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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情深浅(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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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许轶川觉得自己已经吹了很久的风,她攥紧的手心里放着钥匙,冰凉而坚硬地硌痛她,那痛觉令她稍微清楚了一些。
这时,梁松枝缓缓站起身来。
她朝他微微颔首,客气得如同对待任何一个她遇过的陌生人。
梁松枝下意识沉默。他的重重疑惑千言万语,在漫长的岁月消磨后变成了极度内敛的思念,他觉得这种情绪太过奇怪,令他不得不陪着她粉饰太平。
“我来看看你。”
无论谁来探望别人,都不会以这样诡异的方式挡在家门口。可两人各怀心思地接受了这个设定。许轶川循着流程吐出“谢谢”两个字。
这段扭曲而奇怪的对话很快又归于沉默。许轶川忽然想起自己是想去讨瓶酒,她慢条斯理走下楼和他擦肩而过,到了楼下敲开张叔的门。
“张叔!张叔你没睡吧?”
“搞啥子!”门被猛地拉开,习惯赤膊的大叔头发蓬乱,瞧见是许轶川,哭丧着脸不耐烦,“又是你!”回身乒乒乓乓在冰箱里翻了一通,拽出瓶50ML的小酒威士忌扔给她,“滚滚滚!多的没有了!”
门又关上了。
许轶川隔着门笑:“谢谢啦。”接住酒瓶子回身,不妨梁松枝正在身后看着她。
他的眼神落在那酒瓶上,好一会儿才开口:“能去你家坐坐吗?”
她没有言声,他便跟在后头进了家门。
许轶川提着酒刚进门,便被狠狠勒在一个怀抱里。过堂风吹得房门“砰”一声合上了,有炙热的温度贴在她发上,而后绵延到了后颈,激起一阵颤栗。她猛地提肘给了后头一下,一声闷哼被咽下去,并没如愿解开这束缚。
许轶川咬住下唇,后退狠踩他脚面,酒瓶砸落在地,哗啦一声溅起不知是玻璃还是酒水,她全然不管,就要扣住腰间双手脉门,却被梁松枝先一步松开手,猛地将人打横抱起。
天旋地转间她听到他说:“地上有玻璃。”
话音才落,他手臂往上抬了一下,随着她腿弯一荡,脚上的拖鞋双双啪嗒落地。
许轶川下意识用眼神去追,在满地狼藉里看到了叛逃的鞋子,心说:“很好。”
这一回合,许轶川暂时落败。
梁松枝将她抱到卧室床上放下:“别动,我收拾一下。”他居然自动自觉找到了扫帚,仔仔细细把客厅的玻璃打扫干净,才回过头来找她。
他一身西装早就皱得不成样子,大幅度的动作还让他里头的衬衫崩开了领口的扣子,像是和人打过一架——事实上也差不多如此。
许轶川目不转睛看着他朝自己走过来,把自己裹在了被子里,等他开口。可此时此刻,她心力交瘁地与他四目交睫时,又忽然觉得,无论他说什么,都和自己没有关系了。
而他单膝跪上床,一字一顿低声道:“许轶川,我知道我可能错过了很多事,那些事或许让你痛苦,甚至我也是你痛苦里的一部分。过去的事过去了,我不再提。我来,不是要问你讨要一个解释。”
他带着哽咽似的看着她,勉强露出一个微笑。
“就算已经迟了,可我还是想告诉你,我爱你。”
时间仿佛静止。
许轶川意外自己居然如此平静。她在无知无畏的岁月里爱了他四年,又在暗无天日的病痛里思念了他两年,可无论是而今而后,她一腔无怨无悔的爱恨里从没有奢望过要得到他的表白。
他没有说过喜欢,无论如何渴望她都不敢开口。
可她没有想到,六年来她日思夜盼的一句话,要在这个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场合下,翻倍加码砸给她。
所以她皱了一下眉,试探地伸手,轻轻拍了拍男人的手臂,低声安慰。
“梁松枝……算了吧,都过去了。”
男人低垂的眼猛地抬起,定定看着她。
许轶川面色平静地,微笑着重复:“我说算了,都过去了,没关系的。”
那些迟来的道歉、理解、告白,就都算了吧。
那些曾经的伤害、失望、误会,都没关系的。
因为,都过去了啊。
4.
