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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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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应感动人心的重逢画面并没有出现。
他们不仅没有执手,甚至连相看都不存在,不过无语是真的。
“你认错人了。”
信长毫不迟疑地否认了小乌丸口中的称呼,他看了一眼刀锋上止不住往下滴落的血,手腕一转甩干殷红血珠,直接脱下外袍严严实实地裹着刀擦干净了。
信长锋利美艳的眉眼含煞威重,可在对待刀剑时却有着近乎虔诚的认真,不过是在擦拭一把刀,他却在动作中渐渐淡化身为人的存在,像一振刀似的凛冽锋锐了。
饮血的刀剑杀气通过血肉之躯锻造成轻狂战意,好像下一刻他就会拔刀试刃,斩断天下河川平峰峭。
付丧神们暗自里碰上本体刀剑的刀鞘,连表面功夫都快维持不下去了。
反倒是小乌丸不受气氛影响,双手拢在袖中离信长更近了一些。
对眼下双方不仅没有感动人心的执手相看,反而是自己的同伴一个个的都不敢动弹的场景适应良好。
人心未动,动手的准备倒是先做好了。
小乌丸暗自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他冷眼看着信长一丝不苟地把刀剑擦拭干净,归入鞘中,直接无视了自己抱着刀重新闭上眼靠在树干上小憩。
少年体态的日本刀剑之父弯下腰凑近了不肯相认的故人,鸦翅似的髻发轻轻颤抖,倒真的有鸦羽振动的风韵。
“阿盛能让我看看那朵花吗?”
信长顺着小乌丸手指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在自己袖子垂落的地方的确有一株半遮半掩的白色兰花。
细长柔软的叶片青翠欲滴,素白的花瓣如随风扬鼓的母衣。
朱赤血珠星星点点地洒在了花叶上,被染红的白花碧叶看上去妖异艳丽。
信长对花花草草不感兴趣,反倒是从一开始就默不作声的歌仙兼定闻声看来,不由得靠近了来瞧,仔细地辨认了品种后轻呀一声。
“是大花杓兰啊。”
小乌丸点了点头以示正确。
“歌仙君懂得如何侍养吗?我想把它移植回去。”
“要是问我这些风雅之事,问我可就对了。要知道它可是被称为梦幻中的梦幻之花,不好好养着的话,很容易就会枯败的。”
歌仙信心满满地拍着胸脯保证会教他如何养好这株随着时间推移导致数量减少从而越发珍惜的兰花。
对花草没有什么研究的信长看了看歌仙口中的梦幻之花,觉得它顶多算个高配版滤镜加上美颜效果的荷包花,实在看不出哪里梦幻了。
小乌丸见他撇过嘴角,满脸都是不以为然的神色,也不气恼,直接蹲下身拉扯他的袖子指着被染红的叶子道。
“是红叶呢,对吧,阿盛?
信长把眼一斜,长而利的眉梢高高一扬,对他一语双关的试探不曾动容声色,扯着嘴角敷衍的笑一笑。
有着如乌鸦童子之貌的平家御物无奈的、妥协的、近乎叹息的轻吐一口气,抬手按上了信长的头顶,他轻轻笑起来,平和又包容地念出随性之下胡乱诌出的俳句。
“红叶凋隐第六天,敦盛开至平家前。”
信长还是那副不为所动的模样,歌仙兼定却睁大了眼,他此刻才把眼前偶遇的审神者面容和曾经的主人细川忠兴的父亲细川藤孝的主公织田信长对应上,目光死死钉在信长身上,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信、红、平……?”
断断续续、不明其意的字从他喉咙里挤出,歌仙询问似的看向小乌丸,只见这振自诩日本刀之父的少年付丧神含着笑点了点头,默认了他堪称大胆的猜测。
“喂,歌仙,你们在说什么啊?”
加州清光左看看右瞧瞧,实在搞不懂这两位同伴再打什么哑谜,反而是髭切看了眼信长和歌仙刚刚从地里挖出来、现在用布连根带土包好的白色兰花,用一口软绵绵的嗓音恍然大悟的说道。
“是小乌丸……”淡淡神威逸散开的威胁迫使他改了口,“是父亲认识的人的话,平家那么多阿盛,这位审神者是平敦盛或者他的转世吗?”
“什么——?”
