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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圣旨 ...

  •   因为驻藩辽东,无旨不得擅离的雍王本就不该出现在山东地面上。

      就算他找甚么借口请旨前来,也不该有这样多的私兵。

      他手下只有一千五百名禁军的名额,而此刻出现在山上山下雍王兵马的,已足足两千有余。

      这些人都是以山匪名义暗暗养在这一带的,沈敬为之贡献了许多粮草兵饷。

      而此刻,他要被这些人杀了。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他曾经以为自己是手握良弓的猎手,被毒死的那些人才是走狗,却没想到,在雍王眼中,自己和那些人原没甚么分别。

      面前果不其然有一队人拦住去路,刀在手,弓上弦,劲弩平端,正前方步兵长戟,两侧骑兵快刀,足足五十人,十人一什,五人一伍,标准军阵队列。

      好大阵仗啊,只截杀他沈敬一个,沈敬何德何能。

      沈敬身边只有不到二十人还在垂死挣扎,他们绝望地挥舞着兵器,呼喝着冲上去,然后被绞杀。

      沈敬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五十人中只动了不到一半,这些军卒只需要按部就班跟着口令踏步,出击,收回,上弦,射,机械的动作形成完美严密的军阵,沈敬身边的死士武功再高,深陷军阵也只有落个被绞碎的下场。

      却还有至少三十人依旧望着沈敬,他们的目标只有沈敬。

      沈敬,杀无赦。

      知晓雍王太多秘密,沈敬自知已绝无生路。他惨笑着甩开死士扶住他的手,遥望沈家大宅,那里的火光已然冲天而起。

      绝望笼罩住沈敬的心,他的手从怀中撤出,手中一枚焰火筒轻轻掉落,沾了些雪粉,滚落路边。

      报信给家人根本已毫无用处。

      天边光芒隐隐,微露晨曦,原来很可能看不到今日黎明的,是他。

      至于那个原先被他已经当成死人的陈习与,如今却安全得不能再安全,林霖要不是身披重甲不好解开,就恨不得把他揣进怀里藏着了。

      他只穿破破烂烂的贴身小衣,浑身已被冻得冰凉麻木,双手双腿划破无数血口,头发都散了半边,直是狼狈不堪,林霖心痛得要死,叫人弄来一床被子,把他整个人裹住就要往后方送,陈习与却吸着鼻涕摆手拒绝了。

      “官印我替你找回来,不用担心。”

      “不是官印。”

      “陈庆死不了,我的人盯着呢,被围在中间那些人都死不了。”

      “不是陈庆。”

      “证据我肯定能拿到手,你担心甚么?”

      “不是证据。”

      林霖忍着怒气:“那是甚么?”

      陈习与从被窝里伸出手,抓过旁边人递来的手帕擤一把鼻涕,鼻音浓重地道:“沈敬说他是受宗王主使,我觉得这话不可信。”

      林霖点头:“嗯,不可信。”

      陈习与又道:“我没有证据,不过现在沈敬死了,对谁最有利,谁就最可疑,宗王已经借沈敬的口在我这里挂了名号,在我已经逃离的前提下,杀死沈敬,对宗王毫无益处,宗王只要不是蠢人,就不会做这种蠢事。”

      “嗯,他不会做这种事。”

      陈习与又擤了一把鼻涕,心中已有些怒意:“你领着这些人埋伏在这里,看那边打得血肉横飞也不管管,分明是等着他们打完,自己再去渔翁得利,显见得胸有成竹。所以,你心知肚明那些是甚么人,对不对?”

      林霖从马上弯下腰,摸了摸陈习与乱七八糟的头发,低声道:“回头再和你解释。”他歉意一笑,示意兵卒将陈习与尽快带走,自己高踞马上,凝神盯着渐渐亮起来的天空。

      响亮的鸣镝随着朝阳一起升起,林霖的手猛地向下一挥。

      出阵!

      军阵对军阵。兵甲武器没甚么区别,行军布阵没甚么区别,指挥者的才能也没甚么大的区别,所不同的是,有没有实际战场铁血的历练,是不是真的将收割人命只当作收割庄稼一样轻描淡写。

      包括敌人,也包括自己。

      雍王的兵在顺境之下,可以压倒性地去收割那些悍匪的性命,但当屠刀举在自己头顶时,他们胆寒了。

      他们不怕杀人,可是他们怕死。

      战场上,谁怕死,转身逃了,谁多半会先死。

      雍王的私兵没有上过真正的战场,他们空有军阵之型,却无军阵之胆。而这一切,恰好是林霖最不缺的。他带的这支兵都是老兵,每一个人都曾在定州前线浴血厮杀,每一个人都杀过人,每一个人都曾经险些被杀。

      两千对两千,人数相当,然而两军对阵,勇者胜。

      带着对生命绝对的冷漠,他们队列严整,步伐均匀,一步步踏进。

      一步,一喝,一杀。

      断肢残臂,血流成河。

      雍王所部兵败如山倒。

      军旗挥舞变幻,残余的雍王部迅速收缩,且战且退,在山脚下以道观为中心重新结阵,摆出坚守的姿态。

      林霖喝令所部停止进攻,两翼前探,形成包围之势,劲弩平端对准战圈中心。

      只要一声令下,三层劲弩轮番发射,万箭攒心,外层虎视眈眈的长戟快刀收割残余,圈中人必然有死无生。

      没有人会怀疑他们的杀意。当此重重杀机,竟有几匹马腿一软跪倒在地,马上骑士被掀翻在地,半晌爬不起来。

      雍王部领头的那个将军已汗湿重衣,面甲下面的汗珠大颗大颗地滚落,腌得他眼珠子生疼,却一眨也不敢眨盯着林霖。

      林霖没有戴头盔,头上是一方青布书生巾,看起来文质彬彬,但方才所有那些命令都是他发出来的,距离太远,听不清他说什么,只知道他身边手握两杆军旗的兵卒发出的旗语变化非常繁复,对方军阵也就跟着各种精妙变化,包抄、突袭、分割、进攻、迂回……每一步都仿佛料敌机先,将他死死控制住。

