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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审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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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澈看上去有些烦躁。
“你们除了这个,是不是不会问别的问题了?”她讽刺地说,“为什么?还能为什么,一个小偷为什么要偷东西?因为值钱呗。”
秦川看上去丝毫没有被她的口吻刺到,反而把水杯向她身前推了推,声音依旧温和:“不用紧张。我们没有恶意,你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在这片地界是受保护的。除了人类自己,没有人会伤害你。”
秦川身上沉淀着一种温暖的东西,那是在善意和爱中成长起来的人独有的温度,这让他毫无锋芒,尤其是无论远观还是近赏,他都不会给人压迫感,柔和得像是丝绸和羽绒。
没有人会毫无缘故地对着一个枕头散发敌意,更何况一个善解人意的枕头。怀澈没再说话,沉默地把水杯握在手里。
“朔都遗物在非人界,算是一个很有名的东西,但它对你来说并不值钱。你说你是个小偷,那你应该知道把它拿在手里需要冒多大的风险——你会被无尽的冤魂纠缠,冤魂是不会跟你用钱财交易的,不是吗?”
怀澈神态抗拒地低着头,下意识喝了一口水,微微惊了一下——甜的,很浓郁的奶香滑过她的味蕾,末尾蕴了一点茶的清苦。她疑惑地看了一眼手里的饮料,确定这里面的液体是清澈无色的。
哪怕抱着“这里面是不是下了毒”的恶意揣测,她也没忍住,又小小地抿了一口。
梁逆在空气里嗅了嗅,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秦川,尾音翘起,微微拖着音:“也给我一杯嘛。”
秦川熟练地无视他,继续柔声对怀澈说:“你是被胁迫的,对吗?”
怀澈的眼睫颤了一下。她长久地沉默着,直到一杯饮品被她喝了干净,她才慢慢抬起头来,脸上挂着好看的微笑。
她笑起来相当甜美,像是SD娃娃,美得虚假:“不对。”她轻快说道,“我自愿的。它没有被专门看管,只是摆在郢城博物馆的展台里不是吗?我刚好潜入,好奇地把它拿走了。毕竟你们妖物从来都对人类轻蔑,没有人会想到一个普通人类胆子这么大。”
秦川只是看着她,怀澈向他笑了笑:“信不信由你。”她问:“现在那东西去哪了?”
秦川说:“物归原主。”
怀澈爽快说:“那就彻底跟我没关系了。如果你想用人类的刑罚惩罚我,那就罚吧。我应该赔多少钱给那位捉妖师先生?”
秦川沉默了会儿:“那位捉妖师不是它的主人。既然它摆在博物馆里,你应该知道……它是一件文物。”
怀澈的笑容僵了僵。
“盗取文物是要判刑的,而这件东西算是非人界一级文物,”秦川轻声说,怜悯地看着怀澈,“如果按人类的法律处置你,你是要坐牢的。”
梁逆费了好大劲才憋住笑——单是看着那女孩的背影他就能猜到她的表情,很想吐一句“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开不开心?”给她。
女孩看着的确是慌了。“我不知道。”她揪着衣角,小声说,抬起眼睛飞快扫了秦川一眼,楚楚可怜地,“可是它已经还回去了不是吗?我不是故意的。”
秦川配合地皱着眉,很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没关系。”他依旧温和,“这件事已经和你没关系了。以后不要再做了,好吗?你还年轻,你有很美好的未来。不要被这样的污点耽误了。”
怀澈低着头,小声“嗯”了一下。
秦川笑着摆摆手:“你是燕大学生吧?回去吧。”
怀澈感激地冲他鞠了一躬:“谢谢您。”
然后她步伐轻快地走出了店门。
秦川叹了口气,站起身往后厨走。梁逆依旧在高脚凳上转着圈——高脚凳的确是中式的,但也的确能转起来,看着很违和——说:“啊你信啦?就这么放走啦?”
“她没几句真话,但演得挺真挚的,我就配合一下。”秦川声音不高,“再说,你不在她身上打了标记么?”
梁逆嘀咕一句“奸商”。
秦川走进了后厨,后厨里坐着两个人,笔挺的是岑如溪,畏缩的是萧遥——他也给他们各自一杯“水”,不知为何岑如溪的那杯结成了一坨冰——问道:“听清了?”
