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栖我寒剑》时还读我书

2、第 2 章

　　百仙郡为人间供奉仙人所建，下辖七城，呈北斗状分散在漠北与江南。传闻中，来人间斩妖除魔的仙人会在城中歇脚。摇光城便设在江南。

　　九月九重阳，满城桂花香。

　　发财街上的这家长生客栈生意一向不好，却临着棵不知几百年的木樨，一至清秋，满眼灿金丹桂，满室生香，是以这时倒有些来喝茶赏花的客人。

　　大堂角落的位置临着窗，天光并着繁茂的桂影斜照在桌面之上，很有些意趣。

　　段萤大喇喇坐在窗下的桂木树荫处，神情肆意潇洒，朝店小二伸出四根手指：“四碗阳春寿面，其中一碗不放葱花，放两个荷包蛋——”他玉白的手握着一把乌黑折扇，指向端坐在自己对面的人，道：“给他。再来一坛桂花酒。”

　　段萤对面那人一身白衣，貌似谪仙，神情却冷若冰霜，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人气，令人看了便不自觉敬畏三分。

　　小二不敢看雪霁，便将视线又放在段萤身上，他越看越觉得，即使在这美人云集的摇光城，这位客人的脸也生得少有的俊美。

　　再欲多看几眼，却突觉寒意自心底升起，浸透四肢百骸，便连忙收回眼神备菜去了。

　　段萤右手边坐着那个名叫郑风的姑娘，她一头乌发，凤眼高眉，神情高傲，此时正抱着臂，眼神凌厉地打量着段萤，一把金灿灿的剑靠在墙边。

　　她道：“你说，你是被九头蛇掳到江边的？哼，我倒是第一次见到在那蛇口下活下来的凡人。”看着看着她便有些脸红，她移开了视线嘀嘀咕咕道：“一个男人生那么好看做什么……”

　　段萤对她话里的怀疑混不在意，只是倒了杯热茶放在面庞乖巧稚嫩的白衣少女面前：“小银鱼，喝茶。”他眼里竟泄出些许慈爱之色。

　　第二杯用折扇推至对面，段萤面上带着明灭难辨的笑：“仙君，喝茶。”

　　这时他才将最后一杯茶放在郑风面前，道：“仙子，喝茶。”

　　此次九头蛇作乱人间，除东皇外，仙门各派皆派出年轻弟子，以作试炼，仙山云浮派出的便是银鱼与姬风。

　　云浮在仙门各派中并不闻名，人丁倒是兴盛，却少有天赋卓绝的弟子。

　　兴许是为了保住自己不多的好根苗，此次竟派了掌门排行最小的弟子雪霁仙君暗中保护——那个当年初出茅庐就独下九幽、一把雪魄弓大杀四方的雪霁仙君，嗜血好杀暴虐恣睢的性情仙界罕见，便被叫做肆戾君。

　　郑风年纪小，自然没见过自家师叔传说中凶神恶煞的模样，此时便看向雪霁直言直语道：“小师叔，锁恶江两岸十八重山脉十八道山禁，越靠近锁恶江被镇的妖邪越为厉害，镇在江心的，可是那个能毁天灭地的大魔头——耀夜。”

　　说到这郑风压低声音道：“一个凡人如何能在那种地方活下来？小师叔，您真要把如此可疑之人带回云浮山吗？”

　　雪霁闻言只是拿起茶杯，品了口茶，他看向伸到窗口的丹桂，琉璃色的眸子被光影照得如同纯净的琥珀：“嗯。”他道。

　　郑风看着师叔的模样，便觉得外头那些人实在没有眼光，竟将这样一个冰清玉粹之人唤作杀神，她最敬重的师叔都这样说，当下便再无意见，只是点头说好。

　　摇光城离锁恶江很近，是以不少弟子回程时来这里歇脚。

　　许是郑风的声音大了些，隔壁桌的年轻人便也聊起五百年前那场仙魔大战。

　　“这位仙友，”一人低声道：“那耀夜君当真被压在锁恶江心？”

　　另一人对此讳莫如深本不想谈，却到底还是将声音压得更低些，道：“那能有假？听说那魔头因太丑，便常戴金刚怒目面具，提一柄破神刀，那时他差点就将东皇门下三千仙客屠了个干净，仙门各派费尽心血才将他引至锁恶江边合力斩杀，那魔头魂飞魄散，尸身却不腐朽，便只好将他压在江心。”

　　“为防生变，东皇长老以己魂魄为祭，在江底布满锁魔大阵，更是在周围连下十八道山禁，自此之后，那锁恶江才成为我仙门镇邪锁魔之地。”

　　……

　　段萤一手托腮听着邻桌的闲话，一边将墨黑的扇子抵在下巴上，直直看着对面的白衣谪仙，雪霁却依旧望着窗外的桂树，不知在想什么，银鱼乖巧地喝着茶，郑风则百无聊赖地盯着师妹发呆。

　　此时，夕色已近，窗外灯火四起，四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并一坛桂花酒已经送来。

　　段萤被蓦然亮起的灯光刺得眼睛眨了眨，却浑不在意，只将黑色折扇打在掌心，灿然一笑，道：“诸位，我们用饭吧。”

　　说着他打开那坛醇香扑鼻的桂花酒，倒在自己碗中，笑道：“你们还小，不可饮酒，这酒我便一人享用啦。”说罢将一碗酒痛快一饮而尽。

　　雪霁闻言转过身，先看了眼段萤似是被酒意染得微红的眸，随即淡淡道：“什么时候你才懂，我已不是个孩子了。”说罢眉头微皱，似是暗自微恼，他再不看段萤，只是拿起竹箸，低头吃那碗加了两个荷包蛋的阳春面。

　　段萤猛地睁大了眼睛，心头大震：“你……”

　　刚要发问，却瞥见雪霁拿竹筷的那只手，皓白的腕处有颗血一般的红痣，他一怔，便垂了眸，唇角浮起一抹淡淡的自嘲之笑。

　　又一碗桂花酒下肚，段萤脑海中终于沉浮些许尘封往事。

　　……

　　传闻中毁天灭地无恶不作的大魔头耀夜君，其实收了三个徒儿——准确来说是四个，只不过第四个那时还是个两岁的女娃娃，未来得及行拜师礼。

　　第三个徒儿在那之前自然是最小的徒弟，那是个很努力却笨拙得学不会任何法术、不爱说话不爱笑却好害羞的清瘦少年，那是个很惹人怜爱的好看少年。

　　后来，他亲手用禁术挖去那少年所有记忆，禁术施后，药石无医，神鬼无解，只余一颗永不消失的红痣为结。

　　在那些很好的日子里，耀夜君粗枝大叶懒散惯了，徒儿过生辰也只会带着他们到人间的馆子里，给每人点上一碗阳春寿面，过生辰的那个，给加上两个荷包蛋。

　　耀夜君那第三个徒儿——那个让他连死后都很放心不下的少年，生辰便是九月九重阳节。

　　……

　　五百年了——饮下最后一碗桂花酒时，段萤看向窗外灯火辉煌处的重重飞檐、桂树、花灯、人影，微微失落地想——也确实该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