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师的真心》周八

2、雪日

　　北方王国的天空总是在飘着雪，今天也不例外，这一片白茫茫的国度从来都只有冬天，只是今日的雪

　　在一处山路上，一个人影缓缓移动着，这个人紧闭着双眼，一头柔顺的金发无力地垂下，夹带着霜雪，他身穿着破损的华贵服饰，伤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有些触目惊心，尤其是胸口被利器刨开一个空洞，伤口被冻住了，倒是没有在他被移动的时候留下一地鲜血，不过情况依旧不容乐观。

　　因为这位貌美的青年，看起来毫无生机，他本来就长得很白，在这种状态下白中带着点青色，双目禁闭，仍谁看了，都会断定这只是一具尸体。

　　但是拖着这具“尸体”的人，没有放弃他。

　　这个“人”不过半米高，是个木头制的人偶，穿着有些滑稽的衣裳，看起来有些破旧，还失去了一只眼睛，他艰难地拖动着倒在地上的这个人，是他一路把少年从山下拖上来的，哪怕自己身材矮小，四肢并不灵活，每一米对于他而言都是个大工程，但他不肯放弃这个人。

　　任谁将这个少年放弃，他都不可以放弃。

　　小人偶再一次迈步，却被雪里藏着的小树枝绊倒了，一头栽倒在地上，他被埋住的脑袋拔了出来，转身跑去查看少年的情况。

　　对方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少年的头发已经从根部有了变白的痕迹，小人偶有些不知所措，抱紧了少年的一缕头发，他不能哭不能笑，也无法说话，不知道怎么才能表现自己的情绪，只剩下一只的眼睛无助地看着远方快要消失在地平线上的灯火，带着机关的下颌骨一张一合，发出咯咯的响声。

　　不要死……拜托……

　　“咯咯。。咯咯”白色在他怀中的金发上蔓延。

　　莫纳尔……莫纳尔……

　　他将脸贴在怀中的头发上，睁大着眼睛，他想要哭泣，可一滴眼泪都不会落下。

　　渐渐地，白色掩盖住了金色，当最后一根头发变白后，少年的眼皮跳动了一下。

　　“莫纳尔……莫纳尔。”在他恍惚之间，好像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很熟悉的声音，可他想不起来，或者是不愿想起。

　　“醒来吧。”

　　少年突然咳嗽起来，眼睛猛地睁开，露出眼皮下海一般清澈的瞳孔。

　　伴随着他急促的呼吸，胸腔剧烈地起伏着，少年的眼中尽是他是去意识前还未来得及褪去的情感，或惊恐或憎恨或愤怒或悲怆，而当他看清周围一切时，漂亮的眸子里就只剩下迷茫了。

　　当他情绪和呼吸渐渐平复时，就注意到了头发上的拉扯感，低头一看，是那个熟悉的人偶，那个可恶的女人……
　　啊不，男人，那个可恶的男人假扮姑娘和自己热恋时送的礼物，明明他杀死那个男人时将这个小家伙扔进了火炉，为什么这个人偶没有被烧成灰烬？

　　莫纳尔皱着眉看着小人偶那狼狈的样子，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看来这小家伙自己爬出来了。

　　小人偶抱着他的一把头发，眼巴巴地看着他。

　　“松开。”莫纳尔.凶巴巴，如是说道。

　　“咯咯咯。”人偶.小可怜，如此回答。

　　少年无奈地叹了口气，“撒昂，松开。”

　　撒昂小朋友乖巧地松开了手。

　　莫纳尔低头看着自己白色的长发，又想起什么似的将右手按在了自己右胸的窟窿上，不摸还好，一模就动到了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然后有些生无可恋地躺在地上。

　　他还没死，这是个好消息。

　　但坏消息是，他的心脏不见了，被那个该死的男人挖走了，巫师的诅咒也成了真，他现在以一种很诡异的状态活着，不人不鬼，而这一切的变故，都是在那一天发生了。

　　来得那样突然，而他从今往后，又该怎么办？夺回自己的一切吗？他又能怎么做？？

　　莫纳尔抬手捂住了脸，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指缝间流出，少年掀起衣摆擦了擦脸，又将那一片布料撕了一条下来，把一头长发绑了起来，起身就走，哪怕不知未来该怎么做，也该先逃离塞伦特这个是非之地。

　　啊，刚走两步，就感觉有东西在扯自己衣服了。

　　少年低头看着这个做工蹩脚的人偶，一时头疼，看到它就想起那个该死的男人，可在这种情况下，居然是他一步一步把自己拖着走的，别提在此之前撒昂还被自己扔进过火炉。

　　某个小可怜用他仅剩的一只眼仰望着少年，明明没有表情，莫纳尔竟读出了满满的委屈之色。

　　“哎……”

　　“咯咯咯咯咯”

　　“别跟我咯咯咯，难听死了。”莫纳尔狠狠地瞪了它一眼，见撒昂又委屈了，就放轻了语调。

　　“别张嘴，是你把我从山路拖上来的？。”

　　撒昂点了点头，少年觉得这小东西能把自己头晃掉。

　　他思索了一下，又问道：“你……拖了我几天？”

