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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我想回去 ...

  •   一出闹剧过后,不该来的都来了,该来的还没来,他们的航班大概是掉进马里亚纳海沟了。韩炜等得腰板酸,起身去负一层拉面馆吃饭,邢四说他怂,先去找个厕所避避。座位上只剩路知风和林如晦两人。
      林如晦看着电脑里的《医药学拉丁文大全》,路知风默不作声,只是一个劲地喝饮料,短短时间内一口气灌下了三瓶功能饮料。她脸色苍白地拧开第四瓶时,被林如晦拦住了。
      他问:“喝这么多干嘛?”
      路知风说:“补血。”
      “你逗我呢?”林如晦眯起眼,“就你这个脸色,眼睛一闭可以送去出殡了。”
      “你管我?”路知风夺过饮料,“我一不骗你丧葬费二不占你坟坑三不往你饭里撒骨灰,我要出殡也是合法出殡。”
      路知风从刚才就莫名不待见他,林如晦憋着一口气,心平气和地说:“但是你死了,我一个无辜路人就得陪葬。”
      路知风这才稍微想起他们的约定,思忖着要是敌人再杀来,别说是林如晦要完,就连自己都不一定有把握脱身。
      她突然起身,说:“我去厕所拔玻璃。”
      林如晦明白了,她大概是玻璃嵌进了体内,怪不得刚才车里没看见多少血迹。
      “你一个人拔不了。”他跟上了路知风。
      “我力气比你大。”
      “瞎扯。拔的时候你有可能会晕过去,失血过多自己还不知道,然后就死在厕所里了。所以得有人看着。”
      路知风猛地刹住,回头说:“你的意思是你要进女厕?”
      林如晦脸绿了,隔了半天只能吐出一句:“我的意思是,你进男厕。”
      他转念又觉得不妥,可没想到路知风爽快地答应了。
      “行。但我不知道厕所在哪,你带路。”
      林如晦被这奇女子惊得大脑死机,半天才反应过来,把这个就要公闯男厕的变态拉到一边,训责:“你直接闯男厕?”
      “就进去一下,怎么了?”路知风一脸不耐烦。
      “你说怎么了?”林如晦说着,脱下自己身上的夹克外套扔给她,顺手把一顶鸭舌帽扣在她头上。
      他嫌弃地说:“采花贼都比你有乔装意识,犯事也要有点职业精神行吗?”
      路知风没有力气争辩,只是白了他一眼,穿上过长的黑外套,把头发盘进帽子里,跟着他往外走。
      一楼男厕门可罗“汉”,毕竟航班已经延误到晚上十一点了,正常人都在座位上睡觉。他们顺利地拐进一个单间,带上了门。
      路知风解开衬衫最下面两颗扣子,露出伤口。要不是伤口上的玻璃渣过于瘆人,林如晦可能还想赞叹一下她优秀的体脂率。
      “我自己来。”她突然推开林如晦,虽然后者仍只是站着一动不动。她看上去不太信任他。
      林如晦用嘴型申诉“我是医生”,而后靠在门上冷漠地看她拔玻璃。
      路知风一如既往地表现出强大的忍耐力,她一连拔出三块小的玻璃渣,气都没有换一口。她其实不敢一个个慢慢拔,一次性全带出去反而不那么痛苦。
      她把血糊糊的玻璃碎片扔进下水道,靠墙喘了一会儿气。她觉得眼前全是白光,不知道哪些是头顶灯泡发出来的,哪些是她罢工的大脑臆想的。
      林如晦看着玻璃碎片,突然轻声问道:“你洗手了吗?”
