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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8、第 238 章 ...

  •   隔了两日,萧珹批完奏章,照例询问梁安等人的情况。李重答道:“公子一行,已经到了凉川郡的地界,不过遇上风雪,在驿站停了一日。”
      萧珹望着远方,眼神柔软了许多,正习惯性地伸手揉额头,见李重递上来一封密信。
      “陛下,这是公子托夏明传回来的。”
      萧珹手一抖,伸手将那小小的纸筒拿在手中,眼中光芒明灭,他疲惫的说道:“你先下去吧。”
      李重识趣地退下,整个崇德殿里只剩下他一人。萧珹望着崇德殿后面的桂树,迟疑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将信打开。
      小小一截字条,上面全是蝇头小楷,扑面而来的熟悉字迹,像是也沾染了那清苦的味道,萧珹轻轻一嗅,心中的焦灼和烦闷奇迹般得平静下去。
      “兄长见信如晤:一别月余,兄长安否,弟今已至凉川,一切顺利。听闻兄长改革吏制,宵衣旰食,不得休息,改革之事欲速则不达,兄长勿逞一时之快,伤及根本,先生之话不可不听,切记切记!”
      短短几十个字,萧珹来来回回看了数遍,时隔数月,那些他刻意压制的东西,纷纷活了过来,呼啦啦一下填满心房。仿佛那人就在眼前,顾盼神飞,自己一伸手就能碰到。
      也不知过了多久,多福在外面轻唤了一声“陛下”。萧珹这才如梦方醒,等他回过神来,头一次觉得,这大殿之内竟是空荡荡的冷得厉害。
      “陛下,更深露重,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萧珹叹了口气,冷声道:“是你让人传的消息吧?”
      梁安远在西北,京中事宜若是没人特意告诉他,他是不会知道的。
      “陛下!”多福往地上一跪,行了一个大礼,朗声道:“没错,是老奴让人传的消息,奴婢不忍心再看陛下伤心了,陛下若是要责罚,奴婢认罚。”
      “我伤心?我何来伤心,多福,你跟了我十几年了,有些事情,你不该做。”
      多福头更低了,颤声道:“陛下!老奴实在看不下去了,自从梁公子走后,陛下夜夜不得安睡,长此以往,怎么是好,老奴也是没办法了,才假传了消息,想着也叫梁公子知道……”
      “闭嘴,你知道什么!”
      萧珹有些恼怒,他看着多福,心中一片冰凉。
      多福哭道:“陛下,老奴是不知道什么,只是日日看在眼中,陛下心中的苦楚,还是能明白一二的,陛下,何必自个儿折磨自个儿,如今看来,梁公子也甚是关心陛下啊,陛下若是舍不得,大可将他……”
      “闭嘴!”
      萧珹有些气急败坏,多福此举,已是将他逼到了绝路,再无退路。
      “下去!”萧珹紧紧地捏着那张小字条,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
      多福没再说什么,悄悄退下去。
      崇德殿复又陷入了死寂,萧珹再次摊开手中的字条。“梁公子也甚是关心陛下啊”,多福的话像一句魔咒,一下子一下子敲击着他的头,他又想到了长亭送别时,梁安的那个眼神,越想越叫他愧疚,越想越叫他后悔。到了最后,他想,自己怎么还能自欺欺人,还能坐视不理,叫他独自伤心难堪。
      悔恨一种下,便迅速生根发芽,萧珹快步走到桌前,提笔想要写点什么,可是将笔拿起来,他却又迟疑了。到了这种时候,萧珹心中反而越发不确定那人的心意来,他再次将那字条反反复复的看了一遍,就差没将纸条灼穿。
      纠结良久,萧珹苦笑了一下,心道自己怎么变得这般患得患失,瞻前顾后,一封信竟叫他乱了方寸。他让人拿了一壶酒过来,一个人坐在崇德殿的台阶上喝了起来。夜沉如水,银月如勾,萧珹望着天边的月亮,想着西北的那人,此时是不是也看着月亮。
      喝完一壶酒,萧珹踉跄站起来,将那酒壶一扔,对月无声地笑了一下。
      第二日,萧珹让李重送了一封信出去。
      从此两人书信开始频繁起来,隔上几日,便有信件送到。旁人也不知两人写了些什么,只知道萧珹的头疾发作的次数渐渐少了起来。
      多福看在眼中,心中越发纠结,当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了,何意对此倒是十分豁达,嘻嘻一笑道:“咱们这位陛下,拿定注意就不会改了,你操心也没用了,何况,这还是你起的头。”
