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与铁》微吟罢

29、生气了

　　内室里两只猛兽在对峙，一个壮硕如虎，一个灵活如蛇。近身战本就对路知风不利，更何况她没料到对手暗藏后着，居然打起了心理战。
　　“惊讶？疑惑？不知所措？”那杀手阴笑，一脚踢飞地上的加湿器，“让我来告诉你应该做出什么表情。你，应该生气。幼儿园老师脸上经常有那种表情，我看看你的脸挺不错，生气挺适合你。”
　　他空着的手挑衅一勾，说：“来，给爷表演个生气。”
　　“滚。”路知风眼神凶悍。
　　杀手很享受她的表情，又说：“那我再来告诉你一些事。看你这么可怜，这么愚蠢，被人利用到现在还一点都不知情。我告诉你，你的组织根本就不是什么复国组织，就是地平的分部，借一个名义插手亚洲内战，假得很。顺便说一下，太阳神鸟是地平用来混淆眼球的标志。其实我们出门干坏事，都用这个标志。”
　　路知风惊怒交集，脸色苍白，脚下竟有些乱了。
　　“哈哈哈哈！”杀手癫狂大笑，“慌了慌了，怕了怕了！我告诉你，你们这群傻子从一开始就是牺牲品！迦娜假装被掳走，其实是回了总部。清理你们的指令也是她下达的！”
　　他眼球兴奋地突出，喊道：“什么暗杀界前三，什么王牌，你就是个白痴！你这样的人，就只能一辈子替人卖命！杀人不带脑子，主人要你去咬谁你就去咬谁，主人看你顺眼赏点剩饭，不顺眼就踹你过瘾。”
　　他享受着路知风杀人的眼神，大喊：“你就是条狗！被人从狗窝里捡回来，一辈子都是畜生的命！本来你早就死了，没想到你拖延任务暗地搞鬼，最后还得派我们出马。不过已经没有关系了，我会踩着你的尸体上去，把‘恨’带给地平。我才是胜者，你们都是废物！”
　　说罢他面目豹变，向路知风攻去。
　　路知风蓦地跃起，悍然撞向杀手。杀手仰面躲避，横刀自侧面偷袭。路知风一手拿刀格开，另一只手肘狠狠砸在他的鼻子上。
　　那人挣开手臂，举刀反击。但刀落在路知风身上，她毫无反应，反而杀得更狠。
　　密集的暴击落在杀手脸上，路知风打得手关节软骨错位，转而一刀刀刺向那人，每刺一刀吼一个字。
　　“你！才！是！垃！圾！”
　　路知风的刀巧妙地刺在皮肉间，刀刀贯穿，复拔出时刀刃带出道道血弧。那人在地板上豢兽待宰般挣扎，嘴里一点点溅出血来，手上力气逐渐弱了，最后痛晕过去。
　　路知风不甘心，坐在那人身上依旧一刀刀刺下去，马尾散开，长发委地。身旁血水漫了开来，四处泛着腥味，视野里不是灰色，黑色，就是红色。她体察到一种无名的痛感，仿佛脑子里有一根线被股股抻断，不堪重负。什么东西就要彻底断裂了。
　　“去死——”
　　“路知风。”
　　有人叫她。她抬头，来不及收敛眼中杀意，直直对上站在门口的林如晦。
　　林如晦站在自己的卧室里，觉得眼前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人。路知风手里还握着刀，连刀带把沾满滑腻的血，她半身都是血污，苍白的脸上飞溅着红色，蜿蜒而下，像默然流淌的泪。
　　路知风神情起了变化，但这变化让人看不懂。她眼中烈火渐渐黯淡下去，持刀的手落在身侧，脸上竟有些许无措。她垂下头，长发遮住大半边脸，低声说：“转过去。”
　　“什么？”
　　她依旧垂着头，恶狠狠地说：“转过去，别看我。”
　　林如晦转过身，路知风起身出去，在他身畔带起一阵腥风。卫生间响起水流声，片刻后她出来了，从头到脚被水淋透，湿漉漉的黑发贴在脸庞。
　　她没看林如晦，说：“走了。”
　　一路上两人保持沉默，林如晦也没问她得到了什么情报。
　　两人下去时，正好撞上韩炜和邢四。他们循着芯片信号赶来，发现林如晦安然无恙，路知风的作战服被划开几道，伤口还沁着血，但步伐依旧很稳。乍一看两人并无大碍，看上去计划成功了，但韩邢两人依旧胆战心惊地看着路知风。她太让人害怕了，不是因为伤势，而是她走来时一副地狱厉鬼的模样，眼神可以让方圆十米统统石化。
　　他们回到地下车库，找到林如晦的黑色轿车。路知风暴躁地带上车门，掰过后视镜，一把脱掉作战服，换上新的衣物。
　　她手指理了一下湿发，靠在副驾驶座上，扭头狠狠盯着深色贴膜玻璃。余下三人长久沉默。
　　车开上机场高架，路知风盯着窗外流动的繁华灯影。最后实在看无可看，她摇下半扇车窗，仰头闭上了眼睛。