加州清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显然没想到还能有这样巧合的重逢。
反而是信长孩子气的皱了皱鼻头,淡淡的瞥了髭切一眼,随口抱怨道。
“所以说,我和源家合不来。”
他看了眼歌仙兼定怀里的白色兰花,把疑问句说出了陈述语气。
“这就是敦盛草?”
大花杓兰,别名敦盛草,因其形状象平敦盛和熊谷直实二人随风飘舞的母衣而得名。
难怪会被人猜出曾经的身份。
平家阿盛有很多,但和兰花扯上关系的也就只有敦盛了。
“不过红叶凋隐第六天……据我所知,与第六天有关的红叶,只有一位吧。”
户隐红叶,人类夫妻向第六天魔王祈子而得的艳丽鬼女。
信长哈哈大笑起来,面对髭切直白的试探反而感到了意趣。
“你这家伙不赖嘛,既然你都猜到这里来了,那告诉你也无妨。”
狂妄傲慢的魔王不过是敛去大笑时的豪放,眼睫垂落复又抬起的瞬间便转换了神色风姿。
眉眼里战火积染的锋利化作枫叶层叠交映的秾丽,【艳】色无双的容貌淡去狂傲加深鲜活之美,燕尾般纤长的眼睫灵动如织,轻轻翘起的红唇充满妖异之美。
此时信长身上再也找不到半分锋芒毕露的魔王影子,而是蛊惑人心的艳女,没有男人能在这样的笑里保持理智,哪怕你知道她是夺人心魄的鬼女。
他本来不容错认的独属于男性的磁性嗓音也成了女子魅惑妖异的声音。
“譬如朝露,水中映月……只是宿命因果……去事宛如梦幻。”
信长唱的正是幸若舞中名篇《敦盛》的选句,这部由平敦盛之死而创作出的戏剧广为流传,对于轮回转世尚处于蒙昧的信长第一次得闻便喜欢上,直至本能寺大火烧却尘土之身,黄泉比坂良中故人重逢,他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喜欢这禅佛之意的词句。
因为原本就是他的故事啊。
他唱完“宛如梦幻”一句,轻轻笑起来,吐气如兰,娇笑惑人,是再纯粹不过的御姐风范。
“我为户隐山红叶,亦是——”
眸中暮云绯红如火烧过苍穹,金乌振羽穿行其中,朱红愈艳、灿金愈烈,金红色的眼眸淬金为雷霆、燃红作烈焰,将他眼中世界倒影纷纷焚燃成烬,令人浑身战栗,让人只觉要从他眸中雷火里生出新的世界才能镇静。
铿锵狂傲的气势破开女态,他嚣张至极地向刀剑付丧神们宣告自己的身份。
“第六天魔王织田信长!”
“——织田信长?!”
加州清光一声惊叫,脸上挂满了“WTF”,万万没想到还有这种骚操作。
“开玩笑的吧。”
他还碎碎念着不敢相信,大和守安定虽然没有他表现得那样外露,但也掩饰不了他的瞳孔地震。
就连源氏兄弟都不免吓了一跳,毕竟看小乌丸表现出的亲和态度,谁能想到这位审神者曾经竟然还是被平维茂退治的户隐红叶呢?
信长一言不合地扒了马甲,都和刚认识的刀剑付丧神们坦诚相待了,对此毫无所知且一颗红心向着主的长谷部却只能在骑马赶来的路上。
信长点了点头,歪着脑袋轻轻笑起来,过分俊美的容貌带上了奇异的天真,浑然天成的孩子气让他的笑意盈盈的眉眼仿佛发光一样。
“没想到吧?”
“红叶飘零两百年,敦盛生自平家殿。”
“被平维茂退治的鬼女两百年后降生在平家,亲眼见证着它的繁华倾塌,一之谷之战中打击平氏的源义经的父亲亡命之地几百年后又诞生了平家子的转世,很有趣不是吗?”
