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裘不暖锦衾薄》有一茬没一茶

9、启程

　　离开了办公室，柳湖和郑弈秋走在汇贤路上。这个时节的北京天寒地冻，今日恰好又漫天飞雪，街上没什么人。两人裹紧大衣，将除眼睛以外的面部全都包裹在围巾里，一小步一小步向前踱着。
　　郑弈秋走着走着又嘟囔道： “他妈的，这么有钱，怎么不干脆买几篇文章发表，还眼红你发了文章，要这样整你。我们也干脆找人把他的身家扒出来，让大家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弱小无助，气死我了。”
　　他离柳湖一臂远，嘴又被围巾包裹着，说出的话都模模糊糊的，还说得急，柳湖根本没听清。
　　“你说什么？”他问。
　　郑弈秋刚想重复一遍，只听后面有人叫他：“弈秋！是你吗！”
　　这声音耳熟，他回头，李振飞已经冲了上来，把他撞了个趔趄。
　　这里插一句，本来李振飞论文竞赛结束后怕被叫孙子，是见着他和柳湖就跑，可后来郑弈秋心软，觉得还是要搞好同学关系，就没再捉弄他，李振飞自然又没皮没脸地和他称兄道弟了。
　　“我刚遇到个美女欸，但她好奇怪，上来就问我认不认识柳湖，柳湖这么有名的吗？”
　　郑弈秋感到不妙。“你都跟她说什么了？”
　　“我说认识啊，然后她又问我人缘怎么样，性格是不是不太受欢迎，我就嗯了几声……害，反正柳湖也不知道我说了什么。你不会告诉他的吧？”
　　“李振飞，要不是看在你比我大，我尊称你一声师兄……不然你还真是个孙子！”
　　“干嘛呢又骂我……”
　　郑弈秋指了指旁边：“麻烦你向左转。”
　　李振飞狐疑地转过头，看到一边的柳湖正以“和善”的目光看着他，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不，不好意思啊师兄，我，我和弈秋在这儿胡说八道呢，您别在意啊……哦哦哦对了，我还有个急事，先走一步，告辞，告辞！”
　　他转身狂奔而去，还跑没几步就滑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
　　“哎呦喂，我的屁股，痛死我了，我的屁股要裂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柳湖和郑弈秋都笑得直不起腰。
　　结果好几分钟过去了，李振飞还在地上哎呦哎呦地叫唤着，没法爬起来。他们这才觉得不对劲，忙走过去，发现他五官都拧成麻花了。“哎哟我去，别笑了，我感觉是真的裂了，痛死我了救命啊！”

　　X光片的结果出来，李振飞尾骨轻度骨折，先要打三天点滴抗炎症，之后还需要卧床静养一到两个月。柳湖和郑弈秋只能先陪着他在医院打点滴。
　　“哎哟我怎么那么倒霉，人家摔倒都没事偏偏我骨折了……”李振飞嘴里还抱怨个不停。
　　“这叫人在做，天在看，谁让你在背后说人坏话。”郑弈秋没好气道。
　　“我也没说多少……”李振飞眼神游移，心虚地很，只低头去找遥控器，想翻翻电视频道缓解尴尬。这一翻不要紧，竟然发现自己上电视了。
　　“怎么回事？”三人不约而同凑近电视机。屏幕里是李振飞洋洋得意的大脸，眼睛还被打了马赛克。
　　李振飞惊呼：“是我跟你们说的那个美女！她居然偷拍我！”
　　“同学你好，我刚看你从商学院出来，请问你认识柳湖吗？”
　　“当然认识，这我师兄啊！”
　　“我听说，他好像人缘不太好是吗？”
　　只见李振飞道：“你听谁说的？什么叫人缘不太好……”
　　郑弈秋心想还好，李振飞还算有点做人起码要有的良知，刚想和他说话，却见他已经把脸彻底捂上了。
　　只听电视机里传来了后半句话：“那叫一个，非常不好。”
　　后面种种，都是那个女记者在话里下的套，见色忘义的李振飞还一个劲儿往里钻，蠢得惨不忍睹，看得柳湖和郑弈秋那叫一个无语凝噎。
　　“李振飞，我有一个疑问，”郑弈秋无奈道，“你到底是怎么考上人大博士的？”
　　李振飞没正面回答，只一个劲儿赔不是：“对不住对不住，我最近为了自己的课题忙昏头，是真不知道柳湖这事，但凡知道点也不会这么没防备，哎……”说罢直拍大腿。
　　“那你也不能瞎说吧，柳湖哪里人缘差，哪里没朋友了，我不是人吗！”
　　“我这是统计意义上的描述，你属于极端值，特殊的个例，你看看除了你之外……”柳湖还在旁边，李振飞后半句话不敢讲。
　　“那上次论文竞赛，他的同学不也愿意帮他吗？”
　　“你不懂，帮忙是帮忙，做朋友是做朋友，两回事，不是一个级别的。”
　　郑弈秋望向柳湖，后者还是托着下巴沉思中。郑弈秋知道舆论发酵后他的压力会更大，也不知道说什么安慰他。
　　“闫老师说那帮记者精得很，我们还不信，现在看来真是无孔不入。”他感叹。
　　这时，沉默了许久的柳湖开口道：“我们只能早点出发去北海大学了。”