      多福听了愤恨不已,暗骂道:“这还不是你出的主意,现在倒是全推给了我,真是个老狐狸。”
      这日梁安一行终于到了西凉城,远远地看着西凉城厚重的城墙,梁安心中很是感慨,上次他来到这里的时候还是个囚犯,也没有好好看看这座城,这毕竟是他的出生地,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得想要看看父母曾经住过的地方。
      于是他只带了几个护卫,和小景十五等人先行进城。
      西凉城被赤沙人洗劫一空,至今没有恢复过来,众人一进城,便见四处都是断壁残垣,百姓们面黄肌瘦,一个个披着破烂的衣服,见到他们过来,还有乞丐扑上来乞讨。
      梁安看了心酸,这么冷的天,有些小乞丐身上还披着草席,手脚都冻烂了,他取下马背上的行囊,拿出干粮袋子来,将炒米分给他们吃。乞丐一拥而上,为了一把炒米打得不可开交,夏明见状大喝一声,将抢小乞丐东西的老乞丐拉开。场面有些乱,十五将梁安拉出去,说道:“这样没用的,你给他们一顿,下顿怎么办,我们还是快走,明日去官府看看。”
      梁安也知道这样不行,叹了口气骑马走。他离开平城的时候,就和白华子打听过他爹娘住过的地方,趁着天还未黑透,便去寻找,兜兜转转绕了好几圈,他们才将梁府的旧址找到。
      宅子已经荒废了,连个门板都没有,梁安站在门口,望着小院里面的荒草,再看看已经塌了一半的院墙,心中一阵恍惚。
      “公子……”小景看着破败的屋子,心中发酸,堂堂将军府,变成这个样子,当真是应了那句话,人走茶凉。
      梁安举着火把走进去,里面的屋子上还有官府贴的封条的印子,梁安摸了一把碎纸,看见上面的日期,正是永安十四年冬。
      屋子里已经什么都不剩了,可见封条也没有挡住盗贼,梁安站在西边正房的门口,心想,自己就是在这里出生的呢。
      “公子,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这里等明日再来收拾吧。”十五见天色已晚,不得不打断他的沉思。
      梁安回过神来,果然见外面又下起了大雪。说道:“恩,我们走吧。”
      众人就近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吃过晚饭都去休息,梁安躺在榻上怎么都睡不着。北地寒冷,外面大风大雪,他一会想到那间破败的房子,一会想到城中那群衣不蔽体的乞丐,越睡越觉得四肢发冷。索性披衣起来,给萧珹写了一封信,将今天进城的事情慢慢记下来。
      其实他们两人的书信只是写了一些近况,在平城面对面没法言说的事情,怎么可能在信中挑明呢,梁安写着路上的见闻,萧珹便写着朝堂的事情,甚至偶尔还会问他一些看法。两人书信不断,倒是正有几分老友的样子来,亲切友好,不远不近,完全不是何意和多福想的那样。
      隔了几日,萧珹收到梁安的信,听着北风慢慢读来。读到梁府旧址已成一片废墟之时,他感受到梁安的委屈和彷徨,仿佛也置身于荒凉的西凉城中,与他看着破败的老家。
      梁安从小离开父母,跟着白华子虽然衣食无忧,却一直也没有体会到家的滋味,他看似豁达,其实内心是极其不安的。萧珹明白他这种不安,因为他和他一样,都是没有家的人。梁安不远万里去往西凉城,就是为了追寻那一点点温暖,现在落空了,不知道他该如何伤心。
      萧珹心中一痛,他望着西凉城的方向,心中的悔恨都快溢出来了,他想自己怎么忍心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那里。
      隔了几日梁安收到回信,与信一块送来的还有一个包袱。梁安拆开信件,上面只有短短几句话,“小安,平城梁府已命人修葺,只待归来,北地严寒,记得加衣。”
      梁安打开包袱,里面是一件狐裘。看到狐裘的时候,梁安发了一会呆,这件衣服是萧珹的。狐裘外面是黑色的缎面,里面是赤狐毛,衣服有些旧了,领口的系带起了毛边,在阳泉关的时候,萧珹常穿这件衣服。
      梁安摸着柔软毛皮,心中纷乱不堪。送一件旧衣服给他,他忍不住猜测萧珹的用意,心中七上八下,一时觉得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一时又忍不住高兴。