      “没。”路知风在喘气的缝里勉强吐出一个字,接着看到林如晦脸上不可名状的表情。
      “算了,”他抬了抬眉毛,“反正都在厕所拔了,洗不洗手也无所谓了。”
      路知风破罐破摔,扯过一把厕纸就往伤口上按。厕纸晕开一小片红色。她又抽了两三张按上去,那血才勉强被阻在了最外面一层纸上。
      “这个出血量,最后恐怕会死。”他冷静地分析。
      “我基因编辑又不是在编草鞋,”路知风不屑地说,“血比你厚着呢。”
      林如晦耐心地等着路知风缓过来,看她到底还能逞强多久。
      路知风今天确实很不待见林如晦,赌气也拿出了玩命的态度。她一直拔到只剩最后一根玻璃渣,也始终没吭一声。纸篓溢出血迹斑驳的废纸,她手指已经被血染红了。
      她第三次靠在墙上仰头缓神,却看不太清楚头顶的灯泡,因为这次视野变成了黑色。
      林如晦眼神高深莫测,看了她一会儿,说:“你等着,别晕了。”转身便出了单间。
      再回来时他带回了一个网球包,从里面翻出一卷绷带和几盒抗生素,再翻,没了。
      路知风丧得大出一口气,用口型示意“你这算什么医生”。
      他板着脸把绷带塞进路知风手里,路知风正要再拔,被他阻止了。
      “拿着绷带,我先看看。”林如晦掀开一叠又被捂湿的纸巾,肉眼看了看最后一块玻璃。这块是最大的,要是再深几毫米恐怕就只能跑急诊了。
      他抬起头来,面色阴鹜地扫了路知风一眼,她看上去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我得再看看。”林如晦说着手指便沿着玻璃的边缘试探起来,皮肤下面有恐怖的坚硬触感。路知风疼得弯下了腰,长发垂落挡住林如晦的视线。
      他起身时显得很生气,说:“我早该把你塞进救护车。”
      “晚了。”路知风气喘吁吁地嘲笑,“万一我去医院,他们抓到我了呢?”
      “可能只是死在医院和死在厕所里的区别。”
      “我死不了。”路知风刚说完,身体就贴着墙往下滑。
      林如晦把她拎起来,她提了口气,勉强支着身子。
      “这样不行。”他斩钉截铁地说。
      路知风仰头看他,眼睛在灯光照射下只有一层薄薄的泪膜,眉目勉强舒展开,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她的疼痛应激反应真的很差。
      她说:“只是太疼了而已,我真的死不了。你不如问我一些问题帮我分散注意力。”
      林如晦往后退了一步,仔细端详她。路知风曾经历过很多次对峙,对各形各色的敌人,对机关,对刑罚。她就算手无寸铁也从未怯场过,只要她装得够淡定,赢的概率就会变大,不管它是不是从零变成百分之一。
      只要她想装,她就一定会震慑到对方。但是这次似乎不太灵验,林如晦显然信不过她。
      他犀利地指出:“我要是帮你拔了,你死了,我会被当成杀人犯的。”
      “那我自己来。”
      “那就更不行了。”林如晦说着就开始撩袖子,“站稳,我要拔了。”
      “等等。”路知风突然退到角落里,“先帮我转移下注意力。”
      林如晦手指已经紧紧捏住了那片玻璃。冰冷的碎片突然成烙铁,好像把路知风全身的神经都烫了一圈,烫完再拧起来抻断,她感觉自己像铁板上的一段段烤冷面。
      她腹肌都快绷裂了,林如晦捏着碎片没有动,问:“今天你到底套出了什么情报?”
      “跟你说了,就这些,没有了。”
      碎片在肉里动了动,路知风疼得浑身抽筋。
      林如晦又说:“撒谎。到底发现了他们什么秘密,还不想说出来?”
      “你也知道我不想说,再问我抽了你的筋。”路知风咬着牙说话,恐吓力度萎了一大截。
      林如晦手指又微微拨了拨碎片,冷笑道:“现在是谁抽谁的筋?”
      又是一阵撕裂的痛感。路知风已经在脑子里把他塞进下水道冲掉一万遍了,她眼露凶光,说:“林如晦你个奸贼,你以为这样就能威胁我?”
      “那我换个问题,”他抬头直视她的眼睛,“你今天为什么生气?”
      关于客观事实的问题,要搪塞起来其实不难。但关于个人的问题,往往带着情感的下意识反应,不好撒谎。尤其林如晦现在正近距离直视路知风的眼,她感到脑浆已经被抽干了。
      “我才没有生——啊!”
