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迷津》乂二

6、朔都往事

　　这捉妖师有一副好面相，身量修长，在半空模特似的一浮，身后是夜空和一轮银钩似的月亮，萧遥一时看得愣住，转瞬又担忧他会不会没浮稳掉下去。

　　岑如溪敲了敲窗子，示意萧遥把窗拉开。萧遥看了看，没人注意到这里，于是打开了走廊窗子的锁：“您好？有什么事吗？”

　　岑如溪落在了窗台上，蹲下身来平视萧遥，风衣的后摆被风浮起，半点没有碰到窗台：“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草字头萧，遥远的遥。”

　　岑如溪想了又想，问：“你父母，叫什么？”
　　萧遥不明所以，乖乖应答：“我爸叫萧逸，我妈叫王思巧。”

　　岑如溪抿了抿唇，萧遥小心问：“怎么了？”
　　岑如溪摇摇头：“你有点像我家里的小辈。”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符纸，折成三角形递给萧遥：“拿着。”

　　萧遥接过：“这是……？”

　　岑如溪淡声说：“你就当它是个护身符。”
　　顿了顿，又道：“我觉得你可能还会碰到那个姑娘。如果你碰到，可以联系我。”

　　萧遥不过脑子脱口而出：“那加个好友？我扫你还是你扫我？”

　　岑如溪怔愣许久，默默掏出了手机：“你扫我。”
　　捉妖师心想：是用那个护身符……算了，他什么都不懂，还得教，麻烦。

　　萧遥好奇地看着岑如溪的手机，岑如溪眼睛也不抬就发觉了他的目光：“怎么？”
　　“我听你说话，感觉有点像古代人。”萧遥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一笑：“还以为你不会用手机呢。”

　　岑如溪看了一眼自己手机里的“王〇荣耀”、“和平〇英”、“〇音”和“哔哩哔哩〇画”，默默锁上屏。

　　岑如溪的昵称就是大名，头像是两竖大字，左边一竖“可以打钱”右边一竖“不用烧纸”，萧遥看见头像瞬间觉得自己见了同龄网友，说话语气都轻松了起来：“不过我觉得我可能不会遇到那个女孩啦，我们之前碰到也只是碰巧。”
　　岑如溪摇头：“她不会是与你偶然相遇的。万事总有因果。”

　　不等萧遥反应岑如溪就站了起来：“可以结交秦川，但最好离梁逆远些。遇到危险的时候，记得把护身符撕毁。”他往半空一浮，贴心地帮萧遥关上了窗。萧遥本还想问问朔都遗物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看他动作只能把问题咽回肚子，仰着头冲他挥挥手。岑如溪淡淡笑了一下，而后消失在了萧遥的视野里。

　　萧遥和岑如溪走后，梁逆收起了黑角，眼睛也恢复常态，他向着岑如溪离开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他这么听你的话？”
　　秦川看上去并不想多说，转移了话题：“很晚了，你不回家么？”

　　这话提醒了梁逆，梁逆一把抓住萧遥的衣角，理直气壮说：“你骗我跟人打架，一顿甜品怎么能够，你得给我补偿！”
　　秦川道：“我若不给呢？”
　　梁逆冲他呲牙：“不给我就天天去堵你家店，让你做不成生意。”

　　秦川左眼尾的墨痣一勾，白衣的店主在一霎露出了令梁逆熟悉到恍惚的笑意，那更像是对小孩子展露的笑，有些无奈和宠溺。

　　梁逆难得有些摸不准，心想：“我都暴露得这么明显了，他到底认没认出来我是谁？”
　　秦川则想：“倒还是这么孩子气。”

　　燕京大学的钟楼恰在此时响起整点报时的钟声，声音悠然在街上荡开，秦川听了听，已经是十一点了，随口问道：“你想要什么补偿？”
　　梁逆说：“我要吃肉。”
　　秦川道：“肉没有。我可以给你点一份外卖，炸鸡如何？”
　　梁逆宛如在看一个山顶洞人掏出了手机：“你还会用这个？”
　　秦川奇道：“我为何不会用？你竟然还会问这么没有水准的问题？”
　　梁逆：“……”
　　啧，还挺记仇。

　　梁逆不从：“不吃肉也行，我想吃你做的东西。”
　　“今天太晚了，开伙还要收拾厨房，麻烦。”
　　“那桃花酥我还没吃光呢，吃那个也行。”

　　秦川叹口气，心想怎么就赶不走呢？

　　梁逆舔舔唇，心想怎么就要赶我走呢？

　　“我不耽误太久，”梁逆保证，“我拿了桃花酥就走。”
　　秦川看着他，最终妥协了，轻轻一点头。

　　到了店里秦川就后悔了。

　　他一边系围裙一边心想：怎么就控制不住这手呢？
　　控制不住就控制不住吧，秦川叹口气便坦然，在后厨剩下的食材里挑挑拣拣，在冰箱里看见一碗麦草汁，问：“蒸个青团可好？”

