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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追兵 ...

  •   追兵惊动了原本的守山人,山上山下一时间都燃起了火把。

      陈庆当机立断,立刻离开山道,窜到路边树丛中伏下身,低声问:“小的先前画的路线图,太守还记得清楚么?”

      陈习与点点头,旋即想起陈庆背对着自己,看不到,忙答道:“记得。”

      “后头的路,咱们得分头走,黑夜里看不清楚,太守不会武功,就走山涧那条路,有山涧水反光,能勉强分辨出方向。记得快到山脚的地方有处九尺多高的悬崖,悬崖边上的花丛里头藏着个浅坑,太守到了便将一只靴子丢下悬崖,自己卧在坑里头别出来,等都头派人来寻。小的走另外一条,引开追兵。”

      他说着,便动手开始解绳子。

      陈习与紧张道:“你引开追兵?那怎么行!太危险了!”

      陈庆断然道:“这是唯一的法子,不如此,两个人都陷在这里。太守别犹豫,赶紧走。”他不由分手将陈习与轻轻抛进几步远的树丛中,落点很准,是块小小的空地,没有压伤枝条,见陈习与平安站稳,便舒口气,又捡起一块大石头,剥下陈习与外袍覆在上面,绑在背上,冲陈习与打了个手势,迅速向另外一个方向跑去。

      陈习与怔在原地足有几息,才终于反应过来,努力辨认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向记忆中的路线走去。

      山风呼啸,彻骨森寒,雪越下越大,他的外袍被打得透湿,风一吹,如同小刀子割肉。

      但这远远比不上他心中的疼痛。

      远处兵刃相交声和呼喝声不绝于耳,他似乎可以听到陈庆被砍伤的闷哼,似乎能问道陈庆伤口中流出的血腥气。

      太平盛世的表象之下,究竟藏着多少黑暗?多少杀戮?多少牺牲?多少无奈?

      为皇为帝,究竟为的是那个位子带来的至高无上的权力,还是为了造福天下苍生?

      如果只为权力,要这个皇帝又有甚么用处?

      不,不是这样的,当今便是个好皇帝,他一直在努力改善民生,为此殚精竭虑,只可惜他还没来得及教出下一任好皇帝,便身患重病。

      陈庆带来的消息中便有这样一条:当今肝疾沉重,药石罔救,便是当世名医齐齐出手,也最多保得他几年寿命,在此之前却会日渐虚弱,万万没有诞育子嗣的可能。

      当今,必须在活着的这几年间找到一个合适的承嗣之人,过继到名下,位列东宫,在他大行之后继位大统。

      这样短的时间,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人教以帝王之道,让他可以应付纷繁复杂的国事么?就算找到合适的人,这个人并非当今皇帝的亲子,有自己亲生父母,到时候亲生父母要干政,该怎么办?

      千头万绪,陈习与只觉心乱如麻。

      站在悬崖上,山下那个道观屋顶的飞檐隐约可见,回望来路,打斗声依稀可闻。

      他或许救不得这个天下,救不得万千黎民,但最起码,他能救下陈庆。

      陈习与撕下一幅袖子,咬破手指摸黑在上面写了一行字。

      但恨在世时,相依不得足。萧萧易水别,与君说珍重。

      卷起布块塞入陈庆说的那个浅坑,用枯枝败叶盖住,他挺身向来路奔去。

      道路湿滑泥泞,他连滚带爬却始终不停,一边跑一边大喊:“救命!救命!我是兖州太守陈习与!救命!快来人救我!”

      寂静的夜空中,声音传得极远极远。

      兖州刺史陈习与!

      打斗中的诸人都呆了一呆,只有陈庆手下丝毫未缓,竟似充耳未闻。

      陈庆已血污披面,但未露败相。他原是游侠儿,从军后做斥候,更学了许多杀人的本领,纵跃腾挪灵巧异常,且出手狠辣,一旦有机会,无论角度如何阴险刁钻,从不放过,他一路逃一路已杀了十余人,沈家追上来的人既惊且怒,呼哨之间又叫来更多人。

      这一路上,陈庆在前些天已经不晓得埋了多少机关,仗着这些机关将追兵分割成一小队一小队,他才能支撑到现在。

      但行藏已露,无论怎么逃,在追兵眼里,他都逃不掉了。

      下山的路已被封死。

      困兽犹斗,原本图的是陈习与能逃出生天,如今陈习与却自投罗网,沈家家丁纷纷露出得意又残忍的神情。

      只要擒住那个兖州刺史,眼前这个杀了咱们许多兄弟的贼厮鸟不降也得降,待擒了他,定要活剥了皮,剜出心肝下酒。

      杀人枉法甚么的,根本就不在这些人心上。

      杀人怎的?当年老祖宗海上纵横刀口舔血的时候,人肉晒干了当口粮也没甚么了不起,如今虽然有钱了不用吃人,但对人命的轻贱,却在这些人的骨子里一代代传了下来。

      是的,这些沈家所谓家丁,原都是匪。

      昔日沈家纵横海上,在渤海湾一带风头一时无两,但随着东海南海的海商买卖越来越兴旺发达,渤海国又被大辽征服,变为东丹国,成为大辽的属国,原渤海国的出产不再行销大宋,这边的生意便日渐冷清。沈家无奈,想在山东地界上弄一块落脚之地。