TD俱乐部的训练场地还灯火通明。
高处的电子钟显示着03:30,煞白的光线笼罩下来,几乎让人错觉现在还是白昼。
空旷的U板区,唯有一个黑色的身影还在空中腾跃。
宛如马蹄铁一样的U板,中间平滑的凹陷下去,两边高高翘起。
男孩穿着毫无防护的T恤,连头盔都没有带,用极为放松的姿态流动在U板上。之所以说是流动,因为他除却分秒必争的技巧性动作外,没有一分钟是停滞的。
他的身体随着脚下的板子施力,转头,起伏。
下一秒,逆光的人影在U板边缘处飞起,双脚离开板子的半秒内,踢出一个360度的flip,然后双臂随着身体自如地落下,脚稳稳踩回板子上,人与板子恍若一体。
男孩下了U板,轻轻吐出口气来。
离比赛还有两个多月时间,他原本就是打算把这场比赛当成谢幕赛,所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认真准备。
江祁盘膝坐在地面,抬手揉按自己有些紧绷的小腿,手机和水瓶随意地搁在旁边。休息好了,他才拿起滑板,大步离开训练场。
从地下车库驱车出来,迎着俱乐部前昏黄的路灯,江祁搁在方向盘上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不远处,叶城半撑着一个人,那男人的头整个倒在叶城肩膀上,似乎是喝醉了。凭叶城的身量,支撑起这人也要有几分吃力。两人正踉踉跄跄朝俱乐部门口走去。
江祁按下车窗:“叶城?”
叶城艰难地回过身来:“江祁?这么晚才走?”停了一停又恍然:“练习到现在?”
江祁没答,开了车门走过去,帮他把醉鬼扶住,叶城如蒙大赦松了手,那重量全压在江祁身侧,江祁跌跌撞撞退了两步才站定,心道,这醉鬼看着很瘦,倒还有点分量。
视线扫过醉鬼的侧脸,更加诧异:“……梁松枝?”
第二次见面,这传说中的TD前任大神,居然以这幅狼狈模样,不省人事地出现在他眼前,还像八爪鱼一样,整个人倒在他身上。
真是稀奇。
“什么情况?”
叶城还在活动被压麻的手臂,不耐烦道:“就近,把他弄进TD的休息室将就一晚,回头和你说。”
TD俱乐部里设置了可供休息的客房,安顿好梁松枝,叶城几乎是长出了一口气。
两人站在床边,齐齐盯着梁松枝安静的睡颜,半晌没说话。
床头灯还开着,熟睡的男人忽然低咳起来,手从被子里抽出来,扯松了颈间的领带。
江祁头一次见到醉得这样安静的男人。他也醉过,他是越醉越清醒,脸色苍白地瞧着旁人,也不说话,也不笑,最后起身将外套甩在肩头,叫代驾,回家,再一整夜地失眠。
他知道不管是睡着还是醒着,醉了,总归不好受。
叶城写了便签搁在床头,搭着他肩膀走出去。
“送我回去。我不想叫代驾,麻烦你了。”叶城似乎也很累的样子,呼出的气息里还有浓浓的酒气,“被陌生人送回家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5.
“喝了不少?”
江祁一面开车,一面问坐在后排的男人。
“没多少。”顿了一下,叶城补充,“没有梁松枝喝得多。”
“他怎么了?”
搁在平日,叶城一定要打趣他八卦,但今天情况特殊,叶城主半醉半清醒,根本没想到这茬,只顾着要吐槽,说起话来嘴上连个把门的都没有:“见着前任了。”
江祁“嗯”一声,却没什么想听下去的兴致。
“分了两年,一次恋爱都没再谈,整个一活在别人嘴里的情圣。”叶城冷哼,“我呸,还情圣,按我说是脑子长包。”
“……”
“他前任心思深着呢,也就他当小丫头养着,当年背地里宠得没边儿,当面就装蒜,把人家吊得一愣一愣的。后来那丫头搞出了事,赛场上动手脚,差点把人害死,闹得满城风雨。他还跑到受害人病房去求,我都替他丢脸。”叶城迷迷糊糊按着自己太阳穴,“我也是真服气。”
江祁懒得细听,又怕他睡着了,漫不经心搭话:“一个丫头能搞出什么事?”
