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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面圣 ...

  •   当陆倦云见到坐在皇位上的人的时候,他立刻明白了为什么陆行云之前会是那副吓得腿软的模样——父亲曾经说过,聪明人应当能由气势识人,他身为大将军,纵横战场二十余年,杀人如砍瓜切菜,在面对许多文官的时候,只消一个眼神就能让他们心生畏惧。陆倦云领会过父亲发怒时的眼神,也曾经在前朝为官面见过先帝,而面前的这位皇帝,气势之慑人更甚于曾经的先帝和陆大将军。
      不过,比起陆行云,陆倦云除了有些心悸于这位年轻皇帝的威仪,还有些难以掩饰的惊讶。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他分明记得十二岁的九皇子还是个瘦削单薄的小少年,脸上还挂着一点点可爱的婴儿肥。被自己按着画像的时候,小脸上还会泛起两抹粉红,坐在石头上抿着嘴不说话。陆倦云自己的弟弟妹妹都是动辄上房揭瓦的皮孩子,见过的其他世家子弟里也少有如此安静乖巧的,因此一向谨慎守礼的陆倦云也偶尔会忍不住逾矩地捏捏九皇子殿下的脸颊肉。
      陆倦云动了动自己的手指,回忆着当年那滑嫩柔软的手感,实在无法与面前这位站起身来比先帝还要高大许多的男人联想到一块。

      “草民陆倦云拜见陛下。”眼看着皇帝要走过来了,陆倦云规矩地跪下行礼。

      “……夫子。”绣了龙纹的靴子在陆倦云目光所及之处停住,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了陆倦云的手臂,将他扶起来。

      “陛下,草民……”陆倦云顿了片刻开口,却很快被打断了。
      “无妨。”褚深注视着他低眉顺目的模样,一双眼睛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陆倦云有些疑惑,刚想抬起头询问,又想起不得直视皇帝的规矩,只得继续垂着眸。“陛下的意思是——”
      陆倦云停住了。因为他现在正面临一个令他感到不知所措的情况:刚才还在他手臂上的皇帝的手,已经顺着手臂滑了下去,把他的手整个包握住了。

      温热的触感从手指传过来,陆倦云几不可察地一抖。“……陛下?”

      “夫子身体不好么?”褚深感觉入手的温度有些凉,皱了皱眉,把陆倦云的手握得更紧了。
      陆倦云有些懵。饶是他一向处变不惊心思缜密,也想不到为什么突然就陷入了这种场面,只好定了定神应对。“草民前些年生过病,如今身上有旧疾,所以有些体寒。”

      “嗯。”褚深点点头,对门外说了句:“请太医过来。”
      门外的侍卫应了声是,之后便响起渐远的脚步声。殿内一片安静,陆倦云还懵着,只听见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朕记得从前夫子的手是很暖和的。”褚深见陆倦云一直低着头,便盯着他看。这个视角对褚深而言颇有些新奇,毕竟从前陆夫子虽然有些清瘦,但高出他许多,两人每次离得近了,褚深抬起头只能看到陆夫子的下巴。这次再见到陆夫子,曾经能把自己整个包在大氅里的怀抱,竟变得如此……
      如此单薄。
      褚深的目光顺着陆倦云微微颤抖的睫毛往下看。他发现陆倦云的脸很小,可能还没有自己的手大。虽然派了马车接他进宫,但是外面还是太冷,把陆倦云的鼻尖冻得泛着粉红。

      “夫子怎么不说话?”褚深问。

      陆倦云又是一抖,手指动了动,想从对方温热的手掌里抽出。“陛下,这不合礼数……”

      褚深自然不会让到手的温度离开,不由分说地制住了陆倦云的动作。“夫子。”他放缓了声音。“这些年,朕很想念夫子。”

      陆倦云顿住了。

      “朕记得从前在春晖堂的时候,只有夫子时常同朕说话,给朕讲解兵书,教朕练字。”褚深低低地说。“朕每次生病,也是夫子在一旁照料。天气晴朗的时候,夫子就像这样,”褚深的指尖留恋地蹭了蹭陆倦云有些僵硬的手。“牵着朕的手,带朕在花园里散步。夫子忘了么?”

      陆倦云深深吸了口气。“……草民不敢。”虽然陛下对他的态度出乎意料地亲昵,但陆倦云也没忘了该有的礼数,忆苦思甜这种事情,陛下来做是顾念旧日情谊,若他不知好歹地顺着话头说,可就成了不敬之罪。
      陆倦云想起四年多前刚到西南几个月的时候,听到京城传来消息,陛下把春晖堂里的下人全部抓了起来,有些直接砍了头,剩下的全部驱逐出京。当年的九皇子不受先帝喜爱,在春晖堂受了几年冷眼的事情天下人隐隐约约还是有所了解,当时他还摸着陆碧云的脑袋说,这叫秋后算账,仗势欺人者一朝失势,便成了丧家之犬。后来春晖堂被封了起来,陆碧云又问他为什么,他想了想说,大约是皇帝陛下不愿意回想起年少时的时光吧。陆碧云没听懂,陆倦云作为曾经的夫子,也不好将皇帝曾经吃过的苦同她说,便只笑了笑。
      可谁能想到,如今他却在这里听着皇帝忆往昔呢。

      “夫子为何与朕如此生疏。”褚深又向前挪了半步,稍稍弯下了腰,将脸凑到陆倦云面前。陆倦云吃了一惊,抬眸同他的眼神对上,又意识到自己失了礼,飞快地垂下眼帘。
      “陛下如今为天下之尊,草民不敢冒犯陛下。”陆倦云恭恭敬敬地回答。

      褚深突然笑了。他松开了陆倦云,看着陆倦云把手飞速地抽回衣袖里。褚深把手背在身后,虚握了两下,回味着方才的手感。
      “曾经夫子也是一向守礼的,朕那几位皇兄无论如何顽劣不做功课,夫子都不曾动怒。”褚深想起了那几个家伙的脸,眯了眯眼睛。“只有一次夫子呵斥过他们。”

      “那次,四皇兄带着其他几位皇兄练字,说是新送来的墨味道太冲,让朕在外面把墨用雪水磨好给他们用。朕当时还发着低烧,磨了一会儿就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躺在夫子休息用的榻上,听到夫子在外间动了怒,罚几位皇兄抄三遍书。夫子可还记得?”

      “……记得。”陆倦云低声回答。“春晖堂有规矩,皇子读书有过者,罚书三遍。”

      褚深盯着他,脑海里是当年听到的陆倦云的声音。
      “皇子读书有过者,罚书三遍,这是春晖堂的规矩。”陆倦云难得提高了调门,声音透过门缝远远地传进来。“臣奉皇上之命教导诸位皇子,除了教书法国策,自然也教规矩,还请诸位皇子不要让臣为难!”
      年幼的褚深歪在榻上,静静地听向来温声细语的陆夫子动了怒的高嗓门,眨了眨眼睛,突然掉了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滑下去,淹没在带着陆夫子身上淡淡香气的大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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