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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 4 (1) (修) ...

  •   我跟玉离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不免点了酒菜,喝得微醉,又约好下次取玉佩的时间,才挥手作别,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

      走着走着经过月老庙,想起了一桩往事。当年的月老庙前有一个卖卜的,号称“铁口直断神客先生”,桌前立两支幡,上书“未来事,过去事,观如月镜;几家兴,几家败,鉴若神明”,生意很是兴旺。我听旁人说起,便好奇地前往一试。那算命的鹤发童颜、相貌希奇,看起来有些道行。他拿了我的八字掐指排算半天,对我说:“小姐命格富贵,生来便有贵人扶持,衣食无忧,只是贪狼星坐旺夫妻宫,若是个男子,则娇妻美妾,艳福无边,若是个女子嘛……”我销魂地抖一抖:“难不成我一妻多夫?”老先生拿眼角白我:“桃花虽然不断,可惜朵朵都是烂桃花,此生姻缘难谐。”

      什么叫同人不同命!我被刺激了一下,赶紧向他请教化解的方法。

      老先生拈须沉思半天,道:“这要看小姐的造化了,所谓事在人为,又所谓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要照老夫说,小姐这是个祸水命,最好是绞了头发去做姑子,如若不然……”顿一下,高深莫测地:“有句话叫做‘虎落平阳被犬欺,落毛的凤凰不如鸡’。”

      这是什么狗屁化解之法!我两眼发黑,请他说详细些。老头儿捋着胡子,摇头晃脑:“天意不可泄漏,天意不可泄漏啊。”我咬牙,又奉上师傅的八字,也让“铁口直断”算算姻缘。他这次算得极快:“这位公子命运多舛,姻缘上倒是极好的,他的夫人恐怕是一位娇滴滴的美人。”

      我一脚踹翻他的桌子。师傅一身武功,横行江湖,他不去祸害别人别人都得烧高香,谁敢给他多舛。至于姻缘,一个老光棍,哪来什么夫人,更别说是个娇滴滴的美人!我折了这骗子的幡,用毛笔在他脸上画了一只乌龟,又拔干净他半边胡须,扬眉吐气而去。当天晚上就梦到一只没毛的鸡扑棱棱地向天上飞,一边委屈地对我叫:“我怎么就当不成凤凰,怎么就当不成凤凰!” 到底还是受了刺激。

      不久后我遇到了人生第一朵桃花。

      那时我武功初成,因为崇拜师傅故事里一个姓乔的英雄,立志要做个大侠,让世间多些欢乐少些痛苦。这想法现在听起来酸得很,不过谁都有青春的时候。

      说我的故事必须先讲讲我师傅。我师傅姓柯,名察金,是个天下独一无二的怪人。擅长的事有两件,一是打架,二是讲故事。按照师傅的说法,讲故事应该放在第一位,可惜全天下除了他自己谁都知道,柯察金的拳头委实比他的舌头要厉害得多。

      师傅之所以被称为怪人,是有历史原因的。当年他躺在我家后院的墙根处哼着小调晒太阳,一派魏晋遗风。我小时候眼神不好,喜欢以貌取人,看到他衣衫褴褛、面有尘霜,便判断他是个乞丐,想要施舍以“嗟来之食”,被骂得狗血淋头。这狗血其实只有两句。第一句:老子不是狗!第二句:滚远点,你挡着老子晒太阳了!

      后来我仔细想想,师傅的话真是富有哲理,没有一点慧根是体察不出其中深意的。

      这样的师傅为什么愿意收我为徒真是一个难解的谜。我问过师傅,他支吾以对。我问娘,娘笑着回答我:“那当然是因为我们家青儿天资聪颖,惹人疼爱。”嗯,这话说的,连当事人都觉得不好意思。我拿着这两句话去问师傅,被唾骂,怏怏而回。不过,师傅和娘都是聪明人,既然他们都认可了我,我也没什么好怀疑的。

      师傅留在我们家教我武功,闲来无事就讲故事解闷。他的故事以励志为主,讲述形形色色的江湖儿女,如何克服万千险阻,成为除暴安良的一方大侠。出场人物众多,令人眼花缭乱,包括各种和尚、道士、尼姑、女冠、皇帝、太监、公主、王爷……既有达官贵人,又有贩夫走卒。从职业上分,有管人的和被人管的;从家庭上分,有爹娘健在的和父母双亡的;从寿命上分,有寿终正寝的和英年早逝的;从性别上分,有男的、女的和因为练功挥刀自宫而不男不女的。总之关系错综复杂,一言难尽。

