旧伤叠新伤,分明是不到十岁的孩子,身上的疤怕是比某些将军还多。
“我……”怀里的小少年嗫嚅着。“刚才的人,我不认识。”
陆倦云愣了下,很快明白了———九殿下应该是之前被算计过太多次,所以不敢轻易相信旁人。之前陆倦云都是自己端药过来,今天他有些事要处理,正好陆福来春晖堂送东西,便让陆福跑了一趟,九殿下不认识陆福,才会不愿意喝药。
“是臣考虑不周。”陆倦云摸摸他的小脑瓜,伸手把药碗端过来。“药还是热的,殿下现在喝?”
“嗯。”小少年伸出一双小手捧住碗。药的气味极为难闻,但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把碗送到了嘴边,大口大口地往肚子里灌,仿佛喝的不是又苦又涩的药汁,而是滋味鲜美的汤水。
等碗空了,陆倦云把它放回桌边,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精巧的小荷包。荷包是昨天回家时,陆碧云塞给他的,说是装了自己最爱吃的桂花糖,也给哥哥尝尝。陆倦云今天忙了一整日,还没来得及吃,打开看了看,一颗颗圆滚滚的糖果挤在袋子里,一股桂花的甜香气飘散开来。
陆倦云捏了一颗,送到怀里的小少年面前。
“九殿下吃糖吗?吃了嘴里就不苦了。”
小少年眨眨眼,乖巧张开嘴,把他手里的糖含进口中。虽然糖球并不大,但小孩儿的脸本来就小,塞了颗糖进去后,腮帮子立刻鼓起来一块,模样要多可爱有多可爱。陆倦云忍不住伸手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脸颊,眼神里满是笑意。
小少年突然被戳脸,鼓动着舌头吃糖的动作停了下来,然后张开了嘴。
“夫子。”
“九殿下?”
……
陆倦云睁开眼睛,意识渐渐回笼。他一向习惯睡前在床尾留一盏烛灯,因此眼前倒也不是漆黑一片,勉强可以视物。
昏黄的光亮在眼前跃动,他无意识地顺着光的方向侧过头,才看到自己床边坐着一个人。
“……陛下?”陆倦云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是我。”褚深看着他明显睡懵了的样子,声音放轻了许多。“夫子正睡着,就不必行礼了。”
陆倦云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身上仅有的一层里衣,又想起自己睡前把束着的头发也散开了,作为一个臣子,以眼下这半躺在被窝里的样子面对一身整肃衣袍的陛下,确实有些不得体。
“朕刚看完奏折,来瞧瞧夫子在这儿住得习不习惯。夫子方才在做梦吗?”褚深幽深的眼神在陆倦云细白的脖颈处游离了片刻,又下移到形状漂亮的锁骨上。
他感觉自己高估了在面对陆夫子时的自制力———现在终于意识到,之前能勉强克制着不唐突到陆倦云,完全是因为这人裹得严严实实。而现在这幅毫不设防的模样,实在是过于诱人了些,像块白嫩的小甜点,引诱他去品尝。
特别是,刚才还在睡梦里叫了他那个阔别已久的名号。
陆倦云看褚深的表情,大约猜到自己应该是说了梦话了,于是便老实交待:“臣方才的确是做梦了。”
“梦到了什么?”褚深问。
陆倦云犹豫了下,还是实话实说:“臣梦见了过去与陛下在春晖堂时的事情。”
褚深点点头,没打算就此略过这个话题。“夫子可以详细说说。”
“臣……臣梦到了德正十三年,陛下受伤那次,臣给陛下送药。”陆倦云想起梦里孤苦伶仃的小不点,再看看眼前一个背影就把烛光遮了大半的男人。
褚深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是朕被五皇兄放箭射伤那回么?”
明明是在揭自己的伤疤和屈辱,他却像是毫不在意一般,语气轻松。
陆倦云点点头。“……是。”他梦了一场,以为忘却的陈年旧事与旧人历历在目,每个细节都那么熟悉和鲜活,才恍然明白之前并不是将这些遗忘了,而是不知不觉间放到了脑海深处,只需要一些提醒,就能再度占据自己的思绪。
“夫子这次回京,买过糖吗?”褚深突然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陆倦云摇头:“还没有。”小时候爱缠着他买糖吃的陆碧云早已经嫁去了别的人家,陆家如今只有陆琪这丫头会偶尔买些糖吃。
褚深道:“如今城里的糖铺子比过去多上许多,原先城西那里的荒地,现在是京城的西市,街口顺福糖铺做的桂花糖很有名,每年过年的时候,京城的孩子们都会排队去买。卖的也不贵,二十文一盒。”
他凑近了些,对陆倦云说:“夫子下次来宫里的时候,可以给朕带一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