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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事了 ...

  •   岑如溪皱眉抿唇。

      梁逆连忙表示:“不想说就算了,我也不是那么好奇。”

      可能是一同见过迷津的大门,捉妖师对梁逆已经没有那么敌视,他轻轻摇头,开口道:“当年我还小,没有资格得到一柄属于自己的武器。枪是我三哥最擅长的兵器,那天……岑家族灭的那天,我最后的记忆,是三哥投出枪,穿透了我的胸口。”

      岑如溪下意识按着胸口,“我失血过多失去了意识,后来发生了什么我都不清楚,醒过来的时候身在郢城,楚新侯救了我。她跟我说这武器不错,让我自己决定要不要扔。”
      “于是你就把枪留下了,做你的武器。”梁逆敬佩地看着他,“这枪差点弄死你,你也不怕噬主,心可真大。”

      “后来我去查过,我不信三哥会痛下杀手,我认为他一定被控制了,他无论如何也不会与鬼魂为伍,身上的气息也不对。”岑如溪不理他,皱眉道,“可我伤得太重,躺了太久,再回去时已经没有什么线索留下,三哥的尸体也无影无踪。”

      捉妖师在非人界遍地都是,岑家不是什么大家族,利益相关的“朋友”寥寥几问,表面惋惜几句,扭头还有各自的人生要过。岑如溪坚信这件事之后有一个幕后黑手,为此奔走几十年,而今总算得了一个结果,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却没多少轻松感。

      他神色恍惚喃喃:“我三哥……我曾以为……他是个好人。”
      梁逆道:“反正都已经死了,别想他,没结果。”
      岑如溪摇了摇头,否认他的话似的。

      有一件事岑如溪没有说。那女人说她搜遍岑如玉的记忆,知道岑如溪是最小的、最受宠爱的弟弟,其实并非全对。
      岑如溪排行第七,他们还有一个小妹妹岑如兰。
      她才是被七个哥哥宠爱的那一个。

      许是岑如玉不愿这个年幼的姑娘早早面见死亡,于是抹掉了自己关于她的记忆不让女人知晓,希望她能逃掉——可岑如溪害她失踪了。

      那日滔天血焰,遍地血和尸体,岑如溪破开一只嘶吼的鬼魂,惶惶间寻到了小妹。人间地狱里她不知所措在哭,可看见了哥哥却又破涕为笑,向他跑来,手里攥着一颗七哥最喜欢的糖。
      在他向她迎去之前,银枪携风而来,甩开了小小的女孩,笔直地穿透了他的胸膛——

      岑如溪猛然闭了闭眼睛。

      他把她弄丢了。这么多年,再未找到过,可能再也找不到了。

      他这么恹恹地想过一遍,听梁逆问:“有个事儿我觉得我不当讲——你和秦川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之间的梁子和这件事有关吗?”
      岑如溪抬眼看他,沉默了一会:“不当讲还问?”
      “这事儿我好奇,你不说我也想让你说。”梁逆恬不知耻说。

      “当年我与他交好,知他很强,家族山门被破时传信给他过,问他能不能来帮帮我们。”岑如溪道,“他应了,可他没有来。”

      梁逆张了张口:“秦川不是言而无信的人,应当是有什么事情绊住了——”
      岑如溪道:“我当然知晓。后来养伤的时候,我一直在等他,他也没有给我解释。”

      “你没来问过他?”
      “没有。”岑如溪低笑了一声道,“我在郢城住了整整一年,他都不曾来过,那我也没必要跑到燕京来自讨没趣。前些年我也到过燕京,拜访过燕京非人界当时的城主,没有见过他,他也没来寻我。”

      梁逆好奇道:“我以为守门人就是燕京非人界的老大了。”
      “守门人是特殊的存在,非人界都敬上三分,但他只管迷津的一亩三分地,其他地方不碰。”
      梁逆向着他闻到的秦川气息所在的房间扬了扬下巴:“既然他现在就在屋子里躺着,你不问两句?”

