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与铁》微吟罢

28、打人

　　暗杀者，素来是兵贵精不贵多。毕竟“暗”字当头，若像菜市口掐架一般在对手腹中大动干戈，只怕最后惊飞猎物又自损八百。尤其在这域都中心的闹市，若不等到天色大暗，暗杀者根本不敢莽撞行事。
　　对路知风而言，这次对抗不寻常，因为她显然不能在这里大开杀戒，还必须留住活口套取情报。做她这行的不留余力简单，把控分寸才是难。
　　如韩炜所说，来的共有三人。此刻，那三人已暗渡进了公寓。
　　路知风听到窗户开合的声音，却未听到后续的脚步声。来人都是强者。她在暗处颔首而立，背部线条消无声息地绷紧。她闭眼，气息轻吐。再睁眼时，眼中杀意狂涌。
　　凭她的实力，她不需要采取迂回策略。无半分迟疑，她径直迎向潜伏的敌人，雷霆步伐，双手执枪，大刀阔斧开始突围。
　　一时间火光迸射，硝烟与墙灰四处飞扬，在弹道消音的钝响中，子弹锋利撕裂空气，灼热气浪擦身而过。
　　路知风视线与枪口平行，极快极稳，枪口所指均是干脆一击，旋即转向，定位，再开枪。一气呵成，畅快如呼吸，这是顶级杀手的节奏。
　　弹壳纷落于地板，金属脆响不绝，周身是疾驰的子弹与爆裂的碎片，混沌之中，她踏着四溅的粉屑大步走来，一人辟出一道兵线。
　　最前方的杀手最先负伤，子弹入肉的声音伴随一声闷哼，他抱着腿倒了下去。其余两人瞬时收身隐匿，路知风眼疾手快，对着伤者的膝盖又是一枪。不死包残，她的拿手好戏。
　　等那两人再次探头，路知风已不见了踪影。
　　她藏在角落蓄势，缓缓活动着过度紧绷的肌肉，调整气息。她早就想好了，威慑之后，对手方寸已乱如惊弓之鸟，易上钩。
　　突然有钢琴声自上方传来，楼上的小胖子又开始没完没了地弹D大调奏鸣曲了。藏在餐厅里的两个杀手都是一怔，旋即收枪，掏出短刺。路知风也暗自懊恼，方才进攻时忽略了这公寓偷工减料的隔音，虽说用了消音器，要打出眼前这番狼藉，只怕已经发出了拆大墙的声音。暴露行动对暗杀者来说无疑是大忌，比杀不掉人或被人杀掉还要严重。
　　不过看那小朋友弹得依旧这么欢，估计也就以为楼下在拆大墙了。
　　片刻后，左侧最先走出一名杀手，那是一个身形柔软的男子，呼吸极浅，手脚看似瘦弱却十分平稳，力度凝到指尖，一看就是擅长夜袭和潜伏的类型。二十年代的暗杀者培训有一个很明显的缺点，就是能力不均衡。训练一旦有侧重，从外表体格上一眼就能看出，于对手而言无疑是一大好处。比如路知风就很快想到了对付他的办法。
　　他执枪身前悄悄试探着，左顾右盼地扫视每个房间，步步探向深处。他轻松避开地上的碎屑，幽灵般逼近了最后一个房间，林如晦的卧室。
　　路知风在角落里皱起了眉。一旦采取伏击策略她便只有一次机会，必须一击制服来者，接着在后者奔袭前来时迎战。两步间隔极短，在那一瞬间变数颇多，她得冒险。
　　走在前面的杀手一脚迈进卧室，另一个杀手饿狼般尾随五米之外。前者攻入房间后当即举枪四处扫视，不见人影。
　　忽有异响自头顶传来，一根碳纤维绳索套住他的脖子，紧勒着把他提至半空，手中短刃掉落。他蹬腿挣扎，绳套不堪重负而松开。他慌忙落地的瞬间，还未侧身拔刀，一盏陶瓷台灯砸向他脸。厚瓷片在他柔软的脸部组织上开花，带着血丝四下飞溅。
　　他要去捂脸的手还悬在半空，随即大字型仰面倒在地上。
　　路知风得手，从高处跳下，突然被一人猛扑在地。那人一只大手狠狠掰过路知风的手腕，出拳打在她腹部。路知风吃痛，转而勾膝攻他小腹。那人体重了得，承受一击后并未被撞开，只是大叫一声，又要作势扑来。
　　路知风灵机一动，抄起一旁的闹钟就往他大开的嘴里怼。那人本能地合嘴，牙齿磕碎玻璃。一瞬间，门牙和金属表盘同归于尽，掉在地上形成诡异的组合画。
　　路知风勉强翻身跳开，跃开时瞄准地板上的刀就是一踢，把对方的武器踢进床底。
　　那人急忙稳住身体，掏出一把短刺。与此同时，路知风抽出军用小刀横于身前。两人在狭窄内室周旋对峙，屈膝抬肘摆出格斗姿态。
　　对方此刻仍体力充沛，虽说牙口参差不齐，还淌着鼻血，但身上却没什么伤。路知风连对三人，早已四处挂彩，腹肌里还嵌进了玻璃碎渣。多亏编辑体体能超于常人，否则得轮到她被踢进床底了。她由衷感叹铁板胸肌棒槌手臂简直是暗杀界里的流氓。
　　那人再度袭来，长臂展开如□□疾刺，路知风侧身躲闪，同时抡起一个加湿器直击对方大脸。她现在无比欣赏林如晦的审美，他家的家具都是五公斤级别的瓷器。
　　加湿器甩到对手脸上，他猛一猫腰，瓷底座堪堪擦脸而过。
　　两人交锋一回合后再次跃开，视线点过对方头身膝肘，度量着距离。
　　□□被那人挡在身后地板上，路知风手心渗出微汗。
　　此时她终于看清了对手的脸，他是一个猿臂蛇腰的壮硕男子，宽嘴阔脸，暴突的眼睛露出凶光。他突然改了战略，咧出一口森森白牙，竟好整以暇地笑道：“都是自己人啦，女人，你怎么这么认生？”
　　滚你的自己人！路知风这一路上到底碰到多少个“自己人”？出租车司机说是自己熟人，医院医生说你终于回来了，就连要她命的杀手都是自己人？
　　都给我滚蛋，老娘一个人。
　　杀手看她厌恶的表情，更加开心了，兴奋地说：“你不会还不知道吧，你那个小破窝的秘密？”
　　路知风调匀呼吸，故意不答。
　　杀手露出诡秘的笑容，微微侧头，撩了撩后颈的头发，说：“你看看清楚，这是什么？”
　　对手浑身都是破绽，这本是个大好机会，路知风却呆住了。
　　他颈后有一个乌黑的纹身，古拙玄奥，那是一只太阳神鸟。
　　路知风曾经无数次看到过这个标志，在门厅里，会议桌前，兵器尾部，还有自己的护腕上。
　　这是她组织的标志。

