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迷津》乂二

25、坠落

　　秦川不赞同地拢了一下眉，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并没有反驳。
　　燕白露张开手，一道白色的光静静躺在燕白露手中，她将此物往秦川眼前递，秦川脸色霎时变了，听得燕京非人界的主人说：“此物予你。它内含我的妖核精华，刺入饕餮的要害就能绞灭他的神智，让他成为一个只有吞噬本能的容器。这样你也不必担忧他吞噬太多冤魂被污染失控而危害人间，你随时可以让他直接爆体身亡。”

　　冤魂其实单独来说并不可怕，只是迷津中的冤魂太多太多了，一旦门开，汹涌而出的恶意将撕碎一切，短短几分钟就能将燕京化作鬼域。没人能在门打开的瞬间活下来，饕餮也不行，庞大的恶将令饕餮瞬间失控发狂进而死亡，但唯有饕餮能在那一刻拦住最大数量的冤魂，以免它们直接冲进繁华人间。
　　这个方法也是冒险的，因为谁也不知道发狂的饕餮会带来多大的损害，但对付一头大象，总比对付漫天蝗虫来得容易。

　　白光逐渐隐没，那东西造型古朴锋利，是坚硬的白色，像是尖角，又像是匕首。秦川定定地盯着那东西，道：“我不要。”
　　“容不得你任性。”燕白露站了起来，眨眼到秦川眼前，冷冷道，“我不是什么好妖怪，要么我现在把你永远封印在燕京之下，让你这个活的迷津之门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要么你杀了梁逆，立刻打开迷津，利用饕餮的天赋吞灭冤魂，剩下的你若处理不了，就放任它们出来——反正现在燕京人多，总能帮你收拾了。”
　　秦川明白了什么，抬头看她。

　　燕白露冷笑：“我把消息放出去，大张旗鼓叫来这么多大妖，你以为是为了什么？我能感知得到，他们现在都在这片空间之外候着。那些剩下的冤魂可不分敌我，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们。”
　　秦川仍是没动，燕白露警告道：“秦川，你想清楚，这是我的信物，有我的精魄在其中，拿到它的人就算是燕京下一任的主人了，这是妖界的规矩。我死后领域便会崩塌，你离它最近，你若不立刻行动，你觉得你能在争夺之中独善其身吗？你能保证之后的燕京之主不对迷津产生什么想法吗？就算他能跟你和平共处，其他人呢？”

　　秦川自然知道这些道理。迷津的存在，必然招致觊觎，更何况关于迷津的谎言令此地在他们的想象中比实际要好控制。他没法反驳，只能叹息：“梁逆在这里？”
　　如果想要立刻杀饕餮，回店里显然是不现实的。
　　燕白露道：“他跟着你进来了，现在被我关在门外。”
　　秦川看着那匕首，沉默了许久，道：“我知道了。”
　　他探手想要去拿匕首，低声问：“燕姨，您真的要死了吗？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吗？”
　　燕白露道：“若有其他办法，我根本不会叫你来到这里。”
　　秦川道：“我明白了。”

　　他握住了匕首的柄，匕首倏忽倒转，划出一道流光，出其不意地刺进了燕白露的颈窝。秦川脸色不变，稍一抬眼，平和说一声“抱歉”，同时利落地拔出了匕首，向后退开一步。

　　他的动作比行云流水还要流畅三分，燕白露张了张嘴，脸色尽白，却无力谴责什么，只软软跪倒。

　　她的确快死了，这么简单的一刺都无法抗住，她的身体像是瓷器，没有鲜血涌出，而是沿着伤口的裂缝崩碎，象征着生命力的白光一大蓬、一大蓬地从她的身体里散出来。
　　燕白露艰难道：“你……”
　　“燕姨，恕难从命。”秦川看着她，目光是漠然的，嘴角却还挂着浅浅的歉然笑意，有几分毛骨悚然的矛盾，“我自有安排。”
　　燕白露眼中流露出讥讽，断断续续说：“不杀他……你……后悔……”

　　她的身形骤然碎成了沙子般的光点，流沙崩坍在地上，属于燕白露的气息弱下去，整片空间轻微地摇晃起来。秦川先是后退一步，而后警觉地抬起头，只见那些白沙倏忽盘旋拔高，形成了一道光膜扑向了他，将他整个吞没！

　　秦川躲闪不及，只下意识退了一步，眼前五彩缤纷地一花，光膜向着更远处飞快掠去，眨眼已经消失了，而他仍站在原地。
　　他茫然地站了片刻，空间不再摇晃，秦川想了想，若有所悟，轻轻“啊”了一声。