　　路知风真正难过的时候很少会表现出来，至少在人前是这样的。相比难过，她更倾向于显得愤怒，恨自己也好，恨别人也好，恨这个世界也好，随便恨谁都行，就是不会表达出正常的难过。因为纯粹的悲伤会让她觉得自己很软弱。
　　猎猎冷风灌进车窗，吹在她湿透的身上，发尾随风扬起。车内温度瞬间低了五度。
　　林如晦重新把窗关上，路知风转过头瞪他，红晶石耳环光芒极盛。
　　“太冷，我怕自己会感冒。”他自上淡淡地瞥了路知风一眼，说，“套出那些人的来路了吗？”
　　路知风又转头漠然看向窗外，说：“一个叫‘地平’的组织，来抢‘恨’的。”
　　“就这些？”林如晦没有要收回视线的意思。
　　“就这些。”路知风咬牙道。
　　要她怎么把真相说出口？还是当着韩炜的面，当着邢四的面？她一个人已经够受了，不想再毁掉两个人。
　　林如晦不置可否，视线落在她的浅色衬衫上，那里微微漫着血迹。
　　他将视线转向前方路况，问：“要去医院吗？”
　　得亏这四人中还有一人记得现在的处境。邢四突然慌忙插嘴：“那些人会不会追上来啊？”
　　“难说，可能性挺大。”路知风假装没听见林如晦的问题，语气好像在说她晚饭要吃番茄炒蛋。
　　祸不单行。他们火急火燎赶到机场，却发现航班误点，预计起飞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推迟，见不到底。
　　他们坐在候机区最角落里，身边围满或立或蹲或躺的候机乘客，不是眯眼瞌睡就是骂骂咧咧，或者啃着盒饭。邢四到处张望，总觉得人群里随时会射出两道凶光，直直逼向自己的脸，然后他暴露，他逃跑，他反击，反击失败，死在众目睽睽之下。
　　他第一百次唉声叹气时，韩炜对他说：“你要是真的怕，就躲进机场厕所里，那里最安全。”
　　邢四还真听进去了，正要去找厕所，东南角突然爆发出阵阵尖叫，人群沸腾了。
　　尖叫声一波比一波高，像海啸般推动着人潮往后涌。瞌睡的人睁开了眼，骂街的人闭上了嘴，吃盒饭的人歇了筷，座椅上的人都惊惶地站了起来。邢四傻了。
　　紧接着他们就看到一群带着墨镜的黑衣男子，个个人高马大，脸庞严肃，正从东南角走来。这下就连韩炜也坐不住了，扣上口罩墨镜就要起身。
　　路知风把那两人拦下来，说：“不是他们，他们办事不会张扬。”
　　林如晦隔着人海看到那群游街的□□，说：“他们是某个明星的保镖团。”
　　邢四听了，瞬间把找厕所这事给忘了，惊呼：“总统都没这待遇！这明星谁啊？”
　　仿佛听到了邢四的心头大惑，周身几百个女孩突然扯着嗓子回答他：“顾旻轩！”
　　邢四一愣，还没消化这不明不白的三个字，紧接着又听到几百个女生大喊：“我爱你！”
　　这一声“我爱你”绝对喊出了全宇宙最血腥的气场，好像开战号角似的，一大群青春少女夹着少数半老徐娘冲锋陷阵。一时间大军压境，方才还恶霸街头的“□□团”瞬间被骁勇的敢死队冲散，只剩两个最壮的死扛在城池最后一道朱门前，地表卷起狂澜，伴随大大小小的古怪玩偶空袭，两人自岿然不动。
　　机场安保冲上来了，第二批保镖冲上来了，武警都要冲上来了，可终究犹如旅鼠跳海。他们以一敌百精神可嘉，但敌人都是视死如归的烈士。
　　这是一场在开战前就定下乾坤的战争，能够平息机场战火的，唯有罪人一死。仿佛认了这天命，最后两个守城大将被拨走，朱门在腥风血雨前缓缓打开。
　　迎面走来一个九头身男子，在喧嚣众人前只是站着，便如空谷幽兰般沉静美好。唯一美中不足，他整个头被口罩墨镜针织帽盖得严严实实。
　　本以为敌军没能一睹芳容，自然军心大乱，谁知她们愈挫愈勇，千呼万唤始出来，“顾旻轩”“轩轩”“轩仔”“老公”花式叫法层出不清，差点没唤出六月飞雪。
　　这能逼得千军万马围城的人，不是昏庸皇帝就是旷世武神。果不其然，顾旻轩一招凌波微步使得出神入化，转瞬间不见了踪影，留那围城大军不知所措。
　　这一出机场练兵虽以敌军就地解散不了了之，但也让韩炜获益匪浅。短短五分钟里，孙子兵法三十六计便用到了浑水摸鱼、金蝉脱壳、瞒天过海和美人计。他不禁赞叹国人重视民族文化竟到这等地步。后来他从林如晦口中得知，这场域都禁军演练，所用阵法原来叫“接机”。
　　只是机场保洁员糟了大殃。人群退去后，遍地都是踩得稀烂的花、脏不溜秋的玩偶，甚至有粉丝给顾旻轩带了楼下小吃城的章鱼小丸子。丸子滚了一地，还沾着沙拉酱和海苔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