　　人大校方和北海大学商议后，决定将对质时间放在下周五，也就是12月31日，并且同时公开这一消息，欢迎关心此事的媒体前去参加。
　　因为这是学生之间发生的事，涉及到舆论压力，教师不便参与，人大校方只能建议柳湖提前赶去，适应一下环境。
　　“你一人出去遇到困难没人帮忙，我让弈秋和你一起去吧。”阎德兴悉心嘱咐道。
　　郑弈秋早就盼着这次机会了，能去别处溜达，他自然高兴地不得了。还有一礼拜不到的时间，除了收拾行李，预定车票外，还有一些重要物资需要采购。
　　首先，他们需要能够及时交流通讯的工具。之前因为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用电话沟通就足够，两人都没有手机。
　　这回出门去面对影响学校声誉的大事件，有情况需要马上与校方联系，新手机太贵，两人只能去二手市场淘了两部摩托罗拉，再办了两个手机号。
　　此外，还有个重要的大物件——笔记本电脑。在对质开始前，柳湖需要多次在电脑软件中进行回归试验，以保证结果万无一失。
　　那个年头，笔记本电脑比起手机还要贵得多，柳湖跑遍所有电脑二手市场，发现自己花光所有积蓄也只能买一台最便宜的东芝笔记本。
　　但东芝刚被查出质量问题，又是二手的笔记本，万一回归软件运行出现问题，结果难以想象。
　　“只能买这个？”郑弈秋指着二手市场的笔记本问。
　　“只够买这个。”柳湖忧心忡忡道。
　　“不行，这个不能将就。”郑弈秋说罢拉着柳湖的胳膊把他拽出二手数码市场，又拽进附近数码城的电脑店里。
　　柳湖有些无奈，“你把我带这儿来也没用啊，我买不起的。”
　　郑弈秋笑了笑，从包里拿出一个鼓鼓的信封。“这不是还有我的嘛，上阵对决，一定要用最好的兵器。”
　　柳湖大惊失色：“这是我自己的事，怎么能用你的钱！”
　　“什么你自己的事，都上升学校层面了，作为人大学子，为了维护母校的声誉，还不能做点贡献了，”郑弈秋反驳道，“再说了，我是借你的，事情结束后你可要连本带利还我。”
　　郑弈秋转头对老板说道：“老板，你们现在这里性能最好的笔记本是哪个？”
　　老板指了指货架， “喏，这个，今年刚上架没多久的，thinkpad570，各方面配置都很好。”
　　“运行起来快吗，容易卡机吗？”
　　“快，绝对快，不快你来找我好了。”
　　郑弈秋指了指这台笔记本，爽快道：“老板，那就这个了。”
　　柳湖在一旁怔怔地看了他好久。
　　“谢谢。”他最后道。

　　买完电脑，两人又马不停蹄赶往火车站问询，发现31号前北京到广州的卧铺票只剩一张了，27号的。
　　柳湖有些纠结，迟迟没有和售票员说买下来。
　　售票员不耐烦了，“先生，买还是不买请快点决定，没看到后面那么多旅客等着嘛！”
　　郑弈秋看得出他的犹豫，便道: “现在舆论发酵得厉害，为了学校也不能把这事拖过年了，非买这张不可。你可得休息好，我不打紧的，硬座也没事。”
　　他对乘务员笑眯眯道：“不好意思啊，这张买了，再要一张硬座。”