      岑如溪无声站住了,思考了半晌。
      梁逆没等他自己跟自己在脑子里打完架,扯住他就往屋子里走:“他身上气息开始活跃了,应当是快醒了,走走走,一起进去慰问下病号。”

      岑如溪象征性地挣了挣,挣不开,便任他把自己拉进了屋子里。

      秦川梦到了小时候。

      百多年前燕京的规划局没意识到多年后这地方会挤得像菜市场,对土地的占用格外宽容。从长廊走进后厨,再从后厨穿出去,有一片老师自己打理的院子。白墙红瓦,一棵古老梧桐生长在院子中央。

      那时他还是个孩子,刚被老师领回来,青年带着他在店里转了一圈,给他安排了个房间,最后把他领到了院子里。他只拘谨地拉着身旁青年的手指,低着头不敢四处望,听头顶温温和和的声音:“你可有名字?”
      秦川那时不叫秦川,安静地回应:“有的。”
      听他半晌没下文,青年柔声说:“怎么?不喜欢那个名字?”
      男孩抿了一下唇。

      青年戴着副圆框的薄镜,身姿高挑,举手投足有种骨子里的贵气,眉目温和,声音含笑:“好,那再起一个吧。以后你随我姓秦,想个名可好?”

      男孩想了一会。他没上过学,不认得几个大字,勉强想了一个:“我在家中排第三……”
      青年道:“三字有些随便了,不如改成‘川’吧。”
      男孩重复:“川。”

      “川,贯穿通流水也。”青年笑,“流水生而不息,韧而不摧,倒是好寓意。小川,要好好长大。”
      孩童敏感,听出了话语里的期待,仰头望一望青年。

      他是不太懂这种情感的,但不妨碍他喜欢这种被注视的温柔,于是点头应下:“好。”
      青年笑着拉着他往前走几步,轻轻一推他的后背:“去吧。”

      他有一瞬的疑惑——去哪呢,老师?
      青年说:“回去吧。”

      秦川忽然明白。

      这里温暖而安宁,所以一定是梦间。
      他得回去——回到那混乱的尘世里去。

      听觉是最先复苏的,在一片漆黑的泥沼里,他先是听见了声音:“你这卧室可真够朴素的。”
      是梁逆的声音。秦川没有力气,不应他。

      静了好久,那声音才再响起:“……其实我并不想吃你,从最初就没有。我小时候只是被事物的香气吸引而来,后来是真心把你当朋友的。再后来我没有遵守约定,我很后悔,回来找过你许多次,可你都不在。我又等了你五年,可你还是不见我。我放弃了,可还是不甘心,每年都要回来一趟。”
      低低的,勾着讨好的尾音。

      秦川在黑暗和痛苦中不自觉地走起神——当年他那么小一只,圆糯糯的,像个团子……到现在这般高大了,话语里却还有点年幼时的软。

      “转眼就一百年了。我都快忘记我为什么每年都往燕京跑了,结果竟然遇上了你。说实话我挺开心的,但又不能立马放心。”梁逆坐在床沿,背对着秦川,垂着眼,语气近乎柔软:“你得体谅我嘛。我是个孤儿,在人间走了百年,什么人心不古没见过,谁知道站在我面前的是当年的奸商,还是个什么忒修斯之船。”

      虽然戒备,可幼时的记忆和愧疚太深,梁逆忍不住要靠近些,却又不敢太亲近。

      他得先欺骗自己真的对店主图谋不轨,才能藏住快要欢快摇摆起来的尾巴。

      “你记得我,为什么非要藏着,假装不认识?”梁逆回头侧俯身,气息几乎呼在秦川耳侧,“当年我没信守约定,是我做错了,一直在等你的怪罪。可你后来去哪了?”
      话音消散,房间里陷入一片难言的寂静。梁逆保持着高难度转体不动,角落里的岑如溪狠狠掐着眉心,心想自己到底是进来做什么的?

      梁逆目光从躺着的人的领口向上,一寸一寸扫过秦川的喉结、嘴唇、鼻梁和眼,最后落在左眼角那一点小痣上。
      秦川的肤色冷白,静静躺在那里,体温冷,心跳都是轻微的,了无生机。

      梁逆心里忽然升起一种怪异的冲动,于是向前蹭了蹭,轻轻说:“秦川,我知道你醒了。再不睁眼,我亲你了。”

      岑如溪震惊地拧了一把自己大腿,思考着要不要一枪把这流氓叉出去。

      秦川忽地笑了。精美脆弱的瓷器微微睁开眼,坚韧的生机就从黑白分明的色泽里流出来,他霎时灵动地“活”在梁逆眼前,抬了手轻轻一推梁逆的头:“别闹,小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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