岑如溪目光向秦川头上瞟了一下,秦川回头看墙,那白底黑针的钟表中央霸道地伸出来一只漆黑的大喇叭,喇叭口直对着岑如溪。此刻它承了秦川的目光,不好意思般化作了一滩液体,嗖地钻出了门。
“清楚极了,”岑如溪摘出一对耳塞,冷冷道,“3D环绕播放,差点把我头炸了。”
外面传来梁逆一声毫不掩饰的嘲笑。
萧遥喵声说:“我没觉得那么吵……听得挺清楚的。”顿了顿他问:“为什么不让我出去?有我在,至少能立刻知道她哪句是假的。”
“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儿,面对你她知道不能说谎,会打起全部精神,在充满敌意的情况下,我什么都问不出来。让她觉得自己有说谎还是说实话的选择权,放松警惕,才能在不经意间透露一点东西。”秦川拿过岑如溪的杯子,左右晃了晃,再放回他手边,杯里的冰已经化作了水。
岑如溪绷着脸喝了一口,没忍住皱了眉,看表情似乎想吐,把杯子往萧遥那边推了推。萧遥疑惑地拿过来,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一点,尝一口——味道是自己那杯是一样的。
“太甜了。”岑如溪解释说。
萧遥看他的目光立马变成了同情——不能吃甜,这是人生多大的损失啊。
秦川愣一下:“你以前很喜欢吃甜的。”
岑如溪猛然抬头看他,目光变得尖锐无比。他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拜你所赐。”
秦川先是茫然,而后忽然想到了什么,垂下眼,表情淡了一点:“……抱歉。”
岑如溪站起身往外走,看样子不想再待在这里,从他身边擦过的时候不带感情说:“太晚了。”
萧遥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秦川冲他安抚地笑了笑:“没事。怀澈盗朔都遗物是有隐情的,但这件事已经与你没什么瓜葛,你可以安心去享受你的大学生活了。”
萧遥想了想,犹豫说:“我想……我能知道她去哪了吗?”
秦川的目光鼓励他往下说。
萧遥诚恳说:“我有点事想跟她说。”
梁逆没骨头一样瘫在柜台上,看着岑如溪大步走了出来,面若寒霜,动作相当地烦躁,一字不说重重摔上了店门。
“他怎么了?”梁逆摸了摸下巴,一滩黑色的影子史莱姆一般压在他的手掌上,“我真给他震聋了?”
秦川把饮料放在他手边:“生我气了。”
梁逆看上去是真的惊讶了:“虽然你有时候挺欠揍的,但到不了惹人生气的地步吧?”
秦川说:“把怀澈的定位给萧遥一个。”
梁逆往大学生怀里抛去了那个史莱姆,史莱姆触碰到萧遥手背的瞬间便消散,萧遥脑海里忽然有了一个行进的小点。萧遥道了谢就急匆匆往外跑,秦川继续对梁逆说:“我答应过他一件事,但后来我食言了。是我做错了事,他生气是理所当然的。”
梁逆闭上了嘴。过了片刻他转移话题问:“所以,那小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川心不在焉地笑了笑:“我不告诉你。”
梁逆小声地磨了磨牙。
“朔都遗物里躲着一个残魂。”秦川欣赏够了梁逆一脸的谴责,还是告诉他:“我怀疑是那个残魂威胁或者蛊惑了怀澈,但它已经消失了,怀澈不说实话,我得不到进一步的情报。”
“她只是个人类,”梁逆说,神色漠不关心,“你应该有得是办法让她说真话。”
“她只是个人类,”秦川重复道,“在确定她有罪之前,我不会逼迫她做什么。”
梁逆耸了耸肩:“好吧,您善良而仁慈,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善意和爱,而我是只杀人如麻的冷酷妖怪。”
“仁慈的店主想问问冷酷妖怪,”秦川和颜悦色说道,“你在我的店门前蹲成只石狮子,是想做什么?”
梁逆一口饮料呛进喉咙里,差点离开这美丽的人世,咳了老半天,脸咳得通红地看向秦川。秦川嫌弃地看着他喷了一柜台的水,远远递给他一块抹布:“请擦干净。”
梁逆没想到这么一个小破绽被他拎出来谈,表情空白动作机械地擦着柜台。
“让我猜猜。你应该是刚到燕京?本来仅仅是路过看一眼。”秦川说,“在燕京你没有常住的地方,附近虽然有酒店,但新生入学的时间段应该是没有空房给你住,所以你只能蹲在我门外。昨夜你在警告完那只妙脆角之后就想离开燕京了吧——可你改变主意了。为什么呢?”
梁逆盯着一点污渍猛擦。
“后来我问你要在燕京待多久,你大可回答我立刻就走,可你仍是没有说实话。你说你住多久看心情,可你分明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别擦了,那是玻璃里层的油漆点,擦不掉的。”秦川声音里带了笑意,“据我所知,像你这样的妖怪,只有在一种情况下会在计划外的地方停留,那就是盯上了猎物。”
秦川的声音近了些,年轻的店主双臂支在柜台上,俯身将目光放低,试图去找梁逆藏在眉骨阴影下的眼睛:“你盯上我了,是吗?”
梁逆终于抬起了眼睛。
他的眼偏狭,眼尾略微上吊,平时总不着调地耷拉着眼睛,用吊儿郎当掩藏起细窄的瞳孔和过分尖锐的目光。
此刻那目光刀锋一样落在秦川脸上。
秦川不闪不避地凝视刀锋,漆黑如墨砚的眼深不见底。他没有丝毫的畏惧,甚至还能微微笑着:“我的味道怎么样?”
梁逆缓缓冲他展出笑容,两颗虎牙在薄唇后露出尖利的一角。
“诱人极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