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裘不暖锦衾薄》有一茬没一茶

5、新年快乐。

　　注:论文竞赛是真事，只是不是发生在人大，是在老师读硕士的学校里，这里搬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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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论文混战这事也传到了阎教授的耳朵里。他急忙把郑弈秋柳湖两人唤来。
　　“这比赛是谁先想出来的？”他目光严肃地看着两人。
　　两人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事，都低着脑袋不敢发声。沉默中，郑弈秋时不时瞟两眼柳湖，发现他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在期盼什么，难道还期盼柳湖这种怪物能站出来替我顶罪？郑弈秋只觉得自己脑袋里冒出来的想法很搞笑。
　　不能再犹豫下去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哆哆嗦嗦举手了，“是我，老师。”
　　柳湖这会儿也开口了：“还有我，我们一起想的。”
　　本来他们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谁知阎教授笑了笑，感叹起来：“我活这么久，看过也参加过各种比赛，但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比赛发论文的。”
　　郑弈秋一听导师的语气没带怒，心里的包袱放下了大半。一旁的柳湖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阎教授伸手指了指他们两个，“得亏是你们想出了这个比赛，我们会计学系才会有今天这样的学术氛围。千帆竞发，百舸争流，好啊，好啊！”

　　不仅没挨骂，还得到了赞赏，柳湖与郑弈秋更肆无忌惮了起来。比赛也进入白热化状态，几乎每日都要更新一遍赛况。
　　“报告，柳湖新增发表一篇，共计二十三篇，郑弈秋二十一篇，柳湖领先！”
　　“郑弈秋新增发表两篇，共计二十三篇，与柳湖打平了！”
　　“柳湖今日又新增发表一篇，再次领先！”
　　“郑弈秋又新增两篇，实现反超！”

