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迷津》乂二

8、抓贼

　　萧遥昨天晚上失眠了。

　　这在他身上可不常见，他向来是个好吃好睡身体健康的精神小伙，心也大得很，就算是当年得知自己的父亲是只兔子精时也没有惊讶多久，该吃吃该睡睡。

　　这次可能是岑如溪给他的心理阴影太大，他一闭上眼睛就有个老宫女拿着一根银色的绣花针照着他的屁股扎，生生把可怜孩子吓醒了，第二觉刚把他拉入梦境，老宫女的脸就变成了岑如溪的……直接导致了他瞪着天花板直到天明。

　　天亮都亮了，不如去吃个饭，毕竟失眠是一件很饿的事情。

　　萧遥顶着俩堪比国宝的黑眼圈，打了个巨大的哈欠，端着早餐盘坐在食堂里，梦游似的举起筷子。
　　他叉起面包片往嘴里送，目光毫无焦距地在人声鼎沸的食堂里扫了一眼，然后落在坐在自己对面的人脸上。
　　他在那一瞬清醒了过来，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

　　“是你！”他毫无城府地喊了出来，筷子在盘子里一拍，震得一颗茶叶蛋从他的盘子里落进了对面那人的盘子里。那人也不见外，捡起来飞快剥了壳塞进嘴里，粲然笑着对他眨眼睛：“又见面了小帅哥。”
　　萧遥指着她哆哆嗦嗦坐下了，“你”了半天，终于找到一句理直气壮的话：“你为什么骗我？！”

　　女孩低着头，飞快地把一个包子塞进嘴里，她在三秒前刚刚咽下那颗偷渡的茶叶蛋，手边已经有一碗空了的粥碗，吃饭的姿态依旧像是饿死鬼重见天日。最奇妙的是，满嘴的食物竟然不影响她吐字清晰：“我怎么骗你啦？我说的都是真的嘛。”
　　“骗人，”萧遥坚定说，“你在说谎。”

　　女孩的动作顿了一下，她鼓着腮帮子抬了下眼，把包子咽进肚子里。“好吧，你说我哪里骗你了？我可以解释。”
　　“你不用解释，”萧遥摇摇头，“你没说一句真话。我知道的。”
　　女孩随口说：“怎么能这么说呢？你不信我，也要信我大哥啊……”
　　“你不是梁祝，梁大哥根本就没有妹妹。”萧遥打断说，“你也从来都不认识我。昨晚你只是需要一个人背锅，为你挡追踪你的捉妖师。”

　　女孩动作停下，然后抬头冲他笑了一下。笑容依旧灿烂，但比之前冷了不少：“我知道你身上有妖怪的血脉，那个混账竟然放过你了。”
　　萧遥皱着眉分辩：“岑如溪是好人。”

　　女孩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戳着包子：“岑如溪？那个捉妖师的名字？捉妖师都不是好东西。”
　　萧遥正犹豫该不该问，女孩已经自顾自说了下去：“怎么说呢？既然你能知道我说没说谎，那就只好说真话了——捉妖师杀死了我的父母，他们是一对相亲相爱的妖怪。”
　　萧遥愣了一下，有些不知道怎么接话。
　　她没有说谎。

　　女孩狡黠地冲他笑，得意洋洋似的：“心软了吧？没法谴责我了吧？”
　　萧遥清亮的眼睛盯着她，没说话。

　　女孩感觉有些无趣，低下头把那个包子吃完了。她再抬起头时，脸上收敛了那种夸张的灿烂，问：“你如果能知道我说谎，当时为什么不揭穿我？只要你再拖我几分钟，那个捉妖师就追上我了。”
　　“我以为……你是有什么逼不得已的事情才要说谎，”萧遥说，“说谎的人大多有自己必须这么做的理由。在不了解全情的时候贸然指出，可能会做错事。”
　　女孩敷衍说：“你经验很丰富嘛。”
　　“我听过很多谎言，很多很多，”萧遥说，“后来我就学会了只听不问。”
　　女孩兴致缺缺：“哇哦。”

　　“你是我的同学吗？”萧遥问，“但你不是历史学院的。”
　　她笑了一下，不说话。

　　“告诉我那个玉佩是什么好吗？”萧遥诚恳而笨拙地劝她，“你看，我都已经为你背锅了，我只是想知道实情，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女孩说。
　　萧遥咬一咬牙，相当不熟练地威胁道：“你如果不告诉我，我就只能通知岑如……捉妖师来抓你。”
　　女孩说：“你们很熟？”
　　不熟。萧遥张张口，假装高高在上地哼一声。

　　“那个玉佩么，”女孩拖长了音，话锋一转，“你去帮我买杯牛奶我再告诉你。”
　　萧遥狐疑地看着她：“你跑了怎么办？”
　　女孩大方地把手一摊：“要么，你去买牛奶，相信我还会坐在这里，等会听我讲那个玉佩的故事；要么，你一直坐在这，我一个字都不会说。选吧。”

　　萧遥犹豫了一会，怕坐久了她起疑，于是起身，一步三回头地去贩卖窗口。她看上去的确没什么逃跑的意愿，甚至还向萧遥挥了挥手。
　　萧遥心中定了定，付账后回头——
　　她不见了。

　　他就该知道！

　　萧遥目光匆忙地寻找起来，在食堂后面看见了一抹灵巧的背影，他拔腿追了上去，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微信对话框里岑如溪在一分钟前回复“马上到”，萧遥拖了她这么久，不想前功尽弃，气喘吁吁地冲出了后门，女孩正从墙头翻出去。

