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千里月》羽零

239、第 239 章

　　送完五个人还乡之后，北地已经大雪封山，梁安不得不停下，他们将要在西凉城过冬天，待到来年冰消雪融，再去送其他四人回乡。
　　回到西凉城，梁安再回了梁府一回，仔细看了看这间屋子。因为是白天各处看得很清楚，出乎意料的是，他在后面的墙角看见了焚香烧纸的痕迹，还有一个破碗，里面似乎供奉过什么。
　　小景见了高兴地说道：“一定是有人来祭拜过将军。”
　　梁安笑了一下，看着破败的屋子，他决定不再修葺了，他想用这笔钱在城中设一个粥棚。
　　听他这样说，众人都高兴起来，张罗着将粥棚设起来，地点就在梁家的院子里。夏明等人都是行伍出生，生火做饭还凑合，大家将院子里的杂草清空，就地垒了两个土灶。梁安带人去集市买了柴火，米盐和两口大锅，再在门口写了块牌子，不到一天的时间，粥棚就算支起来了。
　　梁安在粥里加了一些盐和菜干，比起惠民署的清粥来，不光滋味好，分量还足，城中的乞丐闻讯而来，有些穷苦人家的孩子也过来，梁安来者不拒，一人一大碗热粥。不多时连那帮子朝廷使臣也掺和进来，免费帮着做事。
　　不光如此，遇见病人，梁安还给人治病送药，一时间梁家的粥棚满城皆知，慕名而来的人挤得巷子水泄不通。
　　凉川郡的郡守知道了，大大称赞一番，带头捐了十石黍米，十匹麻布，还号召城中富户将家中的旧衣服捐出来，给那些贫寒人家，荒凉的西凉城，总算多了一些活气。
　　这日一个老丈拿着破碗过来，梁安给他盛满热粥，老丈坐在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打量着梁安。梁安敏感的察觉了他的目光，心中微微警惕。
　　等到下午收摊的时候，那个老乞丐还偷偷的跟着他们。第二天梁安见他又跟着他们到了驿站，总觉得老丈是有话要对他说，又转身下楼去寻他。
　　老丈缩在的门口，见梁安过来，吓了一跳。梁安问道：“老人家，你跟着我可是有话要说？”
　　老丈看着梁安的脸，突然流下泪来，他伸手将脸捂住，呜呜的哭起来。梁安听他呜咽的哭声，心中一酸，蹲下去将他扶起来，说道：“老丈可是饿了，我请你吃些好的吧。”
　　老丈胡乱抹了两把眼泪，羞愧的说道：“公子，我不要吃的，我……我……”
　　他见梁安温柔的看着他，一把解下背上的破包袱，拿出一根长条状的东西递给梁安，说道：“公子，这是梁将军的佩刀，我偷偷藏起来了，听说公子回来了，我就带着刀过来看看。见到公子的模样，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将军的儿子了，这把刀就交给公子了。”
　　梁安有些吃惊，他伸手将破布打开，里面果然是一把刀。这把刀有些旧了，刀柄上刻了两个小字“明礼”，乃是最普通的配刀。
　　梁安摸着陈旧的剑柄，不知道为何，就是认定此物真的是他父亲的。
　　夏明闻讯而来，问那老丈：“你是何人，怎么会有这把刀？”
　　梁府的东西被洗劫一空，保不齐就有贼人将这刀偷走，现在见梁将军平反了，便拿了旧物过来冒充，趁机索要财物。不怪夏明这样想，当年梁将军被害，落井下石的人可不少，西凉城中，也不见有人给真心惦记他。
　　老丈迟疑了一下，答道：“我……我曾经是梁府的仆人，我姓马。”
　　夏明还要问，梁安制止了他，他红了眼眶，问道：“后墙脚的香烛纸钱，是你烧的吗？”
　　老丈一听，止住的眼泪又流了出来，他捂着脸哭到：“老马没用，买不起祭品，只能烧些纸钱，摆几个自己做的饼……”
　　梁安闻言大恸，将老丈扶起来，说道：“马叔，这些年，连累你了！”
　　老马摇摇头，哭到：“我的命都是将军救的，没有将军，老马早就死了，这些年来，我能做的，也只有清明上柱香了……”
　　“外面风大，我们进去说罢。”十五见两人抱头痛哭，怕梁安冻病了，赶紧抽空打断他们的话，将老人迎进驿馆。
　　梁安在西凉城呆了月余了，这还是头一次遇见当年府中的旧人，让人备了一些热茶，拉着老马说话。
