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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苏醒 ...

  •   秦川行走在梦境里。

      梦里是午后暖洋洋的庭院,他的老师一身白色长褂,在梧桐树下细心地浇着花。
      秦川不吭声,在庭院中央站了一会,然后慢慢走到老师身后。他的老师头也不回道:“又来了?”
      秦川说:“有些想你。”

      老师放下水壶,回身望一望他,笑道:“一百五十年还不足以忘怀么?你向来寡情。”
      秦川回以笑容,戴着圆框眼镜的斯文青年指了指庭院里的一方石桌:“坐。”

      秦川顺从坐下,听潺潺流水般声音柔和流淌:“陪为师下盘棋吧。”

      “老师,这些年我认识了一些人,”秦川执黑子低敛眼睫,看着棋盘说,“有些人诚心相待,有些人居心叵测,大多都很有趣。您可还记得八十年前我跟你说过的岑家?那时我伤得太重,虽养了二十年,依旧是昏昏沉沉,迷津又出现躁动,我着实走不开。好在现在终于了了他一桩心愿,希望他以后能放下这件事情。”

      白子落向天元,持棋者只微微笑着,并不应话。

      秦川继续道:“最近我见您的次数愈发多了,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我恐怕撑不过几个年头了。只是我还没来得及收徒……守门人的职责若不能终结在我这一代,至少不应断在我手里。”

      白子点中了黑龙的命门,秦川不在意,手里把玩着一颗黑玉:“对了,那个小饕餮回来了,长得挺高大,不太好骗了。我总在沉睡,看见他才发觉百年已逝……唉,还是没几分实感,我的印象里那小子就这么高,”他在石凳上比了比,“现在竟要平视了。”

      秦川自顾自说着:“也不知他这些年是如何过的,学艺不精倒是真的,应当也没害过人,我看得出他一直饿着……”

      白衣青年忽出声打断:“你输了。”
      秦川回神看了看棋盘:“啊。我输了。”

      “你心不在焉。”老师温声说,“你很关注那个孩子?”
      “他很适合……我的那个计划。”秦川道,“只是当年他没遵守约定跑了,这百年应是散漫惯了,心野的很,我不确定他会不会受我操纵。”

      老师提醒道:“我知你想让迷津消失,那也的确是一个好法子,可梁逆将会丢掉性命,他怎可能如你所愿?”
      秦川想了想,眉眼弯弯地笑:“试一试罢。他当年就很喜欢与我在一起,而今更是觉得歉疚,十分想补偿我,说不定就能成功呢。”

      “你很喜欢那孩子。舍得?”

      秦川愣上一愣。

      他明确地知道老师是假的,真正的朱雀早就于一百五十年前魂飞魄散,眼前的不过是借思念具现的幻影,本质还是他自己的意识。他与老师的交谈,只是他梳理自己思想的一种方式。
      所以这个问题反倒让他有些意外——原来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很喜欢那只小兽。

      “舍得……”秦川垂头斟酌片刻,缓缓点一点头,“还是舍得的。”
      “现在舍得,养久了可就不一定了。”老师提醒道,“真正要做决定的时候,一旦不忍心了呢?”
      秦川听了这话,看了白衣人一会,平静道:“你是谁?”

      在他的印象里,他的老师太爱这人间了,不可能说出这种逼他去下决定害人性命的话。

      梦境骤然动荡,风和日丽与鸟语花香都消失在漆黑的空间里,坐在对面的“老师”冲他眨眨眼,扬眉勾笑,一张温雅面容骤然染上邪肆气。
      白褂的青年无声向他说了什么,秦川还没看清那唇语的含义,青年一摆手,已将秦川从梦境里驱逐了出去。

      秦川睁开眼睛。

      天色大亮,能让太阳光无功折返的窗帘没拉死,不知被谁缺德地留了一道细缝,金色的暖光正压在秦川眼睛上,刺得他又紧紧闭上了眼,转了个身坐起来,好半天视野中央还插着道黑横杠。
      秦川坐在床边发了一会呆,一抬头,发现空荡荡的房间里多了些东西。

      两个圆扁扁的大土豆霸道躺在房间的正中央。

      秦川先是愣了一下,而后起身走过去查看,这才发现这是两个棕黄色的懒人沙发,绒面很顺滑,手感极柔软,秦川轻轻向下按了按,手臂就被软绵绵地裹了进去。

      哪来的?