“你入圈晚,又不关心这些花边新闻,不知道也正常。”叶城似乎陷入回忆,“大概有两年了吧……那年市里各大俱乐部和滑板公司,承办了一场友谊赛。那次赛事很大,你应该听说过。”
“有点印象。”江祁这会儿才有了点兴趣。
那是各家承办方第一次联合承办滑板赛,当时也算是声势浩大,江祁那会儿刚大一,认识了叶城,却还没进TD,当时家里看得很紧,他也只听到了一点赛事中止的消息。
据说原本友谊赛是分三天进行的,第一天就出事了。盛家大小姐是投资方之一,作为嘉宾出赛,在U池上做高空动作时意外跌落,几乎死在U板场上。事故一层层追查下去,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气,这件事并不是意外。
有人动过盛晴的滑板,这人居然是TD的女选手,Ariel。
消息刚刚出来,众人大都将信将疑,谁也想不通,这样一个前途无量的滑板新星,为什么要在这种不疼不痒的友谊赛上给自己抹黑?除非她是脑子坏掉了。
可是随着TD官博的解约通告发布,一切似乎都渐渐变得可信起来。
如果不是她,TD又怎么可能不让她出面解释,而选择了解约呢?
紧接着,所有滑板赛承办方都联合起来,将其列入黑名单,这场封杀行动可谓声势浩大,有关Ariel的所有报道、video,甚至是赛事排名,一时间成为了网络上的禁忌词,输入Ariel这个选手名字,不再有任何滑板手的相关信息。
到了这种地步,大家是不得不相信了。
最后,Ariel的粉丝官网也扛不住压力,选择了关站,只留下一句“真相终会大白”,理所当然惹来一众骂声。
滑手Ariel,彻底成为了回忆,此后再也没有出现在公众视野里。
只有外网偶尔还会提及Ariel,称她为“亚洲彗星般的天才女滑手”。
听叶城的意思,梁松枝的前女友,难道就是Ariel?
江祁他皱了一下眉,也不见什么情绪:“Ariel为什么会在自己正巅峰的时候,做这种蠢事?”
“你不懂……女孩子嘛,再怎么事业成功,也容易在感情上冲昏头脑。”叶城念念叨叨,“梁松枝当时被盛家大小姐追得那么紧,大家都看在眼里,她能不吃醋?这就是一时鬼迷心窍……前些时候我倒是见过她一次,也不知道她从哪回来的,瘦成一把骨头架子,嗐,我都不忍心看。”
“就这样子,梁松枝还念着人家。”叶城倍感荒谬,“就刚刚,我正睡着呢,被他一个电话叫起来,我一看都凌晨两点了,喊我喝酒,好,那就喝。喝着喝着就念念叨叨地喊人家名字……”
叶城酒意上涌,又说到气头上,收都收不住:“他丫从见了许轶川开始就病得不清!简直没救了!”
车子猛地刹住。
“哪个许轶川?”
叶城整个人顺着惯性撞到前排靠背上,吃痛地捂着额头发出呻吟。
“你搞什么?还能有几个许轶川?!”
迷迷糊糊抬起头来,前方手握方向盘的人却一动不动,像是被谁点了穴。叶城心里咯噔一下,总有种不祥的预感,便翻来覆去回想,刚刚自己究竟都说了些什么,可怎么想都是混混沌沌的,一时头痛欲裂。
单行入口处,堵在后头的车不停按喇叭,门口的保安都走过来敲江祁的车窗,叶城憋着火降下车窗朝外头吼:“等一下!”
这功夫,江祁终于顶着一张死人脸继续开车,慢条斯理地说:“没什么。”
——是没什么。
差点在这个许轶川身上栽了跟头,确实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