      就好像一个高明的棋手和一个初入门的棋童对弈,举重若轻,化解掉他所有的攻势,随手的反击,却让他难以应对。

      这不是多读几本兵法可以逾越的鸿沟,这个对手的战法分明是在实战中磨砺出来的,自己不过纸上谈兵,他却是身经百战。

      整个战局都在对手操控之下,是死是活,自己已无能为力。

      将为兵之胆,他的退缩惶恐,无论如何掩饰,手下人还是看出来了。

      雍王部涌起一阵骚动,阵脚开始不稳,那将军心中更慌。

      对雍王部来说,这是无比漫长的对峙,而对于林霖,他只是在等待一个既定的结果。

      天光大亮时,一直紧闭的道观大门吱呀一声打开。

      两个黄衣人一左一右并肩而出,拂尘轻摆,雪白的尘尾软软搭在手臂上,低眉敛袖而立,高傲平静地宛如面前不是杀意四溢的军阵,而是顶礼膜拜的民众。

      他们高高在上,蔑视众生。

      黄衣人身后是两列红衣小婢鱼贯而出,姿容婉媚,香风隐隐,巧笑嫣然。

      小婢究竟是女子,沉不住气,开始还镇定,出得门来,鼻端是顺着山风送来的血腥气,眼望是无数凶神恶煞的军人,不由得花容失色。

      林霖微微一笑,跳下马,向道观门口迎去。

      道观内徐徐走出一人,头戴金丝冠,一身锦缎常服,袍角袖口细细绣着同色海水江崖纹。方面大耳,形貌威武。

      林霖遥遥抱拳行了一礼,朗声道:“雍王殿下万安,下官乃枢密院都副承旨林霖,今奉旨剿匪,惊扰殿下。望殿下恕下官甲胄在身,不能全礼。”

      雍王上下打量了林霖一眼,淡淡道:“都副承旨?怎么跑来兖州地面上剿匪?”

      林霖道:“此事说来话长。殿下请回道观歇息,待下官处理完外间的事情,再入内向殿下请罪。”

      雍王冷哼一声:“处理甚么事情?孤一觉醒来,所带私兵已被你莫名其妙杀了许多,你剿的究竟是匪,还是孤?”

      林霖笑道:“殿下说笑了,殿下所辖私兵乃千五之数,而出现在此地滥杀民众的兵卒已有两千,怎么会是殿下的私兵?”他瞟一眼站在雍王旁边明晃晃打着雍王旗号的兵卒,眼珠一转,又改口道,“此时人数不对,定是匪人趁乱混入殿下阵中,只怕意图对殿下不利,下官更要查个清楚了。”

      他一挥手:“来人呐!给我好生搜查,不能让一个贼子漏网!”

      陈习与在不远处的马车里裹着被子一个劲打喷嚏,还是没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林霖这厮实在是无耻不要脸到一定境界了。

      雍王也被气得半死,戟指喝道:“站住!孤在此,谁敢造次!”

      他怒视林霖:“孤的私兵的确只有千五,其他的人是莱州地方派来保护孤的厢军,难道林副承旨连这个也要管?”

      林霖一挑眉:“哦?原来是莱州厢军。那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了。我倒不知莱州军方如此富裕,连厢军都配了全套兵甲,竟和殿下王府私兵看起来一模一样。”

      雍王重重哼了一声,道:“你滥杀无辜,指良为盗的恶行,孤回头再具本上奏,你且速速收兵退去,不要惊扰了孤的家眷。”

      林霖笑道:“退去?这可不成,下官奉命剿匪,如今匪徒还逍遥法外,下官怎么能收兵?”

      “你口口声声匪徒,孤且问你,匪徒在哪里?孤只看到你部下的兵卒杀了孤的私兵!”雍王森然道,“犯下如此大罪,孤便将你立诛当场也是使得的,你还不赶紧逃走,免了兜头一刀!”

      林霖呲牙一乐,双掌轻拍,旁边的人从怀中掏出一个细长的锦囊双手递上。

      林霖也不接,笑道:“你念给雍王殿下听。”

      那人应了一声:“诺。”便将锦囊拆开,掏出一卷黄绫纸来,纸背清清楚楚绘着金龙。

      是圣旨!

      那人也不废话,拉开圣旨就念:“朕膺昊天眷命……”

      雍王脸色铁青,却又不得不跪,听那卫队长模样的小将口齿清楚地一路念下去“……勾结匪徒,暗蓄私兵,戕害同宗贵胄,枉法逾制,罪大恶极,着令枢密院都副承旨林霖立即将人犯押解赴京,予林霖临机专断之权,如有违抗,格杀勿论。”

      他越听脸色越白,听到最后四个字,猛地跳起向后退了几步,怒道:“你这厮竟敢伪造圣旨!孤带王妃及幼子拜谒孔庙而来,离开辽东前就已请旨,陛下是知道的!孤这才平生第一次来到山东,途径兖州歇息在此,怎么可能和本地匪徒勾结!至于蓄私兵,戕害同宗贵胄,更是子虚乌有!你苦心孤诣伪造圣旨要陷害孤,居心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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