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裘不暖锦衾薄》有一茬没一茶

6、孙子，你好！

　　离论文比赛结束还有一个礼拜时，大家终于陆陆续续返校了，其中也包括李振飞。
　　他一统计，柳湖以第一、第二或第三作者身份，在核刊上总共发了三十一篇论文，郑弈秋三十篇，而自己只有二十一篇。
　　他知道自己比不上柳湖和郑弈秋了，见着他们就绕道走。
　　可柳湖他们不会放过他。
　　每次在路上看到李振飞，即便对方撒腿就跑，柳湖还是生怕路人听不见似地大喊大叫：“嘿！这不是大孙子嘛！”
　　这时郑弈秋也会耀武扬威般朝他大喊：“孙子好！”
　　李振飞边逃边心里骂道：“......他大爷的。”想想又觉得不对劲。
　　不对，怎么一个寒假不见，柳湖和郑弈秋并肩走了？
　　这两水火不容的家伙竟然……和好了？
　　过了除夕后，柳湖和郑弈秋的关系的确缓和不少。虽然两人还在发论文上较劲，但至少可以像普通朋友一样正常交流了。
　　郑弈秋搬回了原来的寝室，几个室友也已经回来了。他们从李振飞那儿知道了赛况。
　　“弈秋，你和他只差一篇，很可能超过他的！”
　　郑弈秋道：“现在急也没用，就看这礼拜还有几篇发表了。”
　　另一个室友拿出一篇打印好的文稿递给他，“这个发起来快，我已经写上你名字了！”
　　郑弈秋拿过文章一看，上面全写着什么“写实主义”，“浪漫主义”，“意义建构”之类完全不着调的东西。
　　“你这写的什么玩意儿啊，和我们会计学有关吗？”他摸不着头脑。
　　“弈秋，你说我们怎么都死脑筋，你和他打赌说发论文，又没说发哪种类型的论文，为什么不随便写两篇，找些容易发表的人文类核刊投稿呢？”他室友说道，“我以前是学外国文学的，我知道有的核刊录用门槛很低，只要交足版面费，一礼拜以内就给你发。”
　　郑弈秋摇头：“不行！”
　　“怎么不行了，你就差两篇，两篇就能反超他了！”
　　“你忘了我们校训了吗？要实事求是！你写这玩意儿又浪费时间，又对专业学习和未来发展没好处，再说了，不是我写的东西怎么能属上我的名字！”
　　郑弈秋严肃道，“就算这些文章都如你所愿发了核刊，我赢了柳湖，但也赢得不光彩，还是会被他瞧不起的。”
　　室友犹豫了一阵，把稿子撕碎丢进了垃圾桶。
　　开学当天是比赛的截止日，柳湖最终以三十五篇核刊文章的成绩，以一篇文章的微弱优势险胜郑弈秋。其中最后一篇还是开学前一天刚刚发表的。
　　“就差了一篇。”郑弈秋觉得有些可惜，如果当初自己再努力一点，结果或许就会不一样。
　　事已至此，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说要比赛的是自己，说输了就给柳湖做牛做马的也是自己，只能打掉牙齿往肚里咽。
　　不过，他转念一想，自己也不能白给他打工，总要捞点好处才算扯平。

　　第二天一早，郑弈秋兴高采烈地去给柳湖打工。之所以这么高兴，是因为他已经琢磨出了对付柳湖的法子。
　　“柳湖，你看我这篇文章这样写行吗？”一到工作室，还没等柳湖开口，郑弈秋直接把自己写了一半的论文初稿甩在了柳湖桌上。
　　柳湖还没反应过来，抬头看向他：“你说什么？”
　　郑弈秋指了指论文中的段落：“我是问你，我这篇文章这样写下去有问题吗？”
　　柳湖拿过稿子仔细读了一遍：“这应该没有问题吧……”
　　“那我就继续写下去了，谢师兄指点！”郑弈秋把稿子一把夺回，坐到一边，悠然地打开电脑开始码文章。
　　柳湖这才感觉有点奇怪：“哎等等……我好像是叫你来帮我干活的吧？”
　　“昂，是啊，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就是找到这些数据……”
　　柳湖话还没说完，郑弈秋指着电脑道：“哎柳湖，你看看我找的数据有没有问题，就是对应刚才给你看的文章里的。”
　　柳湖无奈，只能帮他检查了一遍数据。“没问题。”他道，“那我这边需要的数据……”
　　“等等我会给你找的，你别急嘛，”郑弈秋道，“先教教我spss怎么用。”
　　接下来的一整天，柳湖一直在教郑弈秋用spss，郑弈秋的问题又格外得多，他只能不厌其烦地和他解释要点，直到他搞明白为止。等郑弈秋心满意足地走后，柳湖终于陷入了沉思。
　　不是……这到底谁给谁打工？