      这其中就有我喜欢的那位乔大侠,他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可惜运气委实太差。他的生父母和养父母是仇敌,他以为自己是汉人,实际却是胡人,他原来的敌人变成了亲人,原来的亲人变成了敌人。他有个喜欢的姑娘,却因为误会失手害死了她。后来他为了停止胡汉的纷争自尽而亡,他喜欢姑娘的妹妹也跟着他跳了崖。有一句诗——塞上牛羊空许约,烛畔鬓云有旧盟——说的就是乔大侠和他喜欢的小红姑娘本来相约去塞外做牧民,没想到被无良的老天棒打鸳鸯。

      我为我心爱的乔大侠流了一把伤心泪,缠着师傅无论如何要改结局。师傅不耐烦:“找你师祖去,话本子全是他写的,老子不过说书而已。”我摩拳擦掌要找师祖算账,师傅两手一翻:“早不见了,你要是能找到,不妨带来让老子瞻仰瞻仰。”真是晴天霹雳。

      听了这么多故事的直接影响是——我的审美观发生了严重变异。比如世人都以胖女人为美,我偏偏喜欢瘦的;世人追求舞文弄墨的世家公子,我偏偏喜欢舞枪弄棒的江湖草莽。这个变异直接导致了我的第一朵桃花悲惨地开在一株歪脖子树上。

      事情是这么发生的。那天下午我照例女扮男装在街上转悠,为长安百姓的安居乐业尽一份绵薄之力,忽然听到茶馆后巷传来噼啪的肉响,我转过去一看,七八个作仆役打扮的成年男子正在对一个少年拳打脚踢。那少年蜷缩在地,只用手互住身体紧要部分,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我觉得这少年有骨气得对了我的胃口,就上前喝斥他们住手。打头一人满脸横肉,讥笑我说:“臭小子,毛还没长齐,就敢来管爷爷的闲事。”

      这话说得委实不尊重了些。行走江湖顶顶重要的是长一双火眼金睛,分得清谁是爷爷谁是孙子,要是没长眼,那么就要长一张抹油的嘴,说话切忌夹枪带棒。要是两者都没有,那就对不住了。我提起拳头,在他鼻子上开了个酱油铺,酸甜苦辣,一发滚将出来。他捂着脸,骂骂咧咧地问候我的爹娘。这样真不好。江湖人最是要脸面,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乐此不疲地找场子,他公然辱骂我爹娘,我只好在每人脸上各开一家铺子,作为优惠,还在那人耳旁做了个水陆道场。

      众人互相扶着逃跑了,临走还撂狠话:“臭小子,你等着,我们赵爷不会放过你的。”我掏掏耳朵。

      我站在那少年面前。刚才人多影杂,这会儿才发现他是个胡人,褐色的短发微微带卷,皮肤黝黑,肩膀宽厚,双腿修长。他抬起头,鼻青脸肿下是刀刻斧凿的轮廓和一双灰蓝色琉璃般清澈的眼睛。我不知道怎的,突然觉得脸有点热。

      “那个……卷毛兄,你没事吧?”

      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摸了摸怀中的事物,活动一下脖子手脚,吐出一口血沫,恶狠狠地瞪我一眼:“走开,谁要你多管闲事!”那神态骄傲得不得了。

      你不让我管,我还偏偏要管到底了。他扶着墙慢慢挪步子,我跟在他后面问:“卷毛兄,他们为什么要打你?”

      他不理我。我不厌其烦地问了一遍又一遍。他终于烦不胜烦:“我偷了他们少爷的钱袋!”

      我“哦”了一声。

      他冷冷地说:“我偷人财物,挨一顿打天经地义,谁要你出来多事!!”

      我嗯了一声,问:“那你为什么要偷钱袋?”

      他怒吼一声:“我贪财!我爱钱!我这种无情无义的下等人,哪里是富家少爷们能明白的,快滚!”

      我把钱袋掏出来掂了掂,递给他。

      他瞪着我。

      “只有七八两,你爱钱就先借给你用好了。” 我顿一下,小声向他建议:“其实,去刚才那家茶馆偷挺危险的,十天前我才在那里救过一个人。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一定要偷的话,逢初一、十五岁云楼有士子举行诗会,其中有一位拿着折扇眉眼带笑的蓝衣公子,他为人随和而且没有凶猛家仆,你可以去偷他的钱袋。”

      他瞪我:“你和他什么关系?”

      我抓抓头,干笑两声:“是……是我大哥。”

      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目光却慢慢柔和下来。“我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别缠着我,对你没好处。”

      我手抓着钱袋,看他一步步离开。他衣衫破旧,脊梁却挺得笔直;出身低下,却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高贵的气质。他行走十余步,转过身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这一眼仿佛带着茫茫的天意穿过宇宙洪荒狠狠地扎进了我的灵魂。我觉得自己好似被从天灵盖灌进一瓢冰水,开始不由自主地哆嗦,然后冥冥中有一个声音告诉我:这个人,与众不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Chapter 4 (1) (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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