　　“我本是府上的看门的，喂马扫地，劈柴担水，啥都做，将军和夫人去平城的时候，留下看家。当年那些人过来抄家，我只来得及将这把刀藏起来，还有好多东西，都没了，都没了……”老马摸着那柄刀，眼中又露出得意的神色来。“公子可不要小瞧了这把刀，这把刀是将军最早的一把配刀，后来崩刃了，将军才换了御赐的那把，这把刀就一直收在书房里，将军有空了，还会拿出来细心擦拭。”
　　梁安将刀拔出来，刀刃上果然有几个小缺口，但是此刀依旧泛着森森寒光，带着一股不寒而栗的气势。哪怕梁安对刀剑不精通，也明白这叫做杀气，只有见过血的兵器，才有这种气势。
　　梁安忙将刀插回去，问起了老马的境况。老马脸色一红，说道：“将军府被封之后，我就逃到城外了，自己种种地也能糊口，公子，这把刀我本想留下作个念想的，公子既然回来了，交给公子再好不过，老马也了了一桩心思，明日我就要回去。”
　　听闻老马这样说，梁安哪里肯放他回去，想了一下说道：“马叔，天寒地冻的，不如留下和我们一起打理粥棚吧。”
　　“我年纪大了，腿脚也不好使，没得给公子添麻烦，算了，我还是回去吧。”
　　老马摇摇头，但眼中还是流露出不舍来。
　　梁安过去将他拉住，温声道：“不费事，不过是生火煮粥，我们人手不够，马叔过来正好帮我们。”
　　梁安再三劝说，老马最后还是留下。
　　第二天老马到了粥棚，见到将军府里面的情况，忍不住又流下眼泪。闲暇之时，两人围着破烂的屋子，慢慢讲述当年的事情，那破败的院子，似乎也在马叔的口中渐渐活过来。
　　他指着庭院里的枯木桩子，说道：“夫人以前在这里栽了几株桃树，公子出生的那年刚刚结果子。”又指着院子东边说，“这里原有一架秋千，夫人和杜鹃那丫头，最爱玩了。”
　　梁安一一看去，慢慢地红了眼眶，心中却带着几分暖意，他看着父母的棺椁，心想，他们一定是个非常温柔的人。
　　一晃就到了正月，北地的风雪也渐渐小了，按照调查，有三个人将士已经没有家人了，送回老家也无用，梁安决定将他们和自己的父母的棺椁一起送往临海老家安葬，所以只剩下两具棺椁要送回老家，炎丘郡，阳泉郡境内各一个。选了一个晴朗的日子，众人再次踏上北上的路。
　　等到了三月间，众人才到了阳泉郡。送完最后一个人回家，梁安心中大大舒了一口气，打发使者回京复命，自己带着小景和十五等人，一起去往阳泉关。
　　阳泉关的城墙在上次大战之中毁坏得不成样子，短短一年时间，只能修筑了几处要紧的垛口，城楼上依旧千疮百孔。
　　梁安爬上城楼，找到当日他与萧珹一起喝酒的门洞，心情十分愉悦。十五和小景等人也跟着爬上来，众人站在城楼上，望着远处处苍茫的大地，荒草雪山，风中带着冷冽的沙土的味道。梁安心想，去年自己离开这里的时候，还说自己会想念这的，没想到才短短一年他又回来了，当真是说话算话。
　　第二日，梁安陪这小景和十五去了关外，小景的族人多半都不在了，即使有活下来的，也已经不知去往何方了，他只能朝着老家的方向叩拜一番。十五的父亲战死沙场，尸骨也不知埋在那里，也只能找到大致地方，就地祭奠一番。
　　十五跪在地上，表情沉痛，他将从老家带来的各种吃食摆上，细细将这些年的事情禀报给他父亲。梁安也上去上了一炷香，祭奠完了，十五的神情放松不少。他望着荒漠，说道：“小时候我常听阿爹说阳泉关的事情，现在亲眼见到，果然比阿爹说的还要雄伟。”
　　夕阳下，阳泉关土黄色的城墙像一条长龙一样横亘在天地之间，又像是一个巨人，将天地撑开，他沉默的立在那里，仿佛千百年都没有变过。
　　十五看着眼前的景色，不觉心中升起一股豪迈来，他放声大喊，天地茫茫，只听得见他的声音回荡着，十五闭上眼睛，张开双手，仔细体会着这一刻的战栗。
　　梁安受到鼓动，也跟着大喊一声。喊完了之后便觉得心头一松，仿佛那些纠结苦闷，一同随风散了。
　　小景见状，也跟着大喊起来。荒漠中回荡着几人的声音，经久不散。
　　回城的路上，小景想起小时候跟着父母行商的情景，不由自主的唱起了歌。
　　远方的客人啊，
　　你要去往哪里，
　　前面是寒冷的雪山，
　　连苍鹰也飞不过去
　　留下吧，留下吧
　　这里有美酒和羔羊，
　　这里有篝火和毡房，
　　留下吧，留下吧，
　　跟着我们一起
　　往东去，往西去……
　　古朴的歌谣带着奇异的力量，小景觉得眼前的景色仿佛一瞬间回到过去，他睡在阿妈的怀里，听着骆驼的铃铛声，他闭上眼睛，突然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