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2.
庆国的一些男子与寻常男子不同,在他们成年之后,左耳后会出现一枚红斑,无论水洗、药洗都无法去除。而这样的男子可以替他人孕育子嗣。
二皇子承泽是这些男子之中的一员,但他的左耳后并无红斑,只有几道极深的伤疤。
有人说,那是淑贵妃替二皇子割的。可大家都明白淑贵妃那颤颤巍巍的小手只能捧起极轻的书卷。
还有一种说法,是二皇子在成年之后,淑贵妃向他告知了其中的缘由,二皇子砸碎了手边的瓷杯,朝着自己的左耳后深深剜了下去。
今日,他复又回忆起了当年那粗砺而又尖锐的碎瓷剜过皮肉的痛楚,只是这痛楚不从耳后传来,而是自他沉甸甸的腹中。
他在庆帝的殿前摔了一跤,本就疼痛的肚腹只是更疼了一些,可他的衣袖衣摆被殿前的尘土弄脏,慌乱的众人此刻竟也想不到替他掸一掸。
承泽感到自己的脸旁也沾上了尘土,他垂着头,看着肮脏的衣着,看着隆起的肚腹。
一向不在意他人眼光的二皇子忽然感到一阵逼仄的窒息感,他感到周围的每一个人、每一个路过的侍卫都在看着他,看着这样一个摔落进尘埃里的皇子,看着自己慢慢成为一个笑柄……
“二哥?”
太子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而这时二皇子感到腹中传来一阵极为剧烈的绞痛,痛得他呼吸暂止,连牙关之间都在战战地打颤。
“二哥——”
太子的声音越来越近,而二皇子的双腿也越发虚软,全身几乎要被抽干了力气。
他一定不能跪下,一定不能在太子面前……
“你们怎这般粗鲁!这是扶着他还是押着他!”
侍卫们赶紧将半垂着身子的二皇子扶起一些,让他看起来不像被押解着。可二皇子并不在意,他还在拼尽全力地站着,不肯让自己跌倒在地。这时,一块干净柔软带着清香的巾帕出现在他眼前,替他小心擦拭起来。
“二哥怎么出了这么多汗?衣服也弄脏了……你们这么多人,就无一个知道替二皇子清理干净吗!”
太子对这群侍卫奴仆总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凡事只恨不得亲自动手教导。
他大概、适合做个大内总管吧……二皇子虽然身上还疼着,可心里又忍不住冒出了这个念头。
不知道被二哥做了职业规划的太子见他的二哥一句话也答不出来,身姿也早已无了往日的意气风发。他现在进宫来,就是听说二皇子被陛下罚跪,而太子也多少听闻了范闲之死与二皇子的牵连。但他们终归是兄弟,而范闲不过是一个外人。
太子训斥了一番之后,命人小心扶着二皇子往外走,可刚刚迈出一步,二皇子便捂着肚腹发出了一声压抑的闷哼。这时太子身旁的奴仆低声叫道:“殿下,血!”
太子顺着奴仆所指一看,正见一滴暗红血珠滴落在二皇子两脚之间的石砖地上,而那地上早已有两三滴血迹。
可二皇子并看不到这一切,他只能看到太子脸色大变,而周围人也都面露惊异地看着他的两脚之间。他低头望去,只能看见自己将衣裳顶得绷紧的肚腹。他知道自己的身下湿漉漉的,但不知是汗还是血。
“快!让人把马车驾进来!”
太子下令之后,又看了左右人一眼,道了声“我来”,便伸出双臂要将二皇子打横抱起。承泽已无力抵抗,只能由着太子的举动。
太子看似瘦弱,实则十分有力,抱起他的二哥竟也不十分吃力。二皇子躺在太子怀中,艰难地回头看去,正见他方才站过的地方,石砖上有点点血迹。
太子将二皇子送到府上后,不顾一旁的谢必安,又将已经昏睡的二皇子抱下车来,径直入内,将二皇子放在榻上时,李承泽忽然清醒过来。他刚刚睁开眼睛,便伸手捂上冰凉发硬的肚腹,迷迷糊糊中看见太子抱过他的右边衣袖也已被鲜血染红。
他已顾不了太子的呼唤,只能将头深深埋进颈间,张口咬住一角衣袖,以免当着太子的面发出声响。他又总觉肚腹沉沉往下坠着,似有重物吊在他的小腹间,这时一阵绞痛来临,那阵沉坠感愈发明显。二皇子满头冷汗,发丝凌乱地黏在脸上,他咬着牙压着呻吟声,忍不住随着那阵沉坠感往下使劲,腿间顿时涌出一阵热流,双肩和脊背控制不住地发抖冒汗。
不知过了多久,等他再睁开眼睛,视线清明之后,身边的灯烛已然掌起,而谢必安正站在他的身旁。李承泽累得只有眼睛能够眨动,腹中那阵疼痛已经消失,但肚子却比以往沉重了不少。他卧在榻上,一动也不能动,只能让侍女一小勺一小勺地喂下药汁和薄粥。便这般躺了三日,手脚总算恢复了些力气,虽然身下偶尔还有些血渍,但孩子起码是保住了。
还可以保他两个月的性命,李承泽想着。他看着周围的仆人不再是从前熟悉的面庞,而是个个手脚勤快、动作细腻机敏的新面孔。
他明白他这府邸已全然在陛下的掌控之内。只要他生下范闲的孩子,孩子立刻就会被带走,而他的命运,是一杯毒酒、还是一条白绫,或是一把匕首?
太子来看过他,但二皇子也只有眼睛在打转,他始终不明白自己错在何处、又输在什么地方?
他与范闲的命运,不过就是他与太子将来命运的预告。
他明白庆帝并不是看不透这一点。他只能认定庆帝认为自己不能与太子相争,也不配与太子相争。
二皇子这般想着,又伸手摸上了自己的肚腹,腹中的蠕动虽然减弱了许多,但肚皮依旧温热柔软。
李承泽忽然冷笑了一声,接着他低低地笑了起来,整个空荡荡的屋内只回响着他低低的、干涩的笑声。
这本是一个意外,可此时却成了他的护身符,让他再残喘两个月的护身符。
末了,他似是笑累了,擦去眼角沁出的泪水,长长地叹了口气。可在他叹气之时,他在气息声中听到了一阵异样的风声。
李承泽撑着手臂艰难地爬起身来,一阵刺眼的剑光迷了他的眼睛。他抬手去挡,只听见一声两剑相击的清脆之声,接着一冰冷之物刺入他的左肩,同时一阵威压逼来,使他身体后仰,竟被那剑贯穿左肩,钉在身后的墙上!
二皇子还未感受到那阵钻心痛楚之时,那利刃又咻地从他胸前拔出,再次贯穿而过,顿时带出大量血液。
“啊——”
剧烈的痛楚使李承泽大叫出声,他霎时面如金纸、大汗淋漓,发抖的右手甚至无法捂住喷涌而出的鲜血,每吸入一丝气息,都似挤压着体内血液向外涌出。
将剑刺入二皇子左肩那人双眼蒙着一段布条,此刻正和谢必安缠斗在一起。若不是谢必安之前与之相击了一剑,那剑对准的便是二皇子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