      林如晦把玻璃拔了出来。碎片被抽出的瞬间,内脏好像被压路机碾了一遍。路知风试图捂住伤口,却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视线里,黑色的墙面自四方压落。
      林如晦在她彻底晕倒之前托住了她,用绷带在她腰上麻利地缠了几圈,狠狠勒紧。放在平时,这力度肯定会痛死路知风,但她现在基本已经处于半麻了。
      其实半昏迷状态下的路知风看上去还算个人。果然人可以凭一张嘴升官发财,也可以被一张狗嘴毁得形象全无。她不说话不动手的时候,不过是个安静苍白的女孩子,拉出去转一圈,会让别人以为是哪家的闺女在域都上大学,每天过着上课考试三点一线的平凡生活,或许也早就有男友了,青梅竹马的或是慕名而来的。总之不致像现在这样令人生畏,这样形单影只,这样半死不活。
      林如晦这么想着,拍了拍她的脸,试图把她拍清醒。
      “喂,别昏过去啊,一会儿要怎么走啊?”
      路知风眼皮闪了闪,径直倒向林如晦。林如晦接住她,让她勉强不至于整个儿瘫死在地上。路知风挨近了他,又抬了抬眼皮,一股熟悉的气息让她稍微放松了些。
      她含混地说:“我困。”
      “不要睡,你注意听我的问题。”林如晦拨过她散落在脸前的发丝,又拍了拍她的脸,“路知风,你今天干了什么?”
      “打人。”
      “明天要去干什么?”
      “逃命。”
      “以后要去干什么?”
      “藏起来。”
      “再以后呢?”
      “继续藏起来。”
      太寒碜了。这对话完全没有临床意义上的救命作用,林如晦觉得再问下去,路知风非但清醒不了还可能咬舌自尽。
      他又把她往上推了推,尽量贴着自己站直,说:“路知风,你以后想去干什么?”
      好暖和。路知风这么想着,合上眼喃喃说:“吃喝玩乐,长命百岁。”
      林如晦心想长命百岁是不太可能了,但依然说:“你不要睡,马上就可以去吃喝玩乐了,听到没有?”
      路知风觉得很安心,因为浑身都是暖的,就好像又沐浴在博尼法西奥和平的日光之下。她觉得自己也许不应该回到盛世,她在接任务前就应该立刻逃走,然后浪迹天涯。
      她沉沉地靠在林如晦身上,说:“先睡一会儿,不想玩了。”
      “不行!”林如晦把她半边脸拍肿了都没用,路知风像烂泥一样涂在他身上。他干脆一把捏住她的脸,晃着她的脑袋。
      他不想放弃,又问:“路知风,你今天在生什么气?”
      “我气......你。”
      林如晦一愣:“为什么?”
      “你今天为什么要上来?说过了......不准你留在这里。”路知风昏沉地低吟,“啊......错了,其实我是在......我应该气我自己。”
      她身体抽了抽,又轻声说:“我气我自己。我蠢。我以前......居然会以为我还不错。”
      “你......是不差。”林如晦晃了晃她的肩,她稍微恢复了些意识。
      她断断续续地说:“我气......我自己......我......贪得无厌。”
      看她稍微回了点魂,林如晦松了口气,说:“你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怎么会贪得无厌?”
      “有的,”她看上去很着急,但眼睛还是半闭着,“如果不是痴心妄想,怎么会觉得失望?我明明......明明感到这么失望,好失望,为什么......”
      路知风腹部的绷带开始变红,血透了出来。她嘴唇变得和肤色一样白。
      林如晦把她抱紧了些,声音微哑:“只有完全绝望的人才不会觉得失望。你不是痴心妄想,只是想要一些希望而已。”
      路知风意识又开始溃散,痛苦的表情渐渐淡了。她好像在说梦话:“我宁可......什么希望都不要。我宁可永远不知道希望是什么,这样就不会失望了。得到了......再失去......太痛了。”
      “没事了,不会再痛了。”林如晦只能盲目地哄她,用三岁小儿都不信的话哄人让他觉得自己很无能,“不要睡着,睡着了就要错过了。”
      林如晦人生前二十五年反复体验着这种感觉,丧母,丧父,独自一人,他怎么会不清楚?永远在黑暗中前行的人,一旦看到了一丝镜子的反光,就会萌生出恐怖的妄想。这之后,折磨他的将不仅仅是黑暗,还有得而复失的痛苦。
      那妄想一旦开始,就再也回不去了。
      所以他和路知风是一样的,因为失望了太多次,所以干脆什么都不要了。和所有事物保持距离,就让心一直冷着。永远不知道快乐是什么,可能也是一种快乐。
      路知风这种从地狱逃出来的人,大概从来不怕前路永夜,只是怕偶尔幸福。
      “醒醒,求你了。”林如晦哑声恳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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