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裘不暖锦衾薄》有一茬没一茶

8、抄袭

　　本章先回正常时间线了，之后再倒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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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9年刚开春，才在春晚上露过脸的翟天临就闹出了学术造假的事。这一事件波及范围之广，超出了所有高校的预期。
　　清晨，郑弈秋接到一个电话。
　　“今天省教育厅的人要来学院抽检毕业论文。”
　　“什么！”郑弈秋顿时困意全无，“去年不是刚抽过管理学院的吗？”
　　“谁知道呢，大清早的就接到他们电话说要来，九点就到。”电话那头的陈书记一脸无奈，“院长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你也赶紧吧。”
　　挂了电话，身边的妻子也醒了，柔声问他怎么了。
　　“省教育厅的人突然要来抽检论文，我先走了，等会儿麻烦你帮忙送一下孩子。”
　　妻子答应后，郑弈秋驱车赶到学校。

　　“不是三年才抽一次吗，这回是怎么了？”一进办公室，郑弈秋忙在电脑上翻出历年毕业生论文题目表。
　　“不清楚，只知道是上头下的命令，要求立刻整顿全国高校的硕博学位论文。我看，这回是要动真格了。”
　　以往省教育厅只要抽检到不合格的学位论文，论文作者就会被取消学位，负责这篇论文的导师也将在两年内失去招收学生的资格。
　　如果抽检不合格的情况连续出现多次，那么这个学院的招生名额将被削减，严重的还可能直接被拿掉硕博学位点。
　　郑弈秋滚动鼠标滑轮，上下翻阅着论文题目，眉头越发紧锁。“啧，这里有几个题目，看着就很危险，当时答辩老师怎么就给过了？”
　　他不禁有些内疚，自己对学院毕业论文的管理还是有些宽松了。如今全学院如临大敌，自己也要承担一部分责任。
　　“现在说这些也来不及了，只希望他们不要抽到这些论文。”

　　事实证明，人还是不能心存侥幸。教育厅抽检的财会学院十篇毕业论文里，有两篇不合格。
　　“五比一的不合格比例，给我们敲响了警钟。”研讨会上，郑弈秋对自己的学生们语重心长地说道。
　　“现在不只是我们学院，我们商业大学，全国所有高校都在狠抓学位论文质量。所以，你们写好自己的学位论文，不仅是为自己做打算，也是在为学院做贡献。”
　　此时研二的学生正好在撰写毕业论文，郑弈秋又赶紧叮嘱道：“你们写完的初稿，要尽快拿到研讨会上讲，这样才能发现问题。研讨会上通过了，再拿给别的老师看看。”
　　此时已是三月中旬，杭城天气变化多端，今日就格外暖和。窗外一阵南风吹过，郑弈秋垂眸顿了顿，又抬眼道：“我知道柳湖老师很会写论文。到时，你们可以拿给他看看，他一定愿意的。”

