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千里月》羽零

240、第 240 章

　　新的一年，萧珹下旨改元太和。朝中接连发生许多大事，太尉王宜正式告老还乡，虞俢成了新一任廷尉丞。但这都比不过另一条消息，萧珹下旨，各郡所推举士子皆要入平城参加殿试，殿试题目五花八门，或考经学，或考策论，或谈时政，或谈民生，之后士子根据表现，方才可以出仕。
　　这一条政令将官员选拔的途径慢慢地把握在手中，以致于后来，连举荐这个步骤也废除了，朝廷统一出题选拔人才，无论出身年纪，德才兼备方可为官。
　　这便是后人口中的太和新政的开端。南方诸郡改革吏制，算是给北方诸郡的改革探好了路，铺好了桥，新帝一朝轰轰烈烈的变革，渐渐崭露头角，从南到北，从上到下，将武帝一朝的积弊一扫而空。
　　萧珹看着梁安的来信，唯有此时他才放下所有事情，跟着梁安的信慢慢游览。梁安从阳泉关回来，先回到昌邕去王伏墓前祭奠，然后孤身去了云岫峰住了几天，才又启程南下，路过漓水边的时候，还去了一趟定城。
　　萧珹知道他去定城，是去祭拜被他们连累的一家五口的，当年他们逃出来之后，他便让人好好将这一家五口安葬了，一晃三年多了，现在想起来，那年的事情还历历在目。萧珹记起梁安站在桥上的样子，斜风细雨中，少年努力装作大人的模样，故作镇定的请他出来，那样一双眼睛，叫他如何能忘。
　　七月间，梁安一行人才真正回到临海东乡县的老家。
　　梁安他们白沙岛码头下船，然后换了马车，一入东乡县地界，便见东乡县县令，亲自带着一干官吏等在路边，梁柳两家亲人和乡间耆老皆在列。梁安还来不及和众人见礼，便有一个老妇人扑到梁振夫妇的棺椁上失声痛哭。一个脸色黝黑的男子上前来，拉着梁安的手打量，说道：“小安啊，我是你大舅。”又指着哭啼的妇人道：“这是你外祖母。”
　　梁振不到十岁便成孤儿，后来得柳家接济，这才长大成人。他又娶了柳家小妹，算起来与柳家的感情比梁家还要深，简直算是柳家亲子了。见到柳家长辈，梁安有些手足无措，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到血亲，但是血缘是那么的奇妙，他从未见过这些人，却没由来地对他们生出亲切感来，当下就跪下行了大礼：“祖母，舅舅，我来迟了！”
　　众人将他扶起来，都是唏嘘不已。当年梁振孤身一人闯荡平城，除了回乡迎娶柳家小妹，之后再没有回来过，就连封侯之后，也只派人回来报了喜讯，今日再见，已是阴阳两隔。
　　梁安的外祖母听到他的声音，又抱着他大哭起来，嘴里只念叨着：“我的儿啊，我的苦命的儿啊……”
　　听着老人的哭喊声，梁安也忍不住落泪，祖孙两人，就在路边抱头痛哭。后来还是几个舅母上前将祖母搀扶起来，众人这才起身回了梁振的出生地大风村。
　　梁振已经恢复的名声，依旧是镇远候，本来按照先帝的意思是要厚葬的，但是梁安执意将棺椁迁回老家，也不愿意厚葬，新帝依允，将梁振身前用的几样东西埋在了帝陵旁边，算是成全了先帝的念想，又亲赐一块“忠义无双”的牌匾，跟着梁振夫妇棺椁回乡。这样的殊荣，是以整个东乡县的耆老名士都过来拜祭，临海郡郡守也派了长史过来，毕竟从古至今，东乡县这个地方，只出了梁振这么一个侯爷，也只出了他这么一个威震海内的人物。
　　梁安本想平静地安葬了父母，没想闹出如此大的动静，祭奠仪式历经五日方歇，幸亏夏明和马叔等人在一边协助，柳家梁家宗亲都来帮忙，才没出岔子。
　　梁安亲自为父母选了一块依山傍水的地方，将他们和那三个无乡可归的将士一块埋葬。当风渐渐凉爽的时候，梁安将炸好的小鱼干供奉在父母的新坟前，他看着新落成的坟墓，将那些纠结迷茫，仇恨愤怒一同埋葬于此，他想自己终于可以不再被过去束缚了。
　　梁安恢复了久违的悠闲，他将祖辈留下的几间屋子修葺一番，住了进去。没事的时候，他便去陪祖母说话。祖母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大好了，估计是看着梁安长得像他母亲，便时常叫错名字，对着他叫他母亲的乳名。梁安听了心酸不已，也不纠正，由着她叫错名字。