      秦川有点好笑地轻轻拍了拍这两只大家伙,清了清嗓子,微微提起声音,侧头向着门的方向喊了一声:“梁逆。”
      梁逆的声音便遥远地秒传回来:“醒啦?那俩懒人沙发我买的,你别当大土豆给扔了啊。”

      秦川试着坐了下去,被软绵绵地包裹住之后舒服地眯了眯眼睛,声音放低,几乎在自语:“谁让你买的?”
      “可是你说的‘想要自己买去’,就半个月前在后厨,那炸了的女鬼能给我作证,你别翻脸不认人啊。”这低微的音量丝毫不影响梁逆听清秦川的话,五感灵敏的饕餮提高了声音强调,“再说我没花你钱——”

      秦川舒服地窝在沙发里,隐隐又有了困意,听了这话慢吞吞地反映了一下,觉得这两个土豆不属于自己,他应该没有权利使用它们,遂挣扎了一下被棉花吞没的身子,想要站起来。
      “哎,坐吧坐吧!”梁逆恰在此时推门进来,看动作就知道秦川想了什么,大度地一摆手:“我都在你这白住了半个月了,咱俩人早就混为一体了,这点东西还分什么你我啊。”

      秦川笑:“什么乱七八糟的。”
      又说:“我睡了半个月?”

      “哪是睡啊,你这是在床上埋了十多天,就差在身上盖层土,”梁逆说,“要不是你隔三差五还喘气,我都要把你当尸体扔了。”
      秦川说:“麻烦你了。”

      这话说得见外,梁逆心头一刺,没说话,定定地看了他一会。
      他的目光太不加掩饰,秦川回以凝望,而后问:“怎么?”
      梁逆用一贯的不着调吹了声流氓的口哨,道:“没什么,看你好看。”

      秦川看了他一会,向他招了招手。

      梁逆不明所以地上前去,弯腰,阴影笼罩在秦川身上,秦川再招了招手:“再低点。”
      梁逆乐得凑更近,笑眯眯地往下贴,高挺的鼻梁几乎相撞。

      这就有些太近了,秦川向后仰了仰头,躲开了些才能看清人,仔细把人看了一遍,然后用老父亲的口吻道:“真的长大了。”
      梁逆眯起眼看他。

      “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就这么高,”秦老父亲慈祥地看着他,在半空比量了一下,“最开始瘦得吓人,后来被我喂得像个糯米球,最喜欢黏着我跑,也不问名字,就没大没小地叫我人类。”
      “你总想着往我厨房钻,还因此挨了不少揍。”秦川的目光向窗外一投,“那时还没有这样的高楼大厦,我后厨后面还有一片院子,我本想着不急,睡一觉再带你去后面玩……”

      梁逆没由来地心慌了一下——这些话像是老年人怀念过往,他仿佛在面前这人身上抓到一缕迟暮的死气。

      秦川忽然不再说了,转过脸指了指自己的右额角问他:“这儿,怎么搞的?”
      梁逆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知道秦川问的是他的断角。倒也没什么不能说,只是梁逆自己不太情愿,自认为自己顶天立地一只妖怪,说真话是在骗人同情。

      正权衡着,梁逆耳朵忽然一动。秦川几乎是同时听见了店外的敲门声,慢吞吞起身,梁逆一边说“你歇着吧老人家”一边出去开门。

      门开了,一个男人站在门外。

      他约莫三十岁,长得很耐看,戴着副金丝眼镜,穿了身休闲西装,扣子不好好扣,看上去很有斯文败类的气质。

      他笑眯眯的,表情看上去是来访故友,但看见梁逆的瞬间脸上的神色就措手不及地变了变,很有点“你丫是谁”的意思。
      梁逆看清来人的瞬间表情也失控了一下,好在他控制住了,有些惊讶说:“慕先生?”
      男人冲他微微一笑:“你认识我?”

      梁逆说:“百年前您救过我。还是您让我带您到燕京来的,说是要找一样东西。”
      男人打量着梁逆,想了又想,这才恍然:“哦……小饕餮。”他越过梁逆的肩膀向店内望,“就你自己吗?”
      梁逆说:“你找店主?”

      秦川恰在此时从遥远的房间走进了店里,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声音不高不低道:“慕流深。”
      梁逆回头看他。秦川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倒是好久不见。”
      慕流深扬着眉打招呼,语气轻快,像个少年人:“的确好久不见啦小川。”
      梁逆问:“你们认识?”

      秦川示意他把人让进来,语气平淡地介绍:“这位是燕京大学汉语言文学系的教授——还在任吧?——曾经是我朋友。”

      慕流深轻车熟路地在柜台前一坐:“我还想问呢,你们认识?”
      秦川指了指梁逆,对着教授微笑地警告:“我养的,别动。”

      梁逆全身震了一下,不敢置信看着秦川,又看了看慕流深,心想我靠你们之间莫非有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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