　　之后的每一天，郑弈秋就像个行走的《十万个为什么》一样，用成百上千、层出不穷的问题叨扰柳湖，问得他头都大了。
　　柳湖只能使出杀手锏：“你帮我干完一件活我就回答一个问题，不然不答。”
　　郑弈秋同意了，他也不觉得这样吃亏，他本来就是来“做牛做马”的，平白多了个写论文的参谋已经是赚到了。
　　再加上他做事情效率挺高，很快就能干完一样差事，以至于他问问题的机会只会多，不会少。
　　一个礼拜下来，他spss会用了，模型会建了，实证论文也会写了，别提多开心了，恨不得在校门口放两根大鞭炮来庆祝。
　　至于柳湖……还是继续被他烦得头疼。不过有帮手总比没帮手好，再加上郑弈秋问问题也不是瞎问，柳湖回答他等于在温习之前学过的专业知识，自己也更上了一层楼。
　　所以他虽表面厌烦，心里还是默许了郑弈秋的行为。
　　甚至已经习惯了郑弈秋无休无止的提问。

　　可有一天郑弈秋突然不来了。柳湖左等右等，候了他一天，到傍晚才觉得奇怪，跑去问和郑弈秋一个年级的同门。
　　“噢，弈秋啊，他去给阎老师当助教了。老师不是年纪大了嘛，最近身体也不太好，有时候上不了课。这事被弈秋知道了，他就自告奋勇要去代课。”
　　“助教？他能教别人什么啊？”
　　“害，就是大一的基础会计，没什么难的。”
　　柳湖心想，郑弈秋这人看着精明，倒还挺热心肠的。

　　第二天郑弈秋一来，柳湖便打趣道：“哟，郑老师，第一天上课，感觉怎么样啊？”
　　郑弈秋喜笑颜开：“挺好的，我感觉同学们都很喜欢我呢！”
　　“看来你还挺喜欢这份工作，难道以后毕业了想当老师？”
　　“没错啊，有什么奇怪的吗？”
　　“看你这个性，不像个要当老师的。”
　　“那你觉得我应该做什么？”
　　“嗯……”柳湖从下至上好好打量了一遍郑弈秋，“从商，从政，都有可能，就是不适合当老师。”
　　“那我还偏要当了！”面对柳湖泼的冷水，郑弈秋嘴角拉了下来，显然不服气。
　　柳湖心想郑弈秋真是年轻气盛，才说他几句又开始跟自己置气了。“我懒得管你，只是教书不是交朋友，你可别误人子弟。”
　　“还要你说！”

　　一日，柳湖下楼吃午饭，路过一个教室的时候听见了郑弈秋的声音。他抬头往教室里张望，果然看到了他。
　　郑弈秋正端着一张和蔼可亲的笑脸，以教幼儿园小朋友的温柔语气，一字一句地同大一新生们讲解会计分录。
　　柳湖虽然觉得他这样很好笑，但仔细听听，这种讲解方式倒是很能让人听懂。
　　只是他这么兴致勃勃地讲着，台下却有些惨不忍睹。睡觉的睡觉，说小话的说小话，还有很多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这就是郑弈秋所谓的“同学们都很喜欢我”？柳湖心里发笑，这喜欢倒也是喜欢，毕竟上课大家可以爱干什么干什么，又怎么会不喜欢这个助教呢？
　　他只打算看看热闹，等会儿再对郑弈秋旁敲侧击一番，看他什么反应。

