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迷津》乂二

13、破局

　　她只是笑。怀澈普通人类的身子撑不住怨气深重的孤魂野鬼的侵蚀，她身上布满了黑丝，皮肤开裂，鲜血一线一线地滚在素白的手臂上，然后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萧遥看得不忍，小声说：“她说我有她仇人的血脉，她要赶尽杀绝。按她的说法，我是捉妖师的后代。”

　　“像你这样血脉混杂的，哪怕是我也至多辨得出三代的血气，”梁逆头也不回说，“你爷爷辈有没有哪条野路子上的捉妖师？”
　　萧遥一脸实打实的疑惑：“我爷爷……我爹是个孤儿。”

　　怀澈再次冲了过来，梁逆啧了一声跟她打在一起，秦川提醒了一句：“先别下重手。”
　　梁逆游刃有余地应了一声：“知道。”

　　秦川问：“母亲那边呢？”
　　“我妈是个普通人类啊，”萧遥挠了挠头，“我外公和我外婆——”

　　他猛然卡了壳。

　　“……我外婆姓岑，”萧遥倒吸一口冷气，“山今岑。”
　　顿了顿，他更深一步补充：“她叫岑如兰。”
　　秦川闻言倒是愣了：“阿兰？”

　　萧遥望向他，从这个称呼里他有了种不太好的预感。
　　“如溪有个小胞妹叫这个名字，当年失踪了，他找了许久也没找到，”秦川低声说，“她……很喜欢到我这里来玩。”

　　“等等再叙旧！”梁逆喊，“这女人的力量在变强！”

　　秦川微微眯了一下眼，抬手向怀澈一按。庞然重压落在了女孩的肩头，将她碾在了地面上，她身上黑丝销蚀，喉咙里发出一声痛嘶。
　　“你想杀岑家的人。”秦川轻轻道，“八十多年前，岑家被灭门……可与你有关？”
　　她抬起鲜血淋漓的一张脸，笑意粲然：“那是我做的。”

　　秦川沉默无声，梁逆却在他身上嗅到一股极度危险的气息。

　　梁逆舔了舔虎牙。

　　情感对饕餮而言是至上的盛宴，越浓烈越鲜美，怀澈在他眼里就是一盘大餐，他一直强忍着把怀澈撕成碎片、拆吃入腹的食欲。秦川身上散露出的情绪很淡，本不该引起他注意的，可这气息无比凌冽，在这片充斥着甜腻厚重的恨意的空间里，它鲜明地劈开一道新鲜冰冷的缝隙，将他快要上头的本能强压了下去。

　　秦川抬起的手掌缓慢坚定地下压，怀澈身上发出刺耳的断裂声，她猛然跪地，鲜血染透了衣衫，可她偏偏在笑，笑容讥诮。

　　“店主，”萧遥道，“她——怀澈会被压扁的！”
　　“此人已经占据了怀澈的身躯，属于怀澈的意识已经消失了，”秦川不停手，解释道，“你认识的那个女孩已经死了。”
　　“没死，”萧遥想到了怀澈那个求救的眼神，急道，慌忙拉住秦川的手臂，“怀澈没有死！”

　　秦川停住了手，疑问地看向萧遥。
　　“她还活着，您信我！”
　　秦川再看向地上的血人，缓缓卷起了眉。

　　“你老师说的没错，秦川，你可真是轻信于人，”梁逆把袖子撸上上臂，漫不经心道，“也没关系，活了死了都无所谓，早晚都得死，一并杀了就是。”

　　秦川半晌未应，梁逆回眸，声音轻松含笑，眼里却严寒一片：“秦川，若放这厉鬼横行，她会害死多少人？一个普通人的命罢了，你想因小失大吗？”

　　萧遥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冷酷的言论，震惊道：“梁大哥，那是一条命！”
　　“我知道，”梁逆道，“人命很贵重吗？”
　　“当然！不然你们为什么要救我？我的命是命，她的命就不是了吗？”