他轻声哼起自己的绝命词句,步履轻快节奏沉稳地踩着一高一低的步子好似一蹦一跳的,满是孩子式的活泼欢乐。
“常思人世漂流无常,譬如朝露,水中映月。”
他唱到一半便不再继续下去,只把尾音拖得又绵又长,舌尖卷着笑音把最后的感叹念出调侃意味。
“只是宿命因果啊。”
信长重新把目光落在小乌丸身上。
鲜艳的红与深邃的黑裁剪、遮掩、生长在在雪光清冷的白上,身姿纤细,双足赤【裸】,少年乌鸦童子般的面容艳丽多情中不失威肃。
一如千百年前平维茂奉冷泉天皇之命前往户隐山讨伐恶鬼时所见的鬼女红叶之风姿。
信长朝他伸出手,朗声笑着邀请他,完全不认为自己会被拒绝。
“与其流浪辗转,靠抓些落单的审神者补充灵力,不如奉我为主吧,小乌丸。”
四舍五入下来也算正统高天原出身的信长一就眼看出了他们身上灵力的隐秘。
一支队伍里为什么付丧神的灵力都不一样呢?
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是同一个人锻出的刀剑啊。
人心之恶,甚于地狱。
刀剑付丧神被逼得暗堕又或者逃离竟也能算作常事。
这样想来,对方对信长不同寻常的警惕和若有若无的试探也是能理解的了。
毕竟付丧神依凭于灵力化形,逃离原本的审神者势必会因灵力流逝而难以为继,这时候抓个壮丁吸精气,不是,吸灵力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了。
这些游离于时政与审神者的流浪付丧神自然也归属幸若推给信长的烂摊子之中。
除了被邀请的小乌丸,付丧神们不由大惊,但到底没有刚才不知信长身份时警惕戒备了。
如果要问为什么的话,大概是因为处于“他是织田信长,而织田信长独一无二”这种唯心主义和王霸之气【并不】的影响吧。
“明明阿盛霸道又傲慢,史书上却偏偏只记载你多才多艺,容貌娇美,传言误人啊传言误人。”
“难道我长得不够好看吗?”
信长反而笑问,他抻了抻身子,懒腰伸够了活动好筋骨,才满不在乎的回答。
“毕竟我的父亲不如他的兄弟权势贵重,却继承了祖父的才华横溢。”
他握着拳在掌心轻敲一下,总结道。
“总的来说,就是我们父子投偏科了。”
平敦盛是家中末子,上有两个哥哥兼一众堂兄,继承家族此类事情完全轮不到他来做,就连父亲平经盛都为他取名为敦盛,对他期望不外乎于温柔质朴,平安一生罢了。
比起刀剑武艺,雅乐和歌或许更适合生来就该无争无忧的末子。
只是不知当容貌娇艳,多才多艺,深通音乐,擅吹横笛的平家公子保全了武士的尊严死去这一消息传回平家去,也彼时六十一岁的父亲听闻一十六岁的末子被人斩首时是何心情。
那一战,平家人的血染红了日本的海。
“我果然还是讨厌源氏。”
信长撇着嘴角抱怨,他抬起下巴扬起眉,用十分孩子气的傲慢口吻和悠悠荡荡的语调把每个字都分开了距离拖长了音节。
“但我可以给你们贿赂我的机会。”
言下之意,再明确不过。
跟随他,奉他为主,再赌一把眼睛到底瘸不瘸。
刀剑男士们从不缺乏相信的勇气,身为刀剑自是希望有人好好使用自己的,比起战场上折断,他们更不喜欢锋刃蒙尘。
现在,曾豪言天下布武的战国三英杰之首问他们,可为我所用否。
他们该如何回答呢?
髭切笑眯眯的看了眼天色。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啦。”
膝丸兄唱弟随的点了点头。
“是该好好休息的时候了。”
大和守安定一把揽住满脸茫然、不懂机锋的加州清光的肩膀,朗笑自夸。
“我砍人、砍菜的技术要给您好好展示一下啊。”
歌仙兼定则是精神满满地撸起袖子,把刘海顺手一捋捋到头顶扎了个小啾啾,露出了光洁饱满的大额头。
“虽说我擅长风雅,但厨房的事务交给我也没有问题哦。今天也请您尝尝我的手艺吧。”
小乌丸状似无意地提醒道。
“这附近有条河可以去清洗一下,说起来,阿盛最喜欢吃的就是鱼了吧?”
信长肯定了小乌丸的话,默认了付丧神们把午饭作为贿赂。
这就是为什么信长和六振高等级付丧神围着火堆其乐融融地讨论今天中午吃什么的原因。
而此时还不知道自己又被撬了墙角的长谷部——
仍在扛马赶来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