　　他的两个舅舅都在家种地，不过二舅顺便在村头开了家铺子，卖些油盐酱醋。两家虽是农户，但这两年年景还好，也不愁吃喝，两人子女都不少，几个表姐表哥都成家立业，生了子女了。
　　梁安每次过去看祖母，主要见到的都是小辈的侄儿侄女，也有几个同辈的表妹表弟，不过与他说话都有些拘谨，就连两个舅舅也不大自在。梁安起先以为是因为夏明跟着，之后便一直一个人去，但是情况并没有好转多少。
　　渐渐安定下来，梁安想打发十五等人回平城，哪知这几人都不肯走。十五直言道，要回就一起回去。
　　梁安听了这话，心中发苦，望着刚刚修整好的梁家老宅，又想起萧珹的那封信，一时又茫然起来。
　　平城梁府旧宅虽然修好了，但他想自己这个身份，回到平城又能做什么呢。再者，若是自己贸然回去，万一叫他难堪，连朋友都做不成。
　　转眼就到了秋收，这还是梁安头一次见到秋收的场景，成片的金黄色的谷穗匍匐在地里，太阳一晒，像是撒了一地的碎金子，稻谷浑身散发着好闻的香味，梁安贪婪的吸着，挽着袖子想去帮忙。
　　哪知道舅舅和舅母却有些诚惶诚恐，舅母一叠声的说：“哪里能让你做这些事情，莫要脏了衣服，伤了手脚，快去婆婆屋子里坐着，等新米出来了，我做米糕给你吃。”
　　周围的人也都拦着，虽然是一片好心，梁安却十分沮丧，他坐在田埂上看着众人热火朝天地忙碌着，一种新的茫然和纠结渐渐笼上心头。
　　他的亲人们对他虽然好，却总带着一种客气疏离，让他亲近不起来，梁安幡然醒悟，自己似乎也不属于这里。
　　这里是他父母的故乡，并不是他的故乡啊。
　　秋收过后，舅母果然做了米糕，请梁安他人一起过去尝尝。二舅舅一家也来了，带了不少酒。舅舅开了几坛子酒，众人都敞开了喝，就连梁安也喝了好几碗。酒酣耳热之际，二舅舅试探的问了一句：“安儿啊，听闻皇上给你赐了一套宅子？”
　　梁安顿了一下，还是照实说道：“是爹娘以前置办的，现在还回来了。”
　　“哦，就是在长乐巷吧，我去过那里。”
　　提起长乐巷的梁家旧宅，柳家人都纷纷来了兴致，当年梁振封侯的时候，他的两个舅舅去道贺过，当时还带着他的大表兄。二舅舅听闻那宅子又回来了，兴致勃勃的说道：“平城的宅子又漂亮又气派，当年我们去的时候，你爹还请我们去吃了同福楼的烧鸭，哎呀，我这一辈子，也就去过这么一回平城。”
　　梁安听了，隐约明白了二舅舅的心思，但他心中有顾虑，不好答话，只好给他倒了一碗酒。
　　二舅喝完，拍着他的背说道：“好外甥，舅舅去过一次，也算见过世面了，可怜你两个表哥，哎，连阜城都没有去过。”
　　阜城是临海郡的治所，离这里尚有百里。他的两个表哥听了这话，尴尬地坐在一边，只是讪讪一笑。
　　梁安只好说道：“既然哥哥们想去，一块去看看也好，不过平城的宅子我也没有住过，不知修好没修好，况且我还不打算回平城。”
　　听他这样说，二舅有些意外，问道：“你不是跟在皇帝身边做官么，怎么能不回平城？”
　　“咳咳……”大舅舅清咳一声，讪讪一笑道：“嘿嘿，你二舅舅喝多了，话多！”
　　梁安心想这也怪他自己，来了之后没有把话说明白。遂正色道：“舅舅，有的事情是我没说明，我爹娘被冤杀，先帝虽然给平反了，不过我心中难受，拒绝了承袭爵位，今后也不大愿意出仕做官，只愿做个闲人。”
　　此话一出，众人面色各异，还是大表哥说了一句：“你当真拒绝了承袭爵位？”
　　梁安点点头，众人惋惜了一番，大舅说道：“安儿有孝心了，你爹娘在九泉之下也可安心了。”
　　众人见梁安神情落寞，又免不了一番安慰，二舅舅没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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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七大姑八大姨，这些亲戚吧，没什么恶意，但就是让你头昏心累。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