　　门口忽然闯进来一阵风！无形之物带着尖锐的风刃扑向了秦川，秦川背对大门未来得及回身，漆黑的触手骤然从秦川的影子里探出，卷着他的腰腹将他扯进了影子中！
　　秦川一时不备，眼前一花，被漆黑的潮水瞬间吞没，而后失重般向下坠落，落进一个人的怀抱里。
　　那人稳稳地抱住他，半真半假道：“哎呦美人，可真是吓死我了，你怎么不躲？”
　　秦川道：“你给我大展身手的机会了吗？”
　　梁逆看着像是还要嬉皮笑脸说点什么，却顿了一下，收敛了神色，轻轻做了个颠的动作：“你怎么这么轻。”
　　还很瘦，肋骨突兀，硌手。
　　梁逆觉得自己端着一个轻盈的等身手办架子，虽好看却脆弱，忍不小心翼翼、轻拿轻放起来，怕手一抖把人摔在地上就拼不起来了。

　　手办架子从他身上跳下来，被衣服遮了过分的纤瘦和轻盈，看着倒是个活蹦乱跳的好汉模样：“我懂了。”
　　梁逆问：“什么？”
　　“燕白露身死，她的能量都融入了这个领域，使这里固定下来，成为一个独立于现实世界之外的小世界，而你跟着我来到这里，离得太近，也被拉进了这个小世界。”秦川说，“我不确定这是不是她计算好的事情，还是单纯的意外。”

　　梁逆道：“你不是来见她的吗？她怎么死了？”
　　秦川沉默了一会儿。他不想按着燕白露的安排走，既然她已经把自身的死亡计算在其中，那秦川能打破她计划的唯一切入点，就是控制她的死亡时间。
　　他回应道：“我杀了她。”

　　梁逆挑高了一边的眉毛：“嚯，她怎么招惹你了？”
　　秦川不答，伸手碰了碰墙壁，指尖下一圈灰白的涟漪：“这是什么？”
　　眼中所见一切虽然是燕白露房间外长廊的模样，却雾蒙蒙的，蒙着一层水波般的灰色。
　　“中二点说，这里是光和暗交接之处。”梁逆打了个响指，“是影子的世界。”
　　这中二的世界显然不靠谱，梁逆话刚说完，一阵劲风直扫而过，灰色如被撕裂的油画般被一扫而空，一只巨大的虎掌向着梁逆的脸拍了下来！

　　秦川向侧跳开，梁逆妖瞳一竖，一对漆黑的角自额头生出，他反手一爪撕开了虎掌的幻影，鼓荡的风从他身边呼啸而过，一条长尾从猎猎衣摆下甩了出来，鞭子一样在地面上一抽，将水镜般的地面抽裂一道痕。

　　秦川早就向着远处跑去，饕餮喉咙里滚着闷雷的声响，却不恋战，向影子里一沉，眨眼追上了秦川，从守门人的影子中扑出来，利爪撕开了一只扑向秦川后背的白骨蝙蝠。
　　秦川向旁一躲，躲开一道尖锐的利刺，任梁逆在他面前挡开飞蛾扑火的一簇白骨，闲闲评价道：“毫无章法。”
　　梁逆笑出尖锐的獠牙：“野兽捕食，要什么章法？”他握了握手里的碎骨头，看着它们散成一小把光点，好奇问，“这些都是什么玩意？”
　　秦川看了看这一点都不符合物理定律的变化过程，不太确定道：“好像是妖类的魂灵。残破得很……”

　　他忽然站住了。跑了这么久，水镜长廊依旧没有尽头，穹顶高远，彩窗静谧，秦川站在一扇光芒稠似蜂蜜的窗前，梁逆回一下头看他，仿佛看见神灵站在金光里，垂着眼睛无悲无喜。
　　梁逆忽然一哆嗦，觉得自己离他非常遥远，于是上前两步抓住了秦川的手腕：“走啊。”
　　秦川一撩眼皮，抬眼看他，反问：“去哪？”
　　梁逆一时卡住，梁逆身后又有风声响起，秦川一扬下巴：“去抓一只活的。”

　　梁逆回身撕开一只扑面而来的鸟妖，伸手，一层黑影的薄膜裹住了一只扑腾的白骨蝙蝠。黑影化作一个半透明的球，梁逆把球往秦川手里一放：“喏。”
　　秦川手指一抬，在梁逆的角尖上一划，一丝血线从伤口里生了出来。他轻轻一勾手指，血线破开黑球，轻盈地缠上了蝙蝠的骨头。
　　无声无息地，坚硬的骨一接触到血线就融化了，蝙蝠的形体溃散，化作了一团萤火。

　　梁逆盯着他的手指甩了甩尾巴，听秦川道：“的确是残破的妖魂，被这个刚刚成型的小世界吸引过来的。”他仔细感应了一下，接着说，“这个地方对死者残存的灵有着非比寻常的吸引力。”
　　“它们为什么攻击我们？”
　　“死去的东西，对活着的生灵有着难以形容的狂热渴望。”秦川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活着的人。得想办法逃出去，不然要么被困死在这里，要么被这些源源不断的妖灵埋了。”
　　“古话说得好，一力降十会……”
　　“说得的确好，”秦川道，“但这是个千年大妖的领域，你能破还是我能破？”
　　梁逆默默闭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