　　27号早晨，两人终于坐上了火车。上车后，柳湖找到了自己的卧铺位置，忙拉着郑弈秋坐下，打开笔记本电脑。
　　“帮我看看数据有没有问题。”他道。
　　郑弈秋点头答应，帮他检查了一遍数据。“极值和缺失值都剔除了吗？”他问。
　　“嗯，已删除退市公司数据，然后做了5%的缩尾。”
　　“有没有输入性错误？”
　　“我昨天又从数据系统里下载过一份，做了同样的处理后和这份数据对照，没有问题。”
　　“两份数据再让我看一遍。”
　　柳湖打开两个excel，两人坐在下铺，一起凑在电脑面前检查数据。
　　这时车厢里又进来一对年轻夫妇，听声音不是北京人，应该是在外务工的，后面还跟着两个孩子。这两个孩子从进来后就一直东摸摸西看看，上蹿下跳一刻不停，两个父母都束手无策。
　　最重要的是，这俩小孩都没见过笔记本电脑，见着好玩，上来就动手。
　　“哎，不要碰，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柳湖制止道。
　　或许是语气听起来有些严厉，两个小孩愣了一秒后同时哇哇大哭起来。本就拥挤的车厢里充斥着嘈杂的哭闹声。
　　柳湖上铺躺着个东北口音的大汉，一上车就睡觉，现在被吵醒了很不痛快，指责道：“怎么管孩子的呢，哭哭啼啼烦死了！别哭了！”
　　俩小孩一听哭得更大声了。
　　那对年轻父母忙一遍道歉，一边一人抱一个，把孩子抱到自己的床铺上。“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可无论他们怎么哄，孩子还是哭闹不止。
　　眼看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郑弈秋从包里掏出一把糖果，在俩小孩眼前晃了一下，小孩一看到糖，被吸引了注意力，哭闹声都轻了很多。
　　郑弈秋和声和气道：“吃了我的糖，可不许再哭了哦！”
　　小孩们乖乖听话，不再闹腾。郑弈秋笑眯眯地把糖果递给了他们。
　　“快，谢谢叔叔！”年轻的母亲对孩子们说道。
　　“没事没事，不用客气。”郑弈秋摆摆手，又坐回柳湖身边。
　　柳湖悄悄问他:“你怎么还随身带糖呢？”
　　郑弈秋得意道：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你看，不是派上用场了嘛。”
　　“你就是为了哄小孩带的糖？”
　　“火车上小孩哭闹很常见，我们要在这上边待一天一夜，要是影响了你，那岂不是很不妙。”
　　柳湖给他竖了个大拇指。他头一回觉得郑弈秋原来这么靠谱。
　　“怎样，我来也是有好处的吧，不拖你后腿。”郑弈秋道。
　　“嗯，帮了我大忙了。”
　　“好像是第一次听柳湖这么认可我。”郑弈秋心里想着，美滋滋的。

　　在卧铺区帮柳湖检查了一天论文，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郑弈秋才走到自己的座位区，发现已经有人坐在那里，而且睡着了。
　　他拍了拍占着自己座位人的肩膀，“喂，醒醒。”
　　被拍醒的人睡眼惺忪地瞄了他一眼。“啊，怎么？”
　　“大哥，这是我的位子。”
　　“你的位子啊……我看这里一天都没人还以为是空位。”
　　那个陌生人揉揉眼睛，从座位上踉踉跄跄站起来，挑起了一旁驮着重物的扁担，往车门位置走去。
　　郑弈秋这才注意到这个人一条腿好像有问题，走路一瘸一拐的。眼看他走到车门口，一屁股坐在了冰冷的地上，靠着墙打起盹儿来。
　　郑弈秋走了过去。“大哥，你还是坐我的位子上睡觉吧。”
　　那个瘸腿的陌生人睁开眼看着他，觉得他有些奇怪。“那你……”
　　“没事没事，我找我另一个睡卧铺的朋友去。”郑弈秋说罢又返回了卧铺区，他在柳湖的卧铺门口偷瞄了一眼，发现他还在看电脑。
　　“你怎么还不睡？”他蹑手蹑脚地猫了进来。
　　柳湖见他过来有些吃惊，“那你呢，怎么又过来了。”
　　“有人占了我的位置。”
　　“你让他起开不就得了，你不好意思说要不我帮你说道去？”
　　“不用了，我看那占我位的大哥腿脚不便，又好像只买到了站票，这么冷的天气，让他睡地上于心不忍啊。”
　　两人同时沉默了，又一起看了一会儿论文后，柳湖关了电脑。
　　“我准备休息了，那你晚上怎么办？”他轻声道。
　　“我么……找个角落靠会儿就行，反正明天下午到了广州那边外补觉也不迟。”
　　“那怎么行，地上那么冷，”柳湖拍了拍床铺，“你不嫌弃的话要不就和我挤一宿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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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999年4月面世的ThinkPad 570，外号“变形金刚”，在移动时能脱离底座而保持极度的轻便，而通过扩展坞又瞬间完成大量外围设备的接驳。此外，新型材料和人体工程学（Human Engineering）的最新成果也在570上被大量采用。在它获得的大量荣誉中包括《PC Magazine》编辑选择奖、《PC Computing》A级产品、《PC Magazine》1999年度最佳产品等。(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