　　梁逆被他的天真论调逗笑了：“嚯，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能听见这个句式呢？救你是因为秦川答应了岑如溪多注意你，更何况现在知道你是岑家的后代，秦川和岑如溪都会保你。而她有什么？同样是命，你的命就是比她重要，你有什么办法？”

　　萧遥被顶得哑口无言，梁逆看向秦川：“你再不吱声我默认你同意我的话了啊。”
　　“不行，”秦川道，“不能在这杀她。”
　　梁逆眯了眯眼。

　　秦川说的不是“不能杀”，而是“不能在这杀”。

　　秦川上前来，怀澈依旧被压在原地不能动，骨骼血肉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她跟着秦川的步子缓缓抬起头，眸色深沉。

　　“你想我动手杀怀澈，”秦川道，“你想在我这里制造一个冤魂。”
　　占据怀澈身体的女人笑得妩媚：“不错，那个小姑娘的确没死。守门人，我知道最近门那边很活跃，只要那个小姑娘死了，我有的是办法让她变成冤魂。我一个人的怨气已经到平衡的极限了吧？哪怕多一点点的外力，都会引那边撞门，门就很有可能被打开——”

　　秦川忽然抬手掐住了她的脖子，接触到的地方黑丝瞬间溃散，藏在怀澈身体里的魂魄发出一声痛呼，黑气丝缕从怀澈的天灵盖逸散出来。

　　秦川轻声说：“你好大的胆子。”

　　女人继续笑，她痛得声音在颤，可神色看不出痛苦，反而充斥着快意：“你能怎么办呢，守门人？现在杀我，她也会死，我会把她转变成冤魂，你担不起门破的风险；不杀我……在这阴阳的缝隙里，我的力量恢复很快，再拖一阵，你就困不住我了——也护不住那个岑家的小子。我要杀了他！”

　　冤魂的偏执是它们行动的根本动力，女人死后执意要杀岑家的人，早就没有理智可言，现在目标就在眼前，她拼了命也不会让萧遥活。
　　她的力量果然在增强，这样说着，她身上的黑色再浓郁了几分，皮肤崩开了更多的伤口，鲜血淋漓中，她竟站了起来，摇摇欲坠地直视秦川，笑意嘲讽：“快点做决定啊。”

　　秦川道：“梁逆，过来搭把手。”
　　梁逆也不多问，站到他身边。秦川轻轻一点他的眉心：“借我一点你的力量。”

　　梁逆放开所有防备，将天赋力量具象化逼到眉心任他借，冰冷冷的竖瞳只是盯紧了怀澈的动作。秦川从他眉心点出一朵跳跃的红色，而后咬破另一只手的食指。鲜血从伤口渗出，却不流下，反而向上勾勒出一个小巧的笼子。
　　秦川遥遥向萧遥一指：“来。”

　　萧遥不受控制地向前踏了一步，然后整个人瘫在了地上，一道半透明的光从他身体里抽离落在了血液的笼里，萧遥的声音从光中传出来：“怎么回事？！”
　　梁逆眉头跳了跳——秦川竟然将萧遥的魂魄抽出来了。

　　“给你五分钟，把怀澈带出来。”秦川收手，将血笼收成了个球体。

　　梁逆乐了：“哎哟，这可真像个仓鼠球。”

　　秦川向仓鼠球里的仓鼠眉心一点，将那朵跳跃的红色打进萧遥的魂魄里：“借你的。用心去感知她的情绪，找到后把她拉进笼里，千万不要出去。”
　　萧遥应该是想抗议：“等一下——我不——”

　　秦川轻轻一敲仓鼠球，上面流动的血液凝作半透明的膜，将萧遥的声音隔绝在内。他手上血还没止，秦川抬手在怀澈面上悬空用力一扯，血液构成丝线的网探入怀澈的皮肤，一层漆黑的雾气隐隐被鲜红的丝扯离了怀澈的面容，它嘶叫着挣扎，秦川向后踏了一步皱着眉与它角力，另只手趁机将仓鼠球扔了进去。

