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云》九片燕麦

2、揭穿

　　陆倦云自然没有去找陆行云，而是住进了自己提前遣管家准备的一座小院。虽然离京五年，如今京城也早就变了天，但还是有许多旧臣如今仍在朝为官，即使当年陆倦云极少交际，也有不少人还是认得出他的，他自然不敢贸然出门。陆倦云先是递了消息劝陆行云——如今已经化名陆渊，让他退出武试，可陆行云那边传回来的消息是，初试已经过了，第一名。
　　陆倦云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书房给大姐写信，听到这话便是两眼一黑。第一名，意味着陆行云必然已经被主持武试的官员记录在册，想要退出，光是申报就极为麻烦，还要接受审查，确认退出原因。眼下这场面已经是覆水难收，他本来入京是作着把弟弟带回去的打算，现在看来却只能作万一弟弟身份被揭穿该如何应对的准备了。
　　不过，陆行云小时候几乎一直都呆在家里练武，离京那年也就十四岁，还是白白净净的少年，如今这五年下来，既晒黑了，又长高变壮了，样貌上的变化还是有的。加上陆倦云也找人查了他那个的假身份，说是五年前西南大旱留下的孤儿，倒也没什么破绽。因此，陆倦云心里还是有些希望的，又传话给他，之后的比试中不要用全力，别进殿试，少见些大臣。陆行云满口应下。如此，又过了半月。

　　这天上午，陆倦云照例呆在书房，看新从京外送来的自家生意的账目。没翻上两页，陆琪便从院外跑了进来，边跑边叫：“二少爷，二少爷！“
　　陆倦云站起身去开门，却见陆琪身后正跟着陆行云。
　　“今天不是第二场比试吗，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陆倦云看着满头大汗的弟弟，心里咯噔一声。

　　“哥……我……”陆行云一张脸又红又白的。“我的身份被发现了。”

　　陆倦云就感觉脑袋里“嗡”地响了起来。“谁发现的？”

　　“……皇、皇上发现的……”陆行云结结巴巴，陆琪睁大了眼睛。

　　陆倦云一口气没提上来，开始剧烈地咳嗽。陆琪忙过来搀扶他。陆倦云咳了一会儿，让陆琪扶着他到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又对还呆站在原地的陆行云说：“过来坐。”

　　陆行云看着自家哥哥的样子，知道他这是已经冷静下来了——陆倦云虽然身子有些弱，但这些年家里的事情，除了大姐就是他在操持，陆行云和陆碧云两个小的一向很依赖他。这会儿看他不咳嗽了，陆行云的呼吸也慢慢不那么急促了，老老实实地坐在陆倦云对面，把事情交代了一番。
　　原来，皇帝今日突然便装来了比试现场，大约是想观察一下这一届武生。皇帝到的时候，陆行云正好将跟自己对垒的武生击下了高台，引起了皇帝的注意。可万万没料到的是，皇帝问了他的身份之后，竟然当面拆穿了他。

　　“什么？”陆倦云惊讶。“……陛下他如何认得你？”当初离开京城之后，他为了保全家人平安，废了一番心思做出陆家三兄妹遭了难全部葬身山崖的假象，不应当有破绽才是。即使有人觉得“陆渊”与陆行云相像，也不该如此笃定。

　　“我也不知道……”陆行云苦着脸。“我当时不知道陛下是谁，只当是个大官。陛下让我过去，问我叫什么，从哪里来。我自是报了假身份。可陛下听了，却让我走到他面前，然后对我说、说……”
　　“说什么？”陆倦云问。
　　“陛下说……”陆行云吞了吞口水。他也是从小习武到大的，并非没见过什么世面，可方才见了皇帝后，他到现在还没能从那种慑人的压迫感里缓过来。

　　“他说：‘陆行云，你如今高了些，比五年前更像陆将军了。’”

　　光是重复这句话，就叫陆行云一阵腿软。若不是坐着，他恐怕已经站不稳了。

　　“陛下还说，既然做弟弟的如今在京城，那么哥哥应当也在。他叫我回来，让、让你进宫去见他。”陆行云懊丧地抱住自己的脑袋。“陛下说，只是了解一些当年之事，不会罚我瞒报身份之罪。他还派了一队皇城军过来，已经在外面了。”

　　院子里一片死寂。

　　半晌，陆琪才颤颤巍巍地开了口。“二少爷，我们怎么办呀……”

　　陆倦云听陆行云讲了他惊心动魄的经历，面上倒是没有太大波动，语气也异乎寻常地冷静，反而伸手安抚地拍了拍弟弟攥得发白的拳头。“既然陛下这么说，那我便入宫面圣就是。当年父亲并不曾与九皇子交恶，夺位混战之时匆匆离开都城的旧臣家眷也不少，应当没有什么大事。”
　　“哥……”陆行云可怜巴巴地看他。“真的没事吗？”
　　“嗯。”
　　“可是……可是陛下他，真的看起来很可怕……”陆行云满眼写着“怂”字。

　　陆倦云有些疑惑。自己的弟弟他再了解不过，虽然心性还算单纯，但是绝不是个胆小怕事的，如何会被吓成这样。

　　“不用多想。”陆倦云握了一下弟弟的手，站起身来。陆行云和陆琪跟在他身后。

　　打开门，果然面前立着一排颇为整肃的皇城军，为首的人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身后还多出一辆马车。见了陆倦云，那人黑炭一般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被陆琪看在眼里。
　　陆琪忍不住撇了撇嘴。这黑炭脸方才的表情，她作为整日跟着陆倦云的小丫鬟，最熟悉不过——之前在西南的时候，也有不少人第一次见陆倦云的时候露出这种表情，含义大约是，“这陆老板竟有如此好相貌”。有些比较坦诚的人，就干脆直接说出口，陆倦云也只当他们是说客气话，笑笑也就过去了。陆琪有时候也夸陆倦云好看，陆倦云则说，对男人来说好看并没有什么用。陆倦云倒不是自谦，小时候父亲一直不喜欢他的长相，评价说过于白净，没有陆家男儿的气概。

　　“陆夫子，请。”郭肃——也就是黑炭脸将领，对陆倦云做了个手势。

　　陆倦云回了一礼，裹紧了身上的外袍，回头叮嘱了陆行云几句，便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