　　“柳湖，你毕业论文写怎么样了，拿给我看看呗！”
　　又过了大半载，柳湖终于升入博四。虽然人大的博士生没有特定的教育年限，但一般情况下学习时间都是四年。这意味着，如果他明年六月毕业论文顺利通过，就将结束博士生生涯。
　　通过这段时日的观察，郑弈秋明白以柳湖那惊天效率，应该已经把毕业论文写完了，但他一直不愿意拿出来给人看。这激起了他旺盛的好奇心，一度死缠烂打至今。
　　“哎哟柳湖，你就给我看看，看一眼又不会少块肉！”郑弈秋又说出了这句他不知重复了多少次的话。
　　柳湖的耳朵都快起茧了，只能打发他道：“有什么好看的，我毕业论文就是在原先写的那些论文的基础上改的，你不都看过了嘛！”
　　“没有，你写完的我又没看过！”
　　郑弈秋还在嚷嚷，旁边电话响了。
　　“喂，哎，阎老师，找柳湖吗？他在，他在。”
　　挂了电话，郑弈秋道：“柳湖，闫老师让你去办公室一趟。”
　　“什么事？”
　　“不知道，他没说。”
　　柳湖敲了敲办公室的门，发现门虚掩着，便推开径直走了进去。
　　“阎老师，什么事？”柳湖抬眼望见阎老师面色比往常严肃，顿感不妙。
　　“柳湖，作为你的老师，我首先想说的是，我对你的学术能力非常肯定，对你的学术道德也是非常信任的。”
　　“接下来要和你说的这事儿，可能对你的冲击会有点大，你听完先不要急。”
　　柳湖点头，“好的老师，你说吧。”
　　“刚刚校长打电话过来，说有北海大学的学生实名举报你抄袭了他的工作论文，就是你上个月刊登在管理世界上那篇。”
　　那篇文章对柳湖而言意义重大。文章的题目叫“高管持股对A股上市公司业绩的影响”，他的毕业论文就是针对这个研究主题展开的进一步研究。
　　“这不可能，我根本没参考过什么北海大学学生的论文。”
　　“那个学生，三个月前拿着和你同样题目的工作论文来我们学院参加过学术论坛，当时他的结果是高管持股与公司业绩之前不存在相关性，但你的结果却是正相关的。所以，他不仅怀疑你抄袭他的论文，还认为你对数据造假了。”
　　柳湖仔细回想了一下，三个月前学院的确有举办学术论坛，也的确有外校的学者不辞千里赶来介绍自己未发表的工作论文，希望听一些改进建议。
　　但他始终不记得北海大学的那个学生。毕竟和自己的研究主题那么相似，如果听过，不可能没印象的。
　　“阎老师，你也知道这个主题很热门，本就是谁先做出结论并发表就算谁的成果，我根本不认识这人，也没抄他的，他怎么可以这样诬陷我？”
　　“柳湖，你别急，坐，先听我说。”阎德兴指了指旁边的空位子。
　　柳湖皱着眉坐下，心里一团乱麻。
　　“我刚才也说了，我是非常信任你的，我知道我的学生绝不可能做出这种败坏学术道德的事。”
　　“我当时就和校长说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或许说清楚就好了。所以，我从校长那里把那个学生的姓名和联系方式拿过来了。”
　　阎德兴拿出一张写着号码的纸条递给了柳湖，“等一下你就朝这个号码打过去，表达你自己的想法，把误会解开了就好了。如果还是没法解决问题，再来找我。”
　　柳湖刚拿着纸条走出办公室，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
　　“怎么会有这种人啊，自己搞不出结果来，还平白无故诽谤别人！”郑弈秋在一旁打抱不平道。
　　“你都听见了？”
　　“对啊，我这不是好奇嘛，就在门口候了会儿，谁知道是这么气人的事。这人叫什么？”
　　柳湖展开纸条，“贾毅丘。”
　　郑弈秋气得跳脚：“这种人怎么能和我叫一个名！”
　　两人走进工作室，他指了指电话机，“快，快打给他。”
　　柳湖照着号码打了过去，电话没响几声就通了。“您好，我是人大柳湖，找白毅丘。好的，麻烦您。”
　　郑弈秋在一旁按了免提。
　　那头安静一会儿后，终于有人接起了电话。 “柳湖是吧，我还正要找你呢，没想到你自己打过来了。”
　　“你是贾毅丘？”柳湖问。
　　“是啊，听到我的名字，你不会心里有一点愧疚之情吗？”电话那头的语气很是嘲讽。
　　“我做人堂堂正正，问心无愧，哪里来的愧疚，”柳湖义正辞严道，“我告诉你，我论文每个字都是自己写的，结果也都是自己跑出来的，我可以给你看我的原始文件，根本没抄你的。”
　　“没抄？怎么可能！几个月前我拿着工作论文去你们人大商学院讨论，同样的题目，同样的数据，同样的方法，怎么别人不发表，就你一个人大的发表了？而且按这些数据来跑回归根本不可能做出正相关结果的，你以为我做的次数比你还少吗？”
　　“我……”柳湖刚想反驳，郑弈秋插话道，“贾同学，你不能这么去想的，你做不出来不代表别人做不出来啊，井底的青蛙觉得天空只有碗这么大，但不代表天空真的这么大啊！”
　　“而且，你来人大讨论过你的论文，我师兄恰好发表了同样主题的论文，你就说是我师兄抄了你的论文，那不就等同于你揣着钱来王府井转了一圈啥都没买，回去后看到我师兄买了王府井的东西，就说他抢了你的，这太荒谬了！”
　　郑弈秋这番话把电话那头的贾毅丘气得够呛，他又找不出反驳的说辞，只能嚷嚷道：“偷换概念！混淆视听！你们人大的以为自己很了不起是吧，欺负人是吧，好，别怪我不客气。”
　　“你到底想怎样？”柳湖问。
　　“我要你亲自向《管理世界》编辑部承认错误，撤回论文，并在杂志上公开登发道歉函，向我道歉。”
　　“好笑，没有做错事为什么要道歉？应该是你就污蔑我这件事给我道歉。”
　　“你不愿意？好，那我就直接打电话给《管理世界》举报你，你就等着身败名裂吧！”
　　电话立马被挂断了。
　　“这人有病！”郑弈秋骂道，“不会真的放任他去《管理世界》举报你吧？”
　　柳湖一甩手，“举报就举报咯，《管理世界》的人又不是傻子，他这种说辞谁会信？”
　　“可是……”郑弈秋欲言又止，即便知道贾毅丘对柳湖造不成什么威胁，他心里还是觉得很不舒服。
　　只要这个世界上有人说了污蔑柳湖的话，即便只有一句，也能化作把小刀在他的心窝上剜出一个洞来。
　　郑弈秋望了一眼柳湖，后者神色如常，虽然不知道是真不在意还是装的，但他心里还是平复了一些。“要告诉阎老师吗，我刚刚听到他说，如果解决不了就去找他。”
　　“不用了，”柳湖摆手，“没多大点事，让那个姓贾的自娱自乐去吧。”
　　开始的几天，郑弈秋还提心吊胆，生怕《管理世界》听信了贾的胡话，打电话来问责柳湖。但过了些时日，发现这事真的一点波澜都没有，也逐渐放下心来。
　　他心想，那个姓贾的雷声大雨点小，就知道吓唬人，果真还是觉得自己理亏吧。
　　殊不知真正的暴风雨还未降临。