　　在激烈的你追我赶中，时间很快到了一月底，离赌局结束只剩一个多月。
　　学期结束，临近过年，绝大部分学生也都陆陆续续回家了，两个年级的战争又变回了两个人的战争。对郑弈秋来说，这正是决定胜负关键时刻，他不能离开学校。
　　学校规定，寒假留校的学生只能集中住宿到同一幢宿舍楼中。郑弈秋跟家里打了一通电话，说明了情况后，就独自搬到了学校安排好的寝室中。
　　但他万万没想到，打开寝室门后，他看到了柳湖。
　　郑弈秋呆若木鸡。
　　不用这么拼吧，我不回家你也不回！
　　就算你不回家，你也不用正好和我住同一个楼层同一个宿舍吧！
　　也太他妈恐怖了。
　　郑弈秋内心五味杂陈，但脸上毫无表情。这是他在面对无法解决的问题时，所表现出来的惯常状态。
　　柳湖瞥了他一眼，“你要是膈应就和隔壁说一下，换到那里去。”
　　郑弈秋强装无事：“没关系，我就住这儿。”
　　没关系个头啊！他神情萎靡，怀着沉重如上坟的心情把行李放置好，爬到上铺闭上眼睛。
　　完了，这下是真抬头不见低头见了，他想。
　　第二天天还没亮，郑弈秋就听得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人起床了。他翻了个身，眯着眼往下铺一看，发现柳湖已经在洗漱了。
　　郑弈秋摸出床头的手表瞄了一眼，才六点。
　　这都快赶上高考作息了！郑弈秋心里埋怨了几句，闭上眼想睡个回笼觉，脑子里却清醒地不得了。
　　柳湖都要出门写论文了，你还有心情睡觉？
　　郑弈秋当然没心情。
　　他不情不愿地爬了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柳湖什么时候起，郑弈秋也什么时候起，柳湖什么时候睡，郑弈秋也什么时候睡，连食堂吃饭郑弈秋也要选柳湖隔壁的桌子以便死死盯着他，他什么时候吃完自己也什么时候吃完，以保证写论文的时间绝不会比他少。
　　可即便行踪完全一致，这两人还是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愿和对方说。这在他人看来肯定觉得怪异，幸亏同寝室的都是会计学博士，自然了解他们剑拔弩张的关系，也没人多嘴。
　　年关将至，各大核心刊物都只发不收，郑弈秋与柳湖只能等过完年再把写完的稿子投出去。再加上计数员李振飞回家了，赛况不再透明，两人必须更加卯足力气攒稿子。
　　不知不觉到了年三十。
　　北京城的街道上弥漫着过年的气氛，挨家挨户都挂着红灯笼，贴着福字，准备着热腾腾的年夜饭，与校园里空旷冷清的环境大相径庭。
　　这是郑弈秋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不回家过年，他向来爱热闹，喜欢和朋友聚在一起，闷在学校里早把他闷坏了。
　　前些日子他还能坚持坐在书桌前，可今天是大年三十，如果大年三十还窝在工作室写论文，未免也悲凉了。
　　这么想着，郑弈秋打算约人出去透透气。可现在其他人全回去了，眼前好死不死只有一个讨厌的柳湖。
　　他抬头瞄了一眼柳湖，他还在专心致志写论文，完全没注意他的心思。
　　郑弈秋心里感叹，柳湖真是个学术怪物，连今天都能坐得住，简直是论文成精，自己还是不要跟他提出去的事了。
　　他正这么入神地想着，没意识到柳湖已经收拾完了东西，关了电脑，冷不丁对他说道：“今天过年，我要出去，先走了。”
　　“哎！你就这么走了啊！”郑弈秋想问问他和谁出去，怎么都不通知自己一声，抬头柳湖已经溜没影了。
　　郑弈秋琢磨，现在太阳下山，到了饭点，柳湖也老大不小了，不会是偷偷找了个北京姑娘，当了上门女婿，今晚去岳父岳母家吃饭吧？
　　他又立马否定自己的猜测，柳湖365天里有366天都遨游在学术的海洋里无法自拔，连和身边同学正常交流的次数都一只手数得过来，更别提和姑娘谈恋爱了。
　　那他出去干嘛？郑弈秋百思不得其解。本来他今天就没心思写论文，这下索性不写了，收拾收拾东西回了寝室煮泡面吃。可泡面毕竟比年夜饭单薄无味多了，吃得他心里空落落的。
　　寝室里没人可以说话，也没可以看春晚的电视，郑弈秋躺床上翻来覆去挨到了八点，实在忍不下去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去走走，看看北京城的春节是怎么过的。
　　郑弈秋从床上爬了起来，裹了件军大衣带了顶雷锋帽，舒舒服服逛出了校门。
　　除夕晚上的公交班次很少，他好不容易等到了车，又花了一个多小时的坐车时间，才到了天安门广场。
　　尽管时间已经挺晚了，但广场上还是远比校园里热闹，到处是操着北京腔的一家老小，在天安门前散步消食。
　　小孩儿们手里拿着烟花棒，一个追一个跑，一圈圈绕得像是有谁在人群里放了烟花，映得个个身上都缤纷璀璨的。
　　郑弈秋喜欢这份热闹。他就这么静静地走着，看着，内心已然十分自得。
　　直到，他在无数烟花棒形成的移动光点中，看到一颗蹦得格外高的。
　　郑弈秋走近了些，发现那是个孤零零的成年人，背对着他，同他一样穿着军大衣，带着雷锋帽，正举起右手上下挥舞着烟花棒，左手里还握着一大把没有点过的。
　　那成年人看到有小孩儿经过，就会顺手把自己点着的那根送给他，再从左手里抽出一根烟花棒点上，继续独自挥舞。
　　又是个爱热闹的冷清人，郑弈秋心想。
　　正在此时，站在他前头不远处那个爱玩烟花棒的“冷清人”转过了身。郑弈秋看到了他的脸，惊讶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是柳湖！
　　郑弈秋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是最近整天和他待在一起出现幻觉了，他裹紧军大衣遮住脸，又向前迈了几步，那个玩烟花棒的人却在他视线里消失了。
　　原来是心理压力过大产生的幻觉，郑弈秋松了一口气。可就在这时，他后背被人拍了两下，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郑弈秋，你在这里鬼鬼祟祟干什么!”
　　郑弈秋转过头，发现柳湖正站在他面前，一手还拿着一根点着的烟花棒。
　　“谁鬼鬼祟祟了，我是刚看到前面有个人像柳湖，想上去看看，谁知道真的是你。”
　　“你大晚上的不呆在寝室，出来干嘛？”柳湖面带愠色。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好吧，大过年的把我一个人丢在寝室，自己跑出来嗨皮，你可真够义气。”郑弈秋没好气道。
　　柳湖被怼得默不作声，移开了眼，去看广场上其他路人们。
　　“喂，你烟花棒给我一根。”郑弈秋说。
　　柳湖打量了他一眼，“你又不是小孩儿。”
　　“你手里还那么一大把，给我一根又怎么了，小气。”
　　柳湖犹豫了几秒，把手上那根点燃的给了他，自己又点了一根。
　　郑弈秋见柳湖这不情不愿的表情，好像给的不是烟花棒，是五百块钱似的。他一边挥一边问：“你喜欢这个啊？”
　　“大过年谁不喜欢，你不也喜欢吗？”
　　郑弈秋笑了，“对，是，我没和你杠。”
　　两人又自顾自玩，等到烟花棒烧完了，郑弈秋说：“我们要不找个有电视的地方看春晚吧。”
　　柳湖皱了皱眉：“去哪儿啊？”
　　“随便找个有电视的小餐馆，我们边吃边看。”
　　柳湖没反对。两人把剩余的烟花棒都分给了广场上的小孩子后，沿着街边找了一家还开业的小餐馆，坐了进去。
　　“老板，给个菜单呗！”郑弈秋询问着，又对柳湖道：“你想吃什么？”
　　“我都行，随你便。”
　　柳湖本意是让他随意点些小菜即可，没曾想郑弈秋看着菜谱上的菜名新鲜，听过的没听过的点了一大通。
　　柳湖忙制止，“你知道这是啥吗你就点！”
　　“‘心碎的滋味’，听着好玩，就点个呗，反正你我都不挑食的吧？”
　　柳湖无语，心想算了算了，大过年的，也想不和这小子争论。“那你点吧。”
　　点完菜再开了两听啤酒，两人对着餐馆里的小电视，津津有味地看起了春晚。
　　电视里在放一个叫《昨天今天明天》的小品，赵本山和宋丹丹包袱一个接一个地抖，笑得郑弈秋前仰后合。他望了一眼一边的柳湖，他虽然脸上带着微笑，但并未像自己这么能乐呵。
　　可能是人到中年，烦恼也多了吧，郑弈秋想。
　　电视里赵本山还在耍贫嘴：“啊，白云，黑土向你道歉，来到你的门前，请你睁开眼，看看我多可怜，今天的你我能否重复昨天的故事……”
　　郑弈秋却注意到柳湖连笑都不不笑了，他怔怔地自言自语：“昨天已经过去，今天也快过完了，明天又会怎么样呢？”
　　“想这么多干嘛，一天天过呗，来，干！”郑弈秋拿起自己的啤酒罐碰了柳湖的啤酒罐，先一口干了。
　　“哟，你倒是能喝。”柳湖见面前这小子这么豪气，自己也不想心事了，举起啤酒罐一饮而尽。
　　这时“心碎的滋味”终于端上来了。“没想到是爆炒猪心，实诚，我喜欢！”郑弈秋拿起勺子挖了一大勺塞进嘴里。
　　“不然呢，你以为是什么？”
　　郑弈秋含含糊糊道：“唔，之前听说，有十块钱一杯的白开水也叫这个名字。”
　　“你知道还点！万一真是白开水怎么办！”
　　“那亲眼所见也算长见识了。”
　　柳湖看他吃得津津有味，发现他这偌大的胃口与瘦削的身材实在不符，不禁感叹年轻真好，吃啥都不长肉的。

