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迷津》乂二

5、交谈

　　秦川到场的时候，梁逆和岑如溪刚又打完一架，梁逆叼着根棒棒糖蹲在马路牙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一队搬家的蚂蚁，还保持着妖化的状态，岑如溪背着手站在路灯下，聚精会神地看着扑光的萤虫，手里拿着银枪。两人之间的气氛紧绷，却又诡异地和谐。

　　秦川在路口沉默地站了一会，没料到自己会看见这么一副景象，萧遥一头雾水地跟着他站住，兀自紧张着，往他身后藏了藏，抓住了他的衣角。

　　秦川叹口气，向前走了两步，两个人转过头看向他。
　　秦川先看了看岑如溪，问：“受伤了？”
　　岑如溪用大拇指擦了擦脸上的擦伤，没答话。

　　梁逆有些意外地挑眉——秦川的口吻可不像是跟仇人对话。
　　倒像是旧友。

　　秦川不在意他的沉默，目光转向梁逆，在他的黑角上轻盈地一触，而后上前两步看几眼，问：“角怎么回事？”转眼看了一眼岑如溪，“你打断的？”

　　梁逆的右角断了一截，断面看着年代久远，像是被什么利器斩断了。

　　岑如溪摇头，梁逆说：“那捉妖师可没这本事，我这是小时候摔断的。”
　　这谎撒得很没水平，堪比脸上顶着个巴掌印说是自己摔的。
　　“摔断了？”秦川眼尾勾了侃意，“脸着地不成？”
　　梁逆脸皮极厚，煞有其事地耸肩：“还摔丢一个朋友呢。”

　　秦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着黑角，忽然笑了：“不沉么？”
　　梁逆伸手摸了摸：“长了？那我缩短点？”他说着，那角随之收短，“这样？粗细我可控制不了，你就忍忍吧。”

　　可能是梁逆之前的虎狼之词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萧遥的眼角再次抽搐了一下。岑如溪脸色不变，只是干咳了一声，转移话题般看向萧遥：“东西呢？”
　　秦川摊开手，手心躺着玉佩：“这个？”
　　岑如溪点一点头：“给我。”

　　秦川却收回了手：“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岑如溪道：“朔都遗物。”
　　秦川微微笑着，眼神却倏忽冷了：“楚新侯让你来的吧？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也敢丢？郢城之主若不想做，有的是人觊觎那个位置。”
　　岑如溪脸上终于有了些变化：“这是被人偷——”
　　秦川打断他：“你知道是被谁偷的？”他侧头示意了一下萧遥，“他吗？你可确定？”

　　岑如溪抿了一下嘴，皱起眉。
　　秦川摇摇头，叹息地说：“小偷都没查明白。如溪，我知你二人是好友，但如此重要的事情，偏袒只会害楚新侯。”

　　岑如溪不说话，握着银枪的手紧了紧。

　　梁逆蹲在一边，把棒棒糖从嘴里左边倒到右边，愈发看不懂这二人了——秦川的话像是长辈和朋友才能说出的，岑如溪的反应也没有梁逆想象中大。
　　可之前岑如溪提到“秦川”这个名字的时候，脸上的反应也不似作假。

　　气氛有些僵硬，梁逆歪着头等了一会，举起手问：“我打断一下，那个吕轻侯是谁？”
　　秦川说：“是《武林某传》的人物，也叫吕秀才，口才特别好，能说死人的那种。”
　　萧遥没忍住，低头“嗤”地笑出了声。

　　秦川眼里也有了笑，对着萧遥说：“把话说清楚吧。”

　　萧遥看向岑如溪：“你在找这个玉佩是吗？”

　　秦川向旁侧了一步，梁逆站起身往他身边凑，岑如溪转了身正对萧遥，说：“是。”

　　梁逆侧头——秦川向后缩头躲开扫过来的角——悄声对秦川道：“这捉妖师是不是有个毛病叫‘百分百有问必答’？”
　　“他啊，”秦川笑吟吟的，“要不是能打，早死几百回了。”
　　梁逆心领神会——秦川的意思是岑如溪就是个憨憨。

　　梁逆晃了晃脑袋，那长短不一的两只黑角就在秦川的视野里晃，秦川盯了一会，问：“可以摸摸吗？”
　　“什么？我的角？”梁逆低下了头，大度说，“摸吧。”
　　秦川伸手轻轻在梁逆的角上抚过。质地很坚硬，秦川捏了捏，信了梁逆的话——岑如溪的枪砸上去也未必会对这角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