　　后厨和前台隔了一道门和一条长廊，秦川端着温文尔雅的人设，从来不高声讲话，话出口就在空气中散开，传到梁逆耳朵里的时候，已经微弱得几近辨不清。
　　好在梁逆耳聪目明，坐在高脚椅上转圈，扬声应道：“好啊。”

　　秦川走出来看了他一眼，笑：“你倒是悠闲。进来帮忙。”
　　梁逆屁颠屁颠进去帮忙，秦川指挥他：“戴上围裙。先去洗手。”
　　梁逆看了一眼那个围裙，白色布料上印着五颜六色的一群小鸡仔：“看不出来你的爱好这么……”
　　秦川道：“是我老师的。”

　　梁逆撸起袖子洗手，秦川慢悠悠地在他身后从壁橱里舀出小半盆糯米粉：“清明前后的艾草最好，现在过了时候，用麦草汁给你代替一下，等到了清明……”

　　到了清明我再给你做正宗的青团。

　　他心里微微一刺，没有给出承诺，轻描淡写地揭过了这个话题，把装面粉的盆和兑好的水放在梁逆手边：“和面。”
　　梁逆擦干净手，开始揉面，一边揉一边看着秦川在一边泡了杯茶，然后坐在一边看他劳动。“你什么都不干吗？”
　　“和面太没技术含量，”秦川笑眯眯，“面饧好了我再上手。”

　　梁逆只好低头揉面：“朔都遗物是什么？”
　　“是朔都的遗物。”

　　梁逆斜他一眼：“我知道人类的本质是复读机。”
　　“你不知道朔都么？”秦川说，“小时候没听长辈说过？”
　　梁逆耸肩：“我是颗小白菜地里黄，有娘生没爹养。”

　　秦川动作微顿，许久才道：“许多年前，你们妖类居住于妖界，我们人类生存在人界，有一个同时存在于妖界和人界的城池，那便是朔都。朔都是妖界的世外桃源，又是与人间联系的通道，算是妖人两界的平衡点。”秦川说，“朔都建立在一只鹏的尸骨之上。最后一任朔都的主人将整个妖界融入了人间，你们才与我们共同生活在一片大地上。”

　　“最后一任？”

　　“妖界融入人界，朔都之主力竭而死。妖与人共存后，朔都也逐渐没了存在的意义，成了废墟，而今的郢城就建立在朔都的废墟之上。”秦川说，“郢城妖怪的首领遵循旧制，称自己是郢城之主，他们的使命之一就是看守朔都遗留下来的物品。
　　“这是最后那位朔都之主的玉佩，上好的白玉髓制成，传闻朔都之主曾将此物赠与人类，后来被人类的将领归还。朔都之主亡故之时，没留下一物，所以这玉佩地位崇高，受了朔都恩惠的妖族都视它为朔都之主的象征。”

　　“听起来没什么用，你为什么说这东西重要？”
　　秦川弯唇道：“怎么没用？象征意义多重大啊。”

　　梁逆嗤之以鼻：“我要是那朔都之主，知道后代的人拿个装饰品当祖宗牌位供着，能从棺材里跳出来捶他们狗头。”

　　秦川被他的措辞逗笑了，不怎么恭敬地抛了抛祖宗牌位：“这东西最大的用处是养灵，对活着的人的确没什么用，但对死了的人来说，这是保证他们能继续活着的最好容器，所以常年有凶恶的鬼怪虎视眈眈。毕竟人无前生来世，死了就是死了……”

　　言至此秦川想到了什么，笑容不改，眼神却黑漆漆地沉下去，轻声细语道：“可谁又甘心呢。”

　　梁逆背对着他，后脊被这一句话激起了一溜鸟肌。妖兽手上动作停下，霍然扭身看秦川。
　　他是饕餮，又饿了许久，天生对气息的感知灵敏，在那句话出口的瞬间，他在秦川身上闻到了一股自我毁灭的味道。
　　鲜美无比。

　　秦川疑惑地看着他转过身：“怎么了？”
　　秦川身上那股气息眨眼淡下去，梁逆张了张口，默默转回去：“没什么，扭着胯了。”他心事重重、抓心挠肺地继续揉面，没话找话问：“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我的老师告诉我的。”

　　这是秦川第二次提及他的老师，梁逆本以为这老师就是普通的糕点师傅，听了这话才好奇：“你的老师？”
　　秦川上前来，在面盆上绷一张保鲜膜放在一旁饧面，说：“是只朱雀。”

　　秦川来了兴致：“人间竟还有朱雀？他现在在哪？”

　　秦川道：“洗手。”

　　梁逆隐约觉得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闭嘴去洗手。

　　水声哗然里，他听见秦川平淡的声音：“他亡故一百五十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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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老师是朱雀，后面要是写错成凤凰了请提醒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