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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对质 ...

  •   听到柳湖让自己和他挤一宿,郑弈秋第一感觉有些不妥,仔细想想又觉得没道理,两个大男人又有什么关系,自己以前和那帮兄弟们出去玩的时候经常累了就倒在一起睡的。
      这尴尬来得没必要,而且莫名其妙。
      “这地方够睡吗?”他问。
      柳湖道:“要不躺下来试试?”说罢自己先躺下了,往里靠了靠。
      郑弈秋强压着心里的尴尬也躺了下去,可脑袋刚粘到枕头一秒就弹了起来。“好像睡不下,我还是睡外面吧!”
      “不可能吧,给你让出这么大块地了。”柳湖道,“你人这么瘦,怎么可能睡不下。”
      柳湖话都放这儿了,郑弈秋意识到临阵脱逃只会更尴尬,只好又乖乖躺了回去。两人背贴着背挤在局促的床铺上,连呼吸的起伏都能彼此感知。
      火车开得晃晃荡荡,与铁轨摩擦的车轮不停发出“喀嚓”、“喀嚓”的声响,郑弈秋被扰得心烦,脑子里乱糟糟的思绪搅成了一团浆糊,心脏像打鼓一样砰砰砰跳得起劲。
      热,一身燥热。
      他恨不得跳下火车跑个几公里,现在却只能保持平缓的呼吸频率,生怕惊扰了身边的柳湖。
      谁知过了十来分钟,柳湖说了一句:“好像……是有点挤。”
      郑弈秋也如释重负地坐了起来。“是的是的,我还是睡外面去吧!”他刚想下床穿鞋,却被柳湖握住了手腕。
      “不行,你不能出去,要不还是我出去吧。”说罢就要下床。
      这回换郑弈秋拖着他不让走了,“你有大任务,你不能不睡好的!”
      “哎呀,你怎么这么客气,我又没事的咯!”
      两人拉扯个不停,突然床铺上方传来“咚咚咚”三声巨响。
      “整啥呢,搁大半夜在这儿仰卧起坐呢,让不让人睡了!”
      两人一动都不敢动,直到听见上铺传来鼾声,他俩才松了一口气。
      “你不许出去,”柳湖又小声强调了一遍,“我们都靠着墙睡。”
      郑弈秋只能妥协。两人像两尊坐佛一般,背靠着墙闭目养神。
      这几天忙前忙后也没好好休息过,此时困意来袭,郑弈秋迷迷糊糊感觉自己重心不稳倒向了一边,不知道靠在了什么东西上,反正靠得挺舒服的,也就这样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晨,郑弈秋被外面的太阳光照醒了。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安安稳稳睡在枕头上,身边的柳湖已经不见了。
      看到他起身寻找的样子,对铺也已经起床的夫妇提醒道:“你朋友去洗漱了。”
      “哦,好的好的。”郑弈秋感觉自己有些狼狈。
      这时柳湖拿着洗漱用品进来。“你醒啦?”他道。
      “嗯,”郑弈秋不知找什么话题,慌乱之中脱口而出:“你昨天是睡这吧?”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问的是什么惊天尴尬的问题。
      谁知柳湖居然没感觉到,“对啊,后来困了也就不管挤不挤了。”
      郑弈秋只能装无恙附和道:“对对,这倒也是。”

      剩下的旅程比想象中平静许多,下午三点多,火车终于停靠广州站。一路南下,两人的衣衫脱了一件又一件,到广州时只剩衬衫了。
      下车后,郑弈秋伸了个懒腰,惬意道:“这南方就是好,冬天过得也像春天似的,比北京暖和多了。”
      被大太阳晒着,柳湖只觉汗流浃背, “这哪里是春天,都快夏天了。”
      “夏天不好吗,夏天穿得少,感觉行动起来都比冬天快得多呢。”
      柳湖摇头,“太热了,我不喜欢。我还是喜欢冬天的北京,有大雪。大雪下的城市白茫茫一片,更干净,更好看。”
      “下雪我也喜欢,就是太冷了。如果能在夏天下雪就好了。”
      柳湖看郑弈秋一本正经地说着天马行空的话,不禁在心里摇头,觉得他孩子气太重。

      两人前往北海大学校区,在校区附近随便吃了一点填饱肚子,又在旁边宾馆开了一个标间,一切安顿好后,打电话给老师报了平安。
      到了晚上七点,郑弈秋有点坐不住了。“柳湖,你这边……不需要我帮忙了吧?”
      柳湖没在意,想着自己也能跑数据的,不用劳烦他,便回答道:“嗯,没你事了。”
      “确定吗?”
      “嗯,确定啊,”柳湖这才觉得他不对劲,“你要出去吗?”
      郑弈秋有些扭捏:“嗯……我有个同学在这里念书,我出发前也和他打过招呼了,现在想去见见他。”
      “那你去吧,记得带着手机。”

