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云》九片燕麦

9、第九章 买糖

　　第二天，陆倦云带着陆琪坐马车去演武场的路上，便让车夫稍绕点路拐去了西市，遵照褚深的话，找到了那家在京城声名远扬的顺福糖铺。
　　因为昨夜睡得并不好——任谁半夜醒来发现皇帝坐在自己床头，都不太容易继续沉入梦乡——陆倦云今天有些困倦，人也不太精神，让陆琪搀着下了马车，走进了糖铺的大门。这个糖铺果然有些规模，店面之宽敞堪比一座小酒楼，木头橱柜里摆着各种各样的糖果点心，还有几个一看便是达官贵人家的管家模样的人，在和柜台后面的中年人商议着订家宴点心盒子的事情。
　　“二少爷，你是来这儿买糖呀？”陆琪睁大眼睛，样子像是被小鲜鱼包围的猫。
　　“嗯。”陆倦云看到个伙计，便冲他笑了一下。“劳驾，桂花糖在哪儿？”
　　那伙计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原本正盯着陆倦云看，被他的问题给问回了神，有点羞涩地挠挠头，小跑两步去了附近的橱柜，指着糖盒给陆倦云看。
　　“我们这铺子卖的最好的桂花糖是这种，散的一文钱两个，盒装的包得也精致些，二十文一盒。”说着，伙计拿了个小竹篮过来递给陆倦云。“看您身上的衣服就知道是大主顾，给您个篮子，挑好了去柜台结账就行。”
　　陆倦云接过篮子，拿起一盒桂花糖掂了掂。
　　看陛下的样子，怎么也不像会喜欢吃糖的人啊……更何况，也不知会不会真的吃臣子买的、从宫外带进去的东西。陆倦云想着，把精致的木制糖盒放进篮子。
　　“你想吃糖的话，可以再多挑些。”陆倦云摸出自己的钱袋，拿了一锭银子出来。
　　陆琪正好奇地四下打量，估计也没仔细听他说话，伸手就要把篮子拿过去，被陆倦云挡了一下。“我拿着就行了。”
　　要拿给陛下的东西，还是谨慎些不离开自己身边比较好。陆倦云想。
　　“好嘞。”陆琪也没多想，开开心心地把一进门就看中的几样糖果和点心一盒盒地往篮子里放。她在陆家虽然身份只能算是个主事丫头，但陆倦云一直把她当干妹妹一样对待，平日里她想买些什么，陆倦云都会给付钱，甚至用不到管家每个月给她发的银子。
　　只花了半柱香的时间，再从顺福糖铺出来时，陆倦云手里拿了个满满当当的包裹，沉甸甸地放进马车里。他质疑陆琪吃这么多糖牙都要坏了，陆琪则笑嘻嘻地说：“这些不是我自己吃，还要给四少爷带些。今日武试要一整天呢，咱们到演武场的时候恰好是中午，吃些甜的下午才有力气。另外的那些花生糕，还要分给府里其他人。”
　　“你倒是细心。”陆倦云点点头，感慨自己活了这么些年，在这些细枝末节的体贴事上竟不如陆琪这人小鬼大的丫头。
　　“不是我细心，而是二少爷您的心思要放在生意这些大事上，所以我才更关心这些小事儿，才能不拖您的后腿。”陆琪不知道是否因为糖吃多了的缘故，嘴倒是很甜。
　　说起生意，又是陆倦云的烦心事。昨日刚刚被赐了官，可家里的生意也不能就不做了，具体还需要另做安排。好在西南那边本来就有大姐帮着照看，即使找不到可靠的人看管，最不负责任的方式无非是全托付给大姐，然后在家书里挨大姐一顿教训。
　　但，跟生意的事相比，更棘手的终究还是从天而降的官职。官场就是修罗场，京城的水最深，向来是吃人不吐骨头，本以为彻底离开了，现在一夜之间又重回京城官员们的视野，今非昔比的陆家还不知会遇到些什么麻烦事。
　　或许从不听话的弟弟报名参加武试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一切都不复平静了。陆倦云早就想过，即使在武试中没有被识破，只要陆行云如愿参军有了名次，在那些嗅觉灵敏的老油条跟前露了脸，总会有一天引起某些陆家“旧相识”的注意，不过是早晚问题。
　　只是没想到这一切来得这么快，连带着自己也要重回朝堂。陆倦云叹气。
　　陆琪本来已经拆了一包糖吃，看着他心事重重的模样，含着糖小心翼翼地开口：“二少爷，您今天是不是不舒服？从宫里回来到现在，都叹了好几回气了。”
　　“是有些事。”陆倦云不欲细说，目光落到陆琪鼓鼓囊囊的腮帮子上，不知怎地就想起了记忆里小小一只的九殿下吃着桂花糖，把脸颊撑得鼓起一个小包的样子。
　　那时候的九殿下的小脸，倒是比陆琪还白上许多。如今的陛下，大约是这些年经过了许多历练，原本冷白的皮肤如今更接近小麦色，不过在男子里仍是少有的干净光洁。
　　“你很喜欢吃糖吗？”也不知怎的，这个问题就突兀地窜到陆倦云嘴边。
　　“也……也不能说是特别喜欢吧。”陆琪想了想。“平时也不会总是想着吃，都是出门看到街上在卖的时候，每次总顺手买几包。”
　　陆倦云听着她说话，自己手里捧着多买的一盒桂花糖，打开搭扣，拿了一颗圆滚滚的糖放进嘴里，下一秒微微睁大眼睛——好甜。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每次吃糖都觉得心情会变好。”陆琪舔着口中的糖块。“以前大家都说，如果是特别的人买了给自己的，比自己买的吃起来更开心。唉，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吃到那种糖呀……”
　　陆倦云感受着舌尖的桂花甜香，闻言抬眸看她。
　　“什么特别的人？”
　　陆琪正长吁短叹，没想到陆倦云会这么问，很是狐疑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把他看得一头雾水。
　　“你看我做什么？”
　　“我只是觉得……二少爷这么聪明，真的不知道是什么吗？”陆琪托着下巴，眯起眼睛。“所以这才是陆家到现在没有女主人的原因？”
　　陆倦云眨眼。
　　“哎呀，二少爷你真是。”陆琪笑嘻嘻。“话本上都是这么说的呀，之前我认识的隔壁的兰姐姐也说，像糖呀，路边买的小玩意儿呀，自己买来能让自己开心，但若是心里最特别的人送的，就——”她拖长了声音，“有了情意，就算是一小块糖，也能甜到心里的。”
　　陆倦云失笑。
　　“你这小丫头。平日里不愿看书，原来把闲暇时间都用来读话本了，真是一点也没有勤学之心。”
　　陆琪不说话了，有些心虚——她的确是不喜欢陆倦云偶尔会教她看的那些书，每次陆倦云让她拿书看，她都只是做做样子，真正压在枕头下面每天晚上点着灯看的，全是在外边铺子买的话本，什么白蛇和书生啦，将军和小丫鬟啦……
　　“那，话本好看么。”陆琪嘟囔。“二少爷您怎么跟学堂里教书的夫子似的。”
　　陆倦云噎住，脑海里不合时宜地冒出昨天陛下一声声的“夫子”，低沉的声音带着莫名的压迫感。
　　“二少爷，演武场到了。”车夫的声音从马车外面传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