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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乱世飘零 何枝可依 ...

  •   五年之后,位于苏州市西面的千山区,宽约数十丈的涧河两岸鳞次坐落着几十栋黑白相间的别墅,这是整个苏州市甚至在整个江苏省都灼灼有名的富人区,国民政府成立以来,中国第一批资本家已经在这里安营扎寨,他们或多或少带领了民族资本企业的兴旺,也带来了经济形势表面上的繁荣昌盛,只是随着国共第一次合作的公开破裂,暗地里仍是潜流悬逆,波涛汹涌。民族企业也在苟延残喘中艰难生存。
      高家花园内,小姐伊珊身穿芬兰色的洋装坐在秋千架上游来荡去的颇为悠然自得,小丫头映春不轻不重的在背后间或推着,一本俄国小说敞开了斜掉在秋千架下,微风吹过,书页被卷的哗啦啦响,伊珊银铃似地格格笑个不停,倏地抬头却见一个白色身影从主楼门厅前一闪而过,“二哥,停下。”她嚷道。
      闻声已经要走开的白色身影顿了一下,只好又反身过来,只见他上身穿着纯白西服,胸口煞有介事的系着粉色领结,一条同色的细绢裤子笔挺挺地,他漫不经意地在绿茵草地上随意掸了掸西服袖口,漠然地说:“叫我做什么”
      “二哥,爸爸昨天找你呢,你是不是又到夜场去了?”“小丫头不好好看书,管我做什么?”高家二少爷高宏齐轻声斥道。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伊珊轻笑说:“兰桂坊里新请了上海来的歌女,你肯定是缠人家去了。”高宏齐听了只是嗤然冷笑一声,并不接话。“二哥,听说呀近日兰桂坊场场爆满,你什么时候带我也去见识见识呢?”
      “你确定想去?”高宏齐问道。
      “当然咯,妈说外面不安全,已经把我困在家里两个多月了。”伊姗说着委屈的不行,两只眼睛巴巴地望着高宏齐。
      “如果我不带你去呢?”高宏齐似乎不经意地问。
      “那我就告诉爸爸,让他回来收拾你。”伊姗尚未说完,只见高宏齐已经高高举起了手,伊姗连忙跳下秋千架,“妈,妈”高声娇呼起来,高宏齐扭身一走了之。
      已是中午时分,高家二太太郭雁桃穿着浅紫色的压锦旗袍从二楼袅袅婷婷走了下来,虽她年龄已四十有余,可因保养得宜,却仍是颇有风姿,高家大太太霍从郡在十几年前就因病而逝,霍从郡亲生的大少爷高宏泉几年前也去了英国留学,因此偌大地高家,郭雁桃早已是名非其实的女主人,只见她细眉凝面,吩咐道:“蔡妈,去请小姐和玮先生用饭。”蔡妈答应着转身上楼去了。
      伊珊却从外面走了进来,茭白的脸上细汗涔涔,她脱掉洋装外套,娇声娇气的朝郭雁桃嘟囔道:“妈,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呢?不知道爹爹记不记着给我捎俄国的芙蓉丝巾。”
      郭雁桃满脸宠溺的看着她:“你爹爹是办事去了,你可不要挂电话去烦他”。
      佩珊不置可否却不再吭声,转脸扬起脸来朝着映春说:“快去请玮先生下来吃饭。”
      正说着,只见蔡妈引着玮先生已经下楼了。
      只见这位玮先生淡妆从台阶而下,虽不施粉黛却素如凝脂,臻首娥眉,身穿一条粉霞锦绶藕丝锻裙,越发显得身形细弱,犹如一片轻柔地云从众人面前飘过,伊珊忙忙拉开身旁的椅子,亲亲热热说着:“蔓儿,快坐。”郭雁桃稍显责怪的看向佩珊:“怎么可以直呼杨先生名字呢?”佩珊却大大咧咧道:“那有什么,蔓儿年纪和我差不多,总是玮老师玮老师的叫着,不嫌拗口吗?”