　　萧遥试探地原地起跳，摸都摸不到高墙的顶，他垂头丧气地捶了一下墙，对着两米高的墙壁陷入了懊恼——他就该坐在那里看着她的！就算被她看出来他是在拖延时间，他也能第一时间抓住她！

　　墙外传来一声女孩短促而尖锐的惊叫。
　　萧遥忙喊：“怎么了？！”
　　“是我。”那边有个男人的声音回应，“岑如溪。”
　　萧遥长出一口气——赶上了。

　　萧遥从墙那头到这头费了不少时间，到场的时候岑如溪抱着肩看手机，萧遥发誓他听见了一声刷新微博的提示音。女孩似乎被什么术法定在了原地，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只能用力瞪着萧遥。
　　见萧遥过来了，岑如溪向她虚空一点，撤掉控制女孩语言的术法：“你偷了朔都遗物？”
　　女孩看着萧遥，咬了咬牙：“不是我。”

　　岑如溪没什么反应，只是看了一眼萧遥。
　　女孩也在看萧遥，目光里近乎是哀求。
　　萧遥低着眼不去看她，小声说：“她说谎。”

　　女孩的目光迅速冷了下去。她勾起唇角，流露出一个厌恶轻蔑的冷笑：“是啊。是我。你想怎么样呢，捉妖师？我只不过是个人类罢了，你想杀了我吗？”
　　岑如溪想了片刻，抬手敲晕了她，轻轻松松勾住她的后衣领。萧遥无言地看着女孩的脸涨得通红，觉得这脑子里插钢筋的直男这辈子都别想有一段甜甜的爱情，小声提醒：“她是个人类，这样会勒死的……”

　　岑如溪愣了一下，打了个响指，给她施加了一个浮空术，象征性拎着她的后衣领。他看向萧遥：“你知道秦川住哪里吗？”
　　萧遥有些犹豫：“我只知道他的店在哪里。”
　　岑如溪说：“带我去。”

　　早晨六点半，有人砸响了秦川的店门。

　　秦川的店门形式古朴，像是老旧四合院的两扇重木门板，没有门环，敲出来的声响还不如一声喵叫，只能上手生砸。萧遥一边砸一边担忧：“店主是不是还没有来？这门是关的……”

　　下一秒门向内打开，萧遥一个不注意，差点一拳怼在秦川漂亮的鼻梁上。
　　萧遥尴尬地收回手：“那个……”
　　秦川眯着眼，仿佛还带着朦胧的睡意，目光从他的头顶越过去，把后面几个人头点了一遍，声音温淡淡的：“早。本店还没开张呢，左转前行一百米有个早餐铺子。”

　　萧遥总觉得他也没睡好，缩了缩脖子，向后退了几步，让出了身后三个人。
　　岑如溪提着女孩的后衣领，女孩垂着头，而他们身旁站着个挺眼熟的高高大大的青年人。

　　秦川微微挑起了眉：“你们是怎么碰到一起的？”
　　“我来时他就在门口蹲着。”岑如溪下巴向青年一扬，正眼都懒得给他，“像个石狮子。”

　　石狮子嘴里含着棒棒糖，耸耸肩：“想不到吧，我没走。”

　　秦川没接话，目光落向那个昏迷过去的女孩：“盗朔都遗物的小偷？”
　　岑如溪点头，秦川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怎么？拉到我这里来审讯？”

　　“朔都遗物还我。”岑如溪说。
　　秦川掐了掐眉心，表情很像一位老父亲愁苦地看着怎么也做不对一道数学题的儿子：“我会给你的，你不用把她五花大绑地送到我面前来……还是这么个小姑娘，你——”他的目光像是担忧儿子的婚姻大事的老父亲了。

　　他头痛道：“算了。进来吧。”

　　怀澈醒过来时，发觉自己坐在椅子上，面前是原木的方桌，手脚没有被束缚，身上也没有术法的痕迹。她无声打量陌生的环境，没有轻举妄动。

　　这里看着像是一个普通的厅堂，四周有空荡荡的展橱，她背后有个空荡荡的白色柜台，柜台很高，柜台前摆个三个中式高脚凳。
　　像是个刚装修好的店面。

　　“你好。”一杯水放在了她身前的桌子上，怀澈抬起头，看见一个青年男人——他清瘦而单薄，看着就没有什么攻击性，察觉到女孩的目光，他侧眸冲她微微一笑：“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吗？”
　　怀澈没有说话，先是四下看了一圈。

　　“测谎仪不在这里。”角落里传来一个声音，怀澈回头看过去，另一个青年人不知何时坐上了刚刚还空无一人的高脚凳，一条长腿支在地上，一条腿曲起踩在高脚凳的脚蹬上，倚着柜台冲她扬扬眉，“不用找了。”

　　怀澈小心问：“你——”她再看向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的青年，“你们是谁？”
　　“我是你大哥梁逆啊，”梁逆轻轻一推柜台，悠悠转了一圈，“梁祝妹妹。”

　　女孩的目光瞬间警惕起来：“你们是一伙的。
　　“一伙的？和捉妖师吗？”梁逆摇摇手指，“那可不是，我讨厌捉妖师，而你面前这位和抓你那位有仇。”他亲热地向秦川眨眨眼睛，“我们仨才是一伙的。”

　　秦川没有反驳，甚至回应了他一个颇有深意的微笑。
　　女孩没有说话。秦川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怀澈无声地看了他一会。“怀澈。”她说。

　　“怀澈，”秦川温柔问，“你为什么要偷幽都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