　　“我听人说，你课上得不错。”柳湖特意在食堂蹲到了下了课的郑弈秋，就为了上前挤兑他。
　　谁知郑弈秋没脸没皮地接下了：“那是！我觉得，我可能天生是吃这碗饭的。”
　　柳湖心想得了吧你，你要是吃这碗饭的，那教师行业可就彻底玩完了。他继续问：“那群大一崽子还听话吗？”
　　郑弈秋态度没刚才坚定了，眼神有点闪烁：“还好吧……都成年人了，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装，你再给我装，柳湖心里暗骂，再被你这么教下去，到时候期末一考，阎教授一看成绩，非得收拾你不可。
　　“那就好。要是他们不听话，你可以骂他们一顿的。”
　　郑弈秋摇摇头，“算了吧，我也比他们大不了多少，骂不出口。”
　　“你要是骂不出口，其实我……”柳湖话说一半忽然意识到什么，改口道：“我饿了，我去打饭了。”
　　“我也去。”
　　两人一前一后排着，柳湖心有余悸，想说刚才怎么回事，差点就脑袋一热想帮郑弈秋了，明明自己是个看戏的，怎么把自己绕进去了。路见不平就想出手，看来自己真是热心过头了。
　　他坚定想法，大一新生听话也好，不听话也好，关自己什么事，就应该让郑弈秋自生自灭。

　　这几周以来，柳湖发现郑弈秋的脸色是一周比一周差。果然有一日，郑弈秋终于抗不下了，跑到柳湖这儿唉声叹气，“哎，柳湖，你说我是不是真的不适合教书。”
　　柳湖笑了笑，明知故问道：“怎么了，你不是说自己就是教书的料吗？”
　　郑弈秋丧着脸道：“谁知道呢，我今天上午让他们交期中作业，他们一组都不愿意交。”
　　“为什么？”
　　“说什么最近要准备微积分期中考，来不及做我这门作业。”
　　柳湖心想，这个鬼理由也就能糊弄糊弄你这种好说话的人。“然后你就同意他们不交作业了？”他问。
　　“当然不可能啊，我只是答应让他们延后一礼拜交。”郑弈秋愁眉苦脸。

　　时间转眼就到了下礼拜。自从听了郑弈秋的诉苦后，柳湖好奇心膨胀，忍不住想知道大一新生这礼拜的交作业情况。
　　他早早查了会计专业大一学生基础会计的课表，一到时间就躲在上课教室的后门外张望。他见郑弈秋走进了教室，忙贴近门上的小窗听他说话。
　　“每组都把期中作业交到讲台上吧。”郑弈秋这么说了之后，台下毫无动静。
　　这一届新生也太难带了吧。郑弈秋面色难堪，内心直叫委屈。
　　“大家听到了吗，把作业交到讲台上。”他只能重复道。
　　“郑老师……”第一排的学习委员支支吾吾站了起来，“我们这周五才微积分期中考。”
　　郑弈秋无奈：“所以呢？”
　　“所以……我们要周五考完试才能做作业，作业下礼拜才能交。”
　　“可我上周跟你们说这周要交作业时，也没人提出异议吧。”
　　学习委员低着头，一言不发。
　　面对这情形，没人比台上的郑弈秋更尴尬了。他完全懵了，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做。
　　如果一味退让，那也太没威信了，收不到作业阎教授那边也没法交待。
　　可如果强制他们交作业，他们肯定交不出来，况且，或许微积分期中考就是很难，就是需要花很多时间复习呢，自己总不能这么明晃晃地做恶人吧，万一他们到阎教授那里告状怎么办？

　　正当他纠结之时，只听教室前门被“哐”一声重重推开。
　　“都跟郑老师玩非暴力不合作是吧，”柳湖脸色阴沉如铁，“好啊，那你们最好也都像甘地那样不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