      没想到本地山匪见不得外来势力入驻,联手进攻沈家,一场火并下来,两败俱伤,几乎死伤殆尽,谁知鹬蚌相争,却被旁人渔翁得利。

      沈家带着自己的海上通路和无数海船投到贵人门下,有贵人庇佑,总算在临清这边安顿下来,装模作样当了富商,子弟开始读书,甚至还有人中了举,当了官。

      似乎摇身一变,已是书香门第。

      但匪就是匪,无论面子上装得多么像,骨子里依旧视人命如草芥。

      两个大汉狞笑着向陈习与的方向寻去。

      明晃晃的火把照耀之下,陈习与一介书生,根本无处可逃,无力反抗。

      他也根本没有逃,漆黑夜幕中,陈习与迎风站在山边陡崖之上,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不准伤了那人!否则!我立刻跳崖!”

      他只穿着贴身小衣,雪地里被寒风吹得已浑身打战,明明狼狈至极,但在林霖眼中看来,却是灿烂夺目,异常耀眼。

      极远处低低几声鹧鸪鸣叫,陈庆精神陡然一振,手中双刀飞舞,几乎舞成了一朵花,围攻他的人一时便近不得身。

      群狼环伺,宛如螳螂捕蝉,只等蝉失去戒备,便可一举得手,沈家人一点不急。

      他们就像看猴戏,看着这个人回光返照一样拼尽最后一点力气。

      螳螂背后,黄雀无声无息逼近。

      陈庆带着陈习与这个兖州刺史逃走,此事非同小可,已惊动沈家上下,沈家在这座山里里外外投入了将近一半的力量,将这座山围得铁桶一般,然而便在这铁桶里头,一行人忽然从山间无数隐秘处暴起,黑衣蒙面,向这边杀来,其中几个人更是从完全不可能的位置忽然跃出,手持长索,在山间一荡,已揽住陈习与的腰,将他整个人抱走,眨眼之间便齐齐消失在漆黑的林木间。

      剩下的人如刀切豆腐,在沈家家丁猝不及防时已笔直插入阵中,与陈庆会合,并立外冲。

      这一行人数量不多,却个个精锐,且出手方式与陈庆惊人相似。

      沈敬闻报,牙齿不由咬得咯咯作响。

      若是给陈习与突围而出,他沈家便是抄家灭门之祸。

      破釜沉舟,便在今晚。

      剩下的那一半力量,沈敬也派了过去,还带了几十把民间禁绝的劲弩。

      如果不能生擒陈习与,就直接灭口。

      劲弩攒射,被困在当中的陈庆一行人登时有几个受了伤。他们都是在军中打拼过来的,晓得劲弩厉害,纷纷各寻隐蔽处躲藏。

      虽然一时伤不到,但已再没有逃出的可能。

      沈敬抓紧时间令人满山搜索,只要搜到陈习与,眼前这几个人便不足虑。

      此时,天色越发黑暗,雪更大。

      距离天明没有多远,但陈习与可能再也见不到今日的黎明。

      包围圈不断缩小,带着陈习与奔逃的几个人可以腾挪的余地越来越少。

      山脚下的道观中却在此时亮起了火光。

      这火光就像一个信号,无数条火龙同时燃起,夜色之中就如同一张蛛网。

      马蹄声,甲片撞击声,军靴整齐的顿地声。

      沈敬紧紧蹙着眉头,直到手下传来信息,来者是自己人,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还未吐出,一步步逼近的军卒却已将刀锋对准了他们。

      沈家上下毫无防备,步骑混合训练有素的军卒已张开刀网,切割而来。

      悍匪们空有勇力,一个人可以抵得上十个小卒,但小卒们五人一伍,进退之间相互配合无间,便如一个人长了十只手十只眼睛,杀得悍匪们节节后退,全无还手之力。

      沈敬的脸色终于变了。

      这是军阵。

      而且,不是中央派来的兵,他们没有打着那个副都承旨林霖的旗号。

      也不是兖州的兵,兖州的五十禁军都被看管在兖州大营里,不得外出。

      更不是宗王的兵,那个糊里糊涂的宗王还在河北醉生梦死,根本对此间诸事一无所知。

      来者旗号明晃晃毫不遮掩,雍王,赵喜。

      是那个假惺惺保护沈家,却在近十几年逐步将沈家势力蚕食殆尽,借着沈家的海上通路,将手从辽东伸到山东,甚至在山东悄悄养了许多私兵的雍王。

      是那个沈家面临失势,眼看着要被其他势力打压吞并时,答应只要沈敬帮他扳倒宗王,就给沈家一条出路的雍王。

      是那个一手主导临清之乱,却隐身暗处,只将沈家推到风口浪尖的雍王。

      沈敬忽然想仰天大笑。

      与虎谋皮的蠢事,他沈某人竟然也敢做,死不足惜!

      军阵绞杀之下,沈家节节败退,几个死士冲到沈敬身边,架起他就往沈家大宅冲去。

      沈敬也不挣扎,也不怒骂,他嘴角带着奇异的笑,看着自己手下的人像蚂蚁一样,被雍王的兵逐一碾杀。

      好心机,好算计。

      沈敬心知肚明,通往沈宅的路一定兵力更强,雍王不会让他活着回去,不会让他活着见到兖州刺史陈习与,更不会让他活着见到那个奉旨剿匪的枢密院副都承旨,朝廷钦差,林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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