      郑弈秋走后,柳湖一人坐在宾馆里看着电脑屏幕,感觉好像少了点什么,但又说不出具体的。这么想着,他的思绪渐渐远离了正题。
      他想集中精力整理论文有关材料,脑子里却浮现出一些不相关的东西。连动笔写字都走神,回过神来发现纸上写的都是另一个人的名字。
      郑弈秋回来时已经半夜了。他刷房卡打开门,发现灯还亮着。
      “你还怎么不睡?”柳湖看见端坐在椅子上的柳湖,十分吃惊。
      “我怕睡着了接不到你电话。”
      “害,我会有什么事,为什么要打你电话。”郑弈秋道,“你就管好你的重大任务,我的事少操心。”
      “知道了。”柳湖回答得很平静。
      第二天一早,郑弈秋又一副急冲冲的模样。“柳湖,我有事要出去一下。”
      “怎么又有事了?”柳湖觉得奇怪。
      “我还有一个同学要见。”
      柳湖心想郑弈秋真把这次当旅游了,一时有些生气。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毕竟并不是他的事,再说人家之前已经出钱出力了,也没有义务一直操心此事进展。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去和同学叙叙旧也无可厚非。
      “哦,你去吧。”他没有理由不同意。
      只是郑弈秋走后,柳湖又觉着心里空落落的。
      是觉得孤独吗?柳湖自问,那么多年独自一人探寻学术奥秘,早应该习惯了的,怎么还会为此伤神。
      郑弈秋又是到了晚上才回来。“你吃过饭没?”他问道。
      柳湖点头,他的三餐只是方便面而已,没心思吃饭。“去哪里了这么好玩,玩到晚上才回来。”
      “我们去长隆野生动物园了,哇,那才叫真正的动物园,平时我们看的那些和它差的远着呢。”
      听郑弈秋描述着动物园里的景象,柳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像是咬了一口没熟的苹果,酸里还带点涩。
      “男的女的?”他脱口而出。
      郑弈秋被猝不及防地打断,一头雾水问道:“什么?”
      “和你去动物园的同学,男的女的?”柳湖又重复了一遍,即便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问这个问题意欲何为。
      “男的啊,当然男的。”郑弈秋没多想,“你今天进展如何?”
      “又用spss跑了一遍数据,结果和原来相同。”
      “那大概率就是那个姓贾的有问题,不知他哪一步做错了所以跑不出正相关的结果,还说你造假。”
      “不能大概率,要百分百没问题。只要有一丁点的错误,对我,对人大,都是致命的。”柳湖道,“有的时候我也在想,是不是我真的出了一个大家都没发现的错才会和他的结果不一样。学校那么信任我,保护我,万一是我错了,后果不敢想象。”
      柳湖很少倾诉,也很少把自己的担忧或焦虑敞开给别人看,但不知为何,在郑弈秋面前,自己却希望把所思所想全都袒露出来,让他能够理解。
      郑弈秋知道柳湖此刻压力很大,自我怀疑不可避免。他把手放在柳湖的肩膀上,试着鼓励道:“可你有没有想过,我,闫老师,还有整个学校,都愿意无条件做你的坚实后盾,是为什么,难道仅仅因为你是人大的学生?”
      “我告诉你,不是这样的。是因为你的严谨、细致以及对待学术一丝不苟的态度,才让我们相信你不会学术造假。”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管理世界》上你的结果是错误的,只要你不是故意的,他们同样不能以学术造假的名由污蔑你。”
      “可这无法证明。大家只看结果,他们只能看到我得出的不正确结果被刊登在了管理世界上。”柳湖坦白道,“其实他们指责我一人,我一点都无所谓,只是这牵扯到学校的声誉,我会觉得对不起大家。”
      郑弈秋心里堵得慌,他明白柳湖的意思。的确,如果是这种最糟糕的情况,任谁都百口莫辩。
      熟悉他的人知道他不会做这样的事,可在这之外还有一群数量庞大的陌生人,他们与柳湖并不相识,看到这个结果,自然会怀疑他有不良动机。
      柳湖只有一条路走的通,那就是在对质中证明自己的研究结论是正确的,其他任何可能性都会导向死局。
      郑弈秋想了想,开口道:“柳湖,你只管专心应战,即便结果是最糟糕的,也不应被按上莫须有的罪名。我有几个认识的朋友都去了很好的法律事务所,如果姓贾的非要置你于死地,我们可以要求法律还你公道。没有造假就是没有造假,我就不相信了,都快二十一世纪了,还能把黑白颠倒过来吗!”
      听了这话,柳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他终于确认了一点——即便四面楚歌,自己也不是孤军奋战。
      因为有一个人,会一直在自己身旁。
      “你真的相信,真相会水落石出?”他问。
      “不是我相不相信的问题,是本该如此。真相就摆在那里,并不由信或不信来决定是否存在,”郑弈秋望着他,眼神坚定,“信或不信改变的只有人心的看法,但不能改变真相,永远不能。”