　　约莫又过了一个多月，快临近年底，大家都怀着热烈激动的心情准备迎接千禧年的时候，阎教授的一个电话却让柳湖和郑弈秋的心凉了半截。
　　“柳湖，上次污蔑你抄袭那事没完，快来我办公室一趟，七点见面！”电话里，阎德兴的语气明显比上次更着急。
　　才七点不到，柳湖郑弈秋两人就急匆匆往办公室赶。其实阎德兴只叫了柳湖一人，但知悉内情的郑弈秋自告奋勇要和柳湖共同面对，便也一道过了去。
　　办公室里除了阎教授，校长也在。
　　“北海大学那个学生，估计家里有点人脉，先把广州当地的报社买通了个遍，不分青红皂白就把这事登了上去。后来还嫌不够受关注，又打通北京几个报社和电视台的电话，搞得沸沸扬扬的。”校长愁云满面， “现在不仅论坛里有人讨论这事，校门口还有些记者蹲着。”
　　“打算放他们进来吗？”阎德兴问。
　　“我让保安暂时拦着，有摄像机的还好拦一点，万一有冒充学生进来的就不知道发不发现得了了。”
　　“哎，这不是个办法。”阎德兴叹了口气。
　　柳湖忍不住了：“阎老师，要不我直接出去和他们说清楚吧，身正不怕影子斜！”
　　“不行，”阎德兴摇头，“那些记者可精得很，你一学生对付不了的，他们只要稍微话里设几个陷阱把你往偏了带，那就彻底洗不清了。”
　　“那不发声不是会被当作默认了抄袭和学术造假吗！”郑弈秋心急如焚。
　　“不是不发声。只是不适合现在发声。”
　　校长也同意阎德兴的话：“我找几个新闻行业的朋友打听过了，那个贾毅丘极力向媒体塑造自己的弱者形象，现在外面舆论都一边倒，觉得人大仗着自己的名校地位包庇学生，欺凌弱小。所以，你现在就算出去解释，他们也不相信。”
　　“那就把论文原稿和数据都拿出来给他们看，当场给他们演示结果是怎么出来的，我就不相信白的还能说成黑的了！”
　　郑弈秋越说越大声，一向在老师面前沉静理智的他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面色涨得通红，柳湖忙把他拉到身后，道：“没用的，他们不懂这些。”
　　这时阎德兴像是想到了什么，道：“演示，这个方法其实可以。只是不应该在记者面前演示，应该在懂的人面前演示。”
　　“他说人大包庇你，你不如就去他的主场——北海大学，在所有老师和学生面前和他对质。”校长道。
　　阎德兴点头，“对，你可以和他在一个报告厅里一同展示论文原稿和原始资料，再同时跑数据，看到底谁对谁错。”
　　“可万一……北海大学包庇他们的学生怎么办？”郑弈秋不放心。
　　“不会。如果为了包庇学生背弃真理，那大学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我相信只要是尊重学术的人，心里自有一杆秤，外界舆论再怎么施压也会做出公正的评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