　　鲜红的仓鼠球无声无息地没入了黑雾，秦川手指一勾，鲜血的丝网瞬间断裂，化作液体淋了怀澈满脸，被触碰到的黑气发出消融的“嘶”响。

　　怀澈脸上升起了怒意：“你做了什么？！”

　　占据怀澈身躯的魂魄便是那片黑雾，黑雾可能在攻击仓鼠球，秦川手指上的伤口豁然裂开，深深地切进掌心，鲜血小溪一样流了满手。他感觉不到痛似的攥了拳，甚至还能好言好语地解释：“你如果没有吞噬怀澈，她的灵魂必然被你裹在魂魄的深处。把她带出来，我不怕误伤到她，便有得是办法对付你这样的冤魂。”
　　他笑了笑：“毕竟这是我的本行，业务熟。”

　　怀澈眼神一厉，背后的黑气涌动，眼看就要扑上来。秦川动都不必动，无形的重量再次压在她的背脊上，梁逆也帮忙，漆黑的影子泥沼一样缠绕上她的四肢，她被固定距离秦川一步之遥的地方，奋力挣扎，却动弹不得。
　　秦川垂着眼看她，狰狞爬上了少女的面容，她像个地狱深处爬出来的厉鬼。

　　他眼前忽然有了重影，秦川缓缓眨着眼睛，一时恍惚，思绪有瞬间的空白——直到手腕被人抓住，轻轻托了起来。
　　秦川回神侧头，梁逆正托着他受伤的手，一点一点把他紧握的手指打开。秦川正集中注意力去感应黑雾里的萧遥，乖巧的大学生进展飞快，眼下已经到了黑雾的中央，秦川隐约能感应到怀澈魂魄微弱的光，于是没说话，顺从地随着梁逆的动作张开手。

　　梁逆看着他满手的血，惋惜道：“可惜了。”
　　秦川轻轻笑：“你去拿个碗，还能接不少。”
　　梁逆竟认真地摇了摇头：“我不吃人的。”又叹了口气愁眉苦脸道：“快点止血吧，你味道特别好，我怕我忍不住。”
　　他看起来的确不太能忍住，眼看着头越凑越低，尖锐的犬牙几乎能反光。

　　秦川道：“你倒是诚实。”
　　梁逆猛一拔脑袋，一脸壮士赴死的决然，手上勾着漆黑的影子飞快在秦川手腕上绕了几圈，将秦川的伤口糊住了——看上去像是秦川手里握着团漆黑的、水加多了的面。

　　这造型实在不敢恭维，秦川想了想，没从疲惫的脑海里搜刮出一个好词，于是别过了眼睛。

　　怀澈忽然抽搐了一下，秦川眼神一凝，抬手，糊着黑面的手对准她的脸，手指用力向外一抽。黑雾从怀澈的口鼻涌出，一团红色的光球猛然从雾中弹了出来，飞向了秦川的手。
　　红光里有两团白光，秦川手指勾出了其中印着浅淡红纹的一个，那光团一出来就兴奋地大叫：“我做到了——”

　　他还没叫完，秦川已经屈指将光芒向萧遥的躯壳一弹，白光立刻飞坠了过去，萧遥激灵灵一颤，猛然睁开了眼。秦川再把留在手指尖的红纹敲回梁逆的额头，然后随手把仓鼠球扔给了梁逆：“帮我拿一下。”
　　他扯掉了手上的黑影，向怀澈走去。

　　怀澈用力挣扎起来，眼里是强撑出的镇定：“别……不要碰我！”
　　秦川无声将手按在了怀澈头顶。

　　梁逆有所预感地捂住了耳朵，下一秒，凄厉的惨叫划破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