      夜晚,柳湖反复咀嚼着郑弈秋的话。他从未想过已进入而立之年的自己,竟然会被一个年轻人的几句话安慰到。他闭上眼,睡了近日以来唯一一个安稳觉。
      只是第二天一早,他发现郑弈秋又要出门。
      “只剩一天了,你还有同学要见吗?”柳湖这话带着怒意,尽管下一秒他就意识到这样不对。
      “柳湖,不好意思啊,我好不容易来广州一趟,我的同学都想死我了,我如果不去见他们,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
      柳湖怅然若失。
      原来自己在郑弈秋眼中比不过那些同学?
      难道他昨天给的保证只是一时兴起?
      也是,自己认识郑弈秋不过一年多一点,怎么就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了解他呢?
      柳湖回想起李振飞在医院说过的话:“帮忙是帮忙,做朋友是做朋友,这是两回事。”
      即便郑弈秋自认为是我的朋友,在帮忙这方面也已经对我仁至义尽,自己是否应该以朋友的标准,甚至超越朋友的标准,去苛求他呢?
      不应该,不应该的。
      一番思想挣扎过后,柳湖对郑弈秋缓缓道:“不用不好意思。你去吧。”
      郑弈秋愣了几秒,点了点头,匆匆出了门。
      到了下午,太阳突然收了进去,取而代之的是乌云压顶。柳湖感到不妙,他想起郑弈秋出去时并没有带伞。
      很快暴雨倾盆,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落下,整个城市灰蒙蒙一片。
      柳湖急忙拨打郑弈秋的手机,想问问他在哪里,需不需要送伞。但手机迟迟没有接通。
      之后的一整天,柳湖不知道打了多少次电话,却没有拨通过一次。
      怎么回事,他到底去哪儿了,是不想接电话还是没有接到?
      柳湖不敢深思,因为无论哪一种可能,都足以让他心灰意冷。
      郑弈秋一夜未归。31号早上,柳湖带着电脑独自一人前往指定的会议厅,与贾毅丘展开对质。
      他到了那里后,发现整个会议厅乌压压坐满了人,有学生老师也有媒体,千禧年前最后一天,大家都想来看看学术界的这场世纪对决。
      贾毅丘也已到场,看到柳湖来了,神情里透露出一丝轻蔑。
      人群里不知哪个观众先认出了柳湖,大声喊道:“来了!那个抄袭怪来了!”
      顿时观众议论纷纷,媒体一同举起照相机朝柳湖拍照。
      “学术造假真不要脸,他们人大的名声都被他一个人败坏了。”
      “他今天居然还有胆过来,真是厚脸皮。”
      “就是,长得还仪表堂堂,人模人样的,没想到做了这种恶心的事情。”
      “知人知面不知心!”
      “听说他在学校一个朋友都没有,估计就是因为人品太差。”
      “希望学术界能将这个败类除名!”
      柳湖没有理会他们,平静地将资料摆放好,打开电脑调取数据,准备进行演示。
      这时贾毅丘大摇大摆走了过来,把柳湖的笔记本电脑“啪”一把合上。
      “你干什么!”
      “谁说演示要用你这破电脑了,万一你设好了程序故意造假怎么办?”贾毅丘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台上,“统一用那台学校的电脑演示。”
      柳湖攥紧了拳头,可毕竟在他人主场,他不好发作。“把你的手从我电脑上拿开。”
      “我不拿开你能拿我怎么样。”
      “不怎么样,只是我要打开电脑把数据拷贝出来。”
      贾毅丘嗤笑一声抬开了手,“呵,还以为你多硬气呢,没想到也会怕啊。”
      柳湖道:“不是怕,是没必要与你这种人起无谓的争执。”
      “怕就直说呗,都人人喊打了还什么逞强,”贾毅丘嘲讽道,“人穷就是志短,连文章都要拿别人的。”
      最后半句话戳到了柳湖的通点,他感觉一股怒气在胸膛喷薄欲出,刚想发作,却听得门口传来一声呼唤。
      “柳湖!”
      柳湖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看到郑弈秋朝自己跑了过来。走近了才发现,他的白衬衫湿哒哒的,面色苍白憔悴,好像一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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