      当他接到多福的密信,听闻萧珹不听劝阻的时候,他无法忽视自己的担忧,想到平城郊外长亭的送别,又想到两人偷吃桃子时的场景,当他眼前闪现出萧珹孤零零一个人在宫里忍受着头疾的场景时,内心又不免动摇了。
      离开平城的时候,他本打算再也不与萧珹往来了,就让那点懵懵懂懂的情愫无疾而终,也好过日后连累他人,但最终他还是没能忍住,他一边违背着自己的决心,写下那封信,一边饮鸩止渴般的盼望着下一封信。
      两人就这样看似平静正常的书信往来,却已经阻挡不了暗潮涌动。梁安却无法忽视心中那渐渐滋长的顾虑和渴望,他迟疑着,试探着,整日担忧着,又期待着,但今天,所有有的顾虑和倔强,都输给了手中这摸温暖。或许在寒冷之中,人心格外脆弱,他忍不住想要更多的暖意,来驱散这刻骨的寒意,哪怕引火烧身也在所不惜。
      梁安趴在榻上,把脸埋进厚厚的绒毛之中,细软的毛皮里还有熟悉的味道,他深吸一口气,是他熟悉的味道,萧珹身上那股晒过的干草般的气息,虽然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但脸上还是红了个透,赶紧做贼似的将衣服收起来。
      可过了一会他又忍不住将衣服拿出来穿上,衣服有些大了,不过萧珹为了行走方便,衣服特意做短了一些,梁安穿上刚好遮住脚踝,轻轻一裹,浑身都被包在里面。梁安自己也有大毛的衣服,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件穿上更暖和,他舍不得脱下来,遂把心一横,决定穿出去。
      十五和夏明都知道陛下不远千里送了一个包袱过来,见梁安将狐裘穿出来,夏明赞叹道“陛下真体恤臣子,知道公子怕冷,特意送来,可不是雪中送炭么。”
      十五白了夏明一眼,嘴上不说,心中却是震惊不已。十五一眼就看出这件衣服是谁的了,他跟着萧珹多年,萧珹有几件什么衣服他再清楚不过,这件狐裘还是在晋阳置办的,萧珹穿了好几年了。
      一般不是亲近的人不会送对方衣服,旧衣服就更不能乱送了。十五的眼睛睁得如同两个铜铃,想到往日种种,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没有明白什么。
      梁安见十五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脸一红,轻咳一声掏出名册,他指了指司徒朗和吴岐的名字道:“明日天气会好一些,我们先送这两位回乡吧。”
      当年跟着梁振一块被杀的人主要来自两个地方,一个是他从平城带到凉川的亲信,二是凉川大营的人。平城的人因为离得近,家人得了信,早已将尸体接回去安葬了,剩下的凉川这边的离得远,自然都留在义庄。
      司徒朗和吴岐两人,一个老家在西凉城外三十多里,一个在永县,离这里有上百里远,一天是回不来的。
      十五收起满脸不敢置信,和其他的人商议行程,留下一小半人手看守东西,等第二天雪一停便启程。
      到了司徒朗的老家,众人只找到司徒朗的老母亲和同族兄弟。老夫人已经瞎了,听闻朝廷使者来了,还带着司徒朗的棺椁,老夫人摸索着爬起来,扑到棺椁上大哭,凄婉哀伤的声音回荡在山谷间,院子里挤满了闻讯而来的村民,听了都忍不住动容。
      使者念完平反诏书,梁安将老夫人扶起来,不觉也是满脸泪水。
      “老人家,对不起。”梁安只有一个劲的道歉,可惜老夫人根本听不见任何话。
      倒是她的侄子知道梁安的身份之后,面有怒色,冷冷道:“大哥的事情,虽然不能怪梁将军,可还是我婶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了,几位还是快走吧!”
      梁安听了,头上如同挨了一棍子,他一言不发的冲着司徒朗的棺椁行了一个大礼,然后转身离开。
      其他人见状不好再呆下去,使者安慰司徒家的人一番,将补偿的钱帛放下,也默默的退出去。
      这是他们第一个送还的棺椁,大家心中都很沉重。小景见梁安紧紧地拢着衣服,以为他很冷,便说道:“公子,你很冷吗,到马车里去吧,里面暖一些。”
      梁安摇摇头,看了看身后的吴岐的棺椁,说道:“没事,我们快些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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