　　终于接近零点了。
　　餐馆外的大街小巷已经响起了热烈的烟花炮竹声。餐馆里的人都跑到了室外，抬头欣赏北京城的绚烂烟火。
　　郑弈秋看着漂亮的烟花，兴奋地手舞足蹈，“柳湖你看！像不像我们食堂那个大花卷！”
　　没人回应。
　　郑弈秋转头，发现柳湖看愣了。他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好像有些落寞。烟火的光芒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顺着长长的睫毛又滑落进他雾蒙蒙的眼睛里，像深海里的星星，又像闪烁的流萤。
　　郑弈秋感觉胸膛里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一下。
　　柳湖……原来不生气的时候还挺好看的。他这么想着，如时间静止了般，久久地凝望着他，没意识到自己也在发愣。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新年倒计时了！”
　　柳湖和郑弈秋都一下被喊清醒了，所有人挤在一团高声倒数：“十，九，八，七……”
　　“三！”
　　“二！”
　　“一！”
　　“新年快乐！”
　　大伙儿齐声祝福，与周围认识的，不认识的朋友们相互拥抱。
　　头上的烟花更多了。
　　郑弈秋刚在和周围人拥抱时被人群挤到远处了，他远远望了柳湖一眼，发现这人清醒没多久又呆住了，忙从人群里挤了过去，猛拍他肩膀:“喂，你别担心了，今年肯定能找到对象的！”
　　柳湖不明所以：“啊？”
　　“新年快乐！”郑弈秋笑着给了他一个拥抱。
　　“……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