　　小人偶愣了一下，想张嘴，但想到莫纳尔的话，又伸出手指艰难地比了个三。

　　“三天？”少年瞪大了眼睛，三天时间，足够让追兵意识到他已经逃出城外，说不定都快追上来了，若他再晚醒一阵，哪怕还活着都会被送上断头台。

　　看在这家伙拖了自己三天的份上吧……银发少年抱起人偶，看了看天，决定抛弃道路，往东边走。

　　在他离开原地不久，就传开了一阵马蹄声，为首的是一位身形高大的骑士，他看到拖行的痕迹消失在此处，便命令士兵在周围搜查，他下了马，趁周围人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时，在雪里拾起一根银色的头发，独自前往了东边的山谷。

　　此时的莫纳尔，正抱着撒昂狂奔着，越往前跑，听见的水声越大，这水流声对于他而言是个莫大的惊喜，毕竟在山谷里，只要跟着水流往下走，就一定能发现人的聚居区，东边的话，说不定能去到狄塞勒斯，这样那些追兵就无法在狄塞勒斯境内带走自己了。

　　也多亏了这场雪居然没有把这条河冻住，给他提供了一线生机。

　　“等我到了狄塞勒斯，我一定要去看看，四季是什么样的。”他突然笑了，就像过去十多年的每一天，他总爱露出这样的笑容，美得惊心动魄，就像黑夜里升起了太阳，驱散了黑暗。

　　他不会放弃希望的，他不会如了自己叔叔的愿，死在自己的国土上。

　　少年抱着人偶的右手紧了紧，似是感受到他的情绪，撒昂会抱了一下他的手臂，却见到一个反着光的物体朝这边飞来，直指少年的背心。

　　小人偶也不知自己怎么突然灵活起来了，在少年感知到飞来的箭转身时，他挡在了少年胸口，那箭头抹入了他的身体，人偶的躯干瞬间碎裂。

　　少年停下了脚步，看着羽箭和人偶破碎的人体掉落在地上，一枚红色的宝石从人偶人偶裂开的躯干里掉出，啪嗒砸进雪里。

　　莫纳尔蹲下了身，看着上一课还分外嫌弃的人偶，下一秒就变成了烂木头，一时缓不过来，轻轻地唤了一声：

　　“撒昂？”

　　人偶只剩一只眼睛的头嘴巴开合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响动，就再没了动静。

　　只有一颗红色的宝石在碎木里发着微光。

　　他颤抖着手拾起那块温热的宝石，感受到宝石上附着的灵魂时，瞬间又有种想哭的感觉，还有救，他要逃出去，他要把这个小家伙救回来。

　　可当他看清远处射箭的人时，又是当头一棒。

　　那射箭的人，正是自己原来的守护骑士……雅迪斯卡特。

　　莫纳尔的心瞬间凉了半截，虽然他已经没有心脏了。

　　少年瞬间起身拔腿就跑，朝着水流的朝向不要命地狂奔，一边跑，眼泪一边止不住地流淌。

　　“塞伦特未来的王吗？威尔伦斯的后继之主吗？难道都是一场骗局，一场篡位的阴谋吗？”

　　他不敢去想，从他出生起就生活在骗局里，明明都是他最信任的人，为什么在着种时候，纷纷赶着落井下石。

　　为什么？他想不明白，想不通啊。

　　到最后，竟然是仇人送的礼物在拼了命地救他，何其讽刺，什么预言中的英雄，什么天命之子，就像是一个笑话。

　　绑着长发的布条已经不见了踪迹，他的银发在风中狂舞着，似与周围的风雪融成了一片，身后一追击的人因此也射偏了数剑，本来眼看着能够逃脱，命运却又和他来了一个玩笑。

　　瀑布。

　　东边的河流还没来得及被冻上，居然是因为瀑布。

　　他站在瀑布边上，突然又笑了，不过这份笑意已经达不到眼底，在这满天飞雪里，显得格外凄凉。

　　他无路可走，站在瀑布边一块大石头上，看着脚下湍急的河水，以及身后追上的雅迪斯卡特，生路被断，死路两条，他紧窜着那颗红宝石，眼底闪过一丝坚决。

　　雅迪斯卡特的弓已经拉开，他的箭尖直指石头上站着的少年，那位贵族的脊背依旧挺直，再狼狈的样子，也没有掩盖住他骨子里的东西。

　　那正是自己一直在追赶，效忠的人啊。

　　在莫纳尔看不到的地方，雅迪斯卡特也是泪流满面，他的双手因颤抖失去准心，内心却已然明了。

　　哪怕现在的一切都说明，这位王子是杀害国王的真凶，他还是下不了死手，他做不到。

　　他想去，舍弃生命守护自己年轻的王子。

　　让我舍弃我视如生命的荣耀，为您铺路吧。

　　“雅迪斯卡特大人？！”那些士兵已经来到了他的不远处，不容骑士多加思考，他将准心往上一偏，射了出去。

　　那位少年中箭，身体失去了重心，从石头上掉了下去，掉进了瀑布里。

　　骑士闭着眼深深地叹息道：“告诉陛下，王子已死。”

　　士兵无话可说，毕竟那可是万丈悬崖，哪怕这位骑士没有将人射死，那王子掉下去，也是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

　　雅迪斯卡特走的时候深深看了伊东所莫瀑布，毅然走向了返回王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