      蔓儿却抬起头微微一笑:“伯母还是也叫我蔓儿吧,这样随意些。”
      伊珊得意地朝着母亲扬了扬眉。雁桃转身皱了皱眉问道:“宏齐呢?”蔡妈还没吭声,伊珊已快言说道:“妈,你还是省点心别管二哥了,他呀,只要有钱花总是饿不着的。郭雁桃沉思片刻无奈地叹了口气,诸人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吃饭。
      高家诸人口中的玮先生正是沁婳格格,那日,她突闻晫王府恶讯,惊恐之下便昏了过去,之后更是大病一场,以至过了十余日才在佩心搀扶下去往王府察看,只见曾经父母居住的德晖堂已是一片废墟,相邻的几个庭院也都不复存在,余下的院落也是凄凄清清,荒空无人。遭此大难,王府中旧日的仆妇守院也生怕沾染是非,担心清庭怪罪,早已四散奔逃,殊不知,清庭已是自身难保,在各路军阀和日本人的明拉暗逼之中苦苦挣扎。
      昔日显贵之极的晫王府就这样如同荒野之地,无人管问。沁婳空茫地站在废墟之上,凄风吹起她宽大的衣袍,越发显得她瘦弱不堪,短短几天,她不仅从至高尊贵的温暖云端跌下,如今更是连个赖以栖身的地方都没有了,从此之后,独身飘零,落花随水,不知寄往何处。不知何时,天空细细地落起了小雨,佩心生怕她大病未愈再起风寒,硬是扶着她离开了这伤心之地。
      主仆二人又在客栈住了十余日,蔓儿身体依然羸弱,只是佩心身上盘缠所剩无几,还要为未知的前路略作打算,所以只好从客栈的上等房间里搬了出来。佩心又寻得一处僻静小院,主人家早已搬走,原本打算卖了旧院,只是时事越发动荡,人心不稳,极少有人问津而且价格出的也是极低,佩心前来问询,主人家便正好租给了她们。蔓儿是从不接触金钱的,只有身上所戴的首饰皆是精中极品,佩心生怕引起外人注意,便用丝帕层层包裹藏了起来。
      又隔了数月,蔓儿身体已经差不多康复,每日只是在房中写写画画,对外事不闻不问,佩心平日出门买菜做家务,兼且替周边家境好些的缝缝补补以此维持度日,这天,佩心在街上听说皇帝已经前往东北,并在东北成立了伪满洲国,于是转念一想,沁婳好歹也是皇室近族,说不定到了东北便可过上曾经锦衣玉食的生活,于是主仆二人,一个目不识丁无知无畏,一个又若浮萍无知无觉竟然相互依偎着竟顺利到了长春。谁知境况却和她们想象绝然不同,东北局势更是复杂险测,皇帝早已是笼中傀儡,日本人猖狂诡诈,意图险恶。民众更是激愤难平。幸好二人乖觉,转身离开长春到了苏州。
      经了这一路坎坷不平的所见所闻,从小深受旧文化洗礼的沁婳也渐渐从自哀中清醒过来,炮火之中的国家危难四起,她不能再让自己沉沦下去,况且钱财早已用光,佩心每日既要费心照顾她,还要辛苦劳作周转二人生活,短短几年,相貌垂老犹如中年妇人,沁婳亦不忍再让她受罪。于是改名玮蔓心,正是取其母之姓,又取自己正名与小名之合而得。
      蔓儿每日在家中画画为生,让佩心拿出去卖。要知道蔓儿的画技是自小晫王爷请了首屈一指的国画大师所授,蔓儿又自小勤学苦练,自然画功非同小可,不多时,竟在整个苏州小有名气。又在阴差阳错之下,结识了高家小姐,被其父高薪聘请来私授高伊姗,蔓儿也想结束在外颠簸不平没有安全感的日子,索性带了佩心就在高家安定下来。
      这日正到了高家男主人高农仲返家的日子,一大早,司机钟师傅就被郭艳桃吩咐了在火车站等候,艳桃上到二楼,轻声走到了画室门口,不易察觉的推开门探看,只见伊姗乖觉的端坐画室里正本描摹,似乎对她的到来丝毫不知,艳桃嘴角含笑,扭身走了。
      听得她蹬蹬的下楼声,伊姗放下画笔俏皮向蔓儿伸了伸舌头,蔓儿今日也是一件青色旗袍,身上没有佩戴任何装饰,洁白的脸上总是两弯清泉微微含笑,也正是爱娇弄痴的年龄,她的身上却早已添了许多不欲为人知的稳重,与生俱来的大气,让即使在这豪富的高家,上上下下也没有人敢小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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