　　地下车库。
　　汽车仪表盘在黑暗中亮着，在各自不安的三人眼中如同吞噬希望的血盆大口。表盘显示时间过了八点，他们已经在车里等了两个小时。
　　“过约定时间了。”邢四颤巍巍地说。
　　韩炜脸色发青，说：“按计划是我们先走，现在怎么办？真的抛下她走了？”
　　邢四心存侥幸，说：“说、说不定是因为大师姐审讯时间太长了。我们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
　　“打电话她也不会接。不可能在审讯。”后视镜里林如晦的眼神很阴沉，他说，“如果因为审讯误了时间，她自己会先打电话过来。”
　　“那、那就真的走了？她要是死了呢？”邢四急得趴上了前座。
　　“我也没说她会死，”林如晦突然推开车门，“我担心另外的事。”
　　他关上车门，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你干什么？你个菜鸟想去干嘛？”韩炜大叫，推开车门冲出去，看到林如晦潇洒的背影已在十米开外。他正要追去，面前一辆轿车疾驰而过，雪亮大灯晃眼，喇叭声在地下车库疯狂回响。
　　邢四也赶了过来，等两人回神，林如晦连背影都不给他们留了。
　　“老大，人呢？”邢四揉眼。
　　“上去了。”
　　邢四弱弱地问：“现在怎么办？你还记得他家在哪栋楼吗？”
　　韩炜摇了摇头，露出吃屎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