　　秦川摩挲着梁逆断角的截面，想起了梁逆右额角的伤疤，应当就是这断掉的一截造成的伤痕。“什么感觉？”他问。
　　“没什么感觉。角质层能有什么感觉？”梁逆奇道，“你竟然还会问这么没有水准的问题？”

　　秦川默了一下，梁逆用眼角的目光睨他，他的眼睛仍是竖瞳，看着怪凶，笑得却有些少年感十足的促狭：“是不是看什么少儿不宜的本子了？”
　　秦川似笑非笑看他，不轻不重地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

　　“这个玉佩不是我偷的，我今天回校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女孩，她把玉佩扔给我就跑了，紧接着你就出现了，我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萧遥为自己辩解，“我也是受害者。”
　　岑如溪问：“那女孩长什么样？都跟你说了什么？”
　　萧遥比量了个到他鼻梁的高度：“她穿着格子裙和红色的上衣，胸前有一个兔子头像，白皮鞋，鞋上有一只小黄鸭图案，一直没好好站直，但应该有这么高，到耳朵的短头发，眼睛很大，笑起来有一个梨涡……挺漂亮的。”

　　梁逆啧一声：“哟，观察挺仔细嘛。”
　　秦川道：“种族天赋吧。”
　　梁逆奇道：“种族天赋？这小子味道杂得很，已经和正常人类没什么区别，他能有什么种族天赋？他是什么族的？”
　　秦川：“他么……他说他爹是只兔子。”
　　梁逆：“……啥玩意？”

　　萧遥没听见这俩人的窃窃私语，继续说：“她跟我说的话没有一句实话，所以我觉得……可能没什么用……”
　　岑如溪皱眉：“你如何知晓她说的都是假话？”
　　萧遥双手不知所措地在半空画了个圆，又画了两个窜天猴，叹口气说：“就是……就是知道。”他自嘲：“可能是种族天赋吧。”
　　岑如溪道：“你且说。”

　　萧遥挠挠头，求助地看了梁逆一眼：“她说她叫梁祝，是梁大哥的妹妹。”
　　梁逆一口糖差点呛进嗓子里，指着自己鼻子问：“关我什么事？”
　　秦川暗暗叹了口气，怜悯地看一眼梁逆，心想：一对憨憨。

　　萧遥也帮他说话：“梁大哥跟我说他有个妹妹的时候，我知道他说的是假的，所以那女孩这么一说，我就知道她肯定和梁大哥没有关系。”

　　梁逆扬眉看了萧遥一眼，心想这是什么品种的兔子？能吃吗，好吃吗，吃了能让人也拥有分辨谎言的能力吗？

　　岑如溪不打架的时候表情还算活络，此刻也扬眉看了看梁逆，不置可否：“她还说什么？”
　　“她还说要我把玉佩给梁大哥，但这句话太假了，一定是她脱身的托词。”
　　“她往何处跑了？”秦川问。
　　萧遥转了一圈找到当时的位置，指了个方向：“那边。”

　　“她是人类吗？”梁逆问。
　　萧遥有些为难：“这我不知道，应该是吧？她身上没有梁大哥和——和这位捉妖师的压迫感……”说着他看了一眼秦川，闭上了嘴。他也没在秦川身上感受到什么。

　　“见面你就知道我是个妖怪了？”梁逆伸手在萧遥后脑勺上轻拍了一下，“行啊你小子，藏挺深。”
　　萧遥摸了摸头，不知道接什么，就“嘿嘿”傻笑两声。
　　岑如溪道：“抱歉。”

　　萧遥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是跟他道歉，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你也是受害者。”他看向秦川，小心问：“那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岑如溪也随之看向秦川：“朔都遗物还我。”

　　秦川拍拍萧遥的肩：“你走吧。”然后抬头看岑如溪：“东西我不能给你。”
　　岑如溪欲言又止。

　　“在我这里你总该放心。”秦川道，“等你抓到那个偷盗之人，我再还你。”

　　岑如溪皱眉，最后很勉强地点了头：“我知道了。”他一抱拳：“告辞。”

　　萧遥也告辞，他向着秦川和梁逆摆摆手：“再见。”

　　燕京大学十一点封寝，萧遥掐着秒数跑到了宿舍楼，大爷拎着一把锁正准备上锁，等了他几步气喘吁吁的台阶，心地十分善良地站在楼梯最高点睥睨他。萧遥一边喘一边灰溜溜地从门缝中挤进去，冲大爷十分抱歉地笑了笑，然后在走廊里扶着墙捂腰——他跑岔气了。

　　萧遥的宿舍在三楼，他喘了一阵子后往楼上走，在二楼的走廊里听见一声：“萧遥。”
　　萧遥扭头，看见窗外浮着一人。

　　是岑如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