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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情深浅(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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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贺子楠百无聊赖地在包房里喝酒,左等右等,就是不见许轶川回来。
“上个厕所上这么久?女人真是麻烦……”
贺子楠掏出手机,却又想起自己根本没有许轶川的联系方式,直愣愣盯了一会儿手机屏幕,起身要出去找人。
才走到门口,包厢的门突然开了,贺子楠抬头,门口站着的却是池霁。
“你……你回来干嘛?许轶川呢?”
“不欢迎?”
池霁走进来坐下,看见桌上放着贺子楠点的洋酒,面露不悦,却没开口。
贺子楠有点心虚,连忙打岔:“你袖口怎么开了?”
池霁穿一身考究的法式叠袖衬衫,闻言伸手去摸,果然左手的袖扣不见了。
那袖扣价值不菲,池霁也只是皱了下眉,开口道:“我刚刚碰到许小姐了。”
“啊?那她人呢?”
池霁说:“她让我告诉你,她有事先走了。”
饶是贺子楠如此大大咧咧,也嗅出一点猫腻来,贱兮兮凑到跟前问:“咱们池大少是不是对嫂……对这姓许的丫头有意思?人家上女厕所,怎么就偏和你撞见了?你也上女厕所?”
“你真是狗嘴里……”池霁骂到一半,又把话头止住了,说,“跟我回去吧,你下个月就出国了,多陪陪老爷子。”
池霁说这话的时候,神色略有怅然。贺子楠父亲是家中独子,又去得早,老爷子心心念念就这一个孙子,还天天不着家。
贺子楠收了嬉皮笑脸的模样,坐在边上,拿手撑住头不吭声。
“池霁哥。”
池霁闻声,微微一怔。
这孩子和江祁一样,都是他打小看着长大的。他年长一些,便一直以大哥自居。后来江祁大了,生出一身反骨,喊他时总是连名带姓,贺子楠也跟着有样学样,这声“池霁哥”,他倒是很久没听到了。
池霁神色缓和,问:“怎么?”
“我不想去加拿大。”
“多大的人了,还闹脾气?”
“你丫根本就不明白!”贺子楠腾地站起身。
池霁抬头盯着他,好容易忍住了心头火,肃容道:“你给我坐下好好说话!”
贺子楠自小怕他,果然被吓住了,站在那半天没动,好一会儿才哽着声音嘟囔:“你就是爷爷的狗腿子。”
池霁被气笑了,张口想骂,贺子楠却狠狠瞪他一眼,快步出去把门摔上了。
池霁眼睁睁看着门被摔得“砰”一声,倒是觉得稀奇——贺子楠平素见他和老鼠见了猫一样,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还敢摔门?
过了几分钟,有侍应生小心翼翼探进头来询问:“池先生,请问这个袖扣是您的吗?”
侍者摊开的掌心上,赫然是他丢的那枚宝石袖扣。
“这是在走廊捡到的,我看到您刚刚在那里……停留过一会儿。”
池霁起身接过,若有所思。
半个小时前,就在走廊里——他因动武而致使袖扣掉落的地方。
身躯坚实的男人,还有后背紧贴墙面的女孩,隔着不足一拳的距离,对视。
这对视却并无半分旖旎,他的眼神十足居高临下,仿佛在看一尾在砧板上徒劳挣扎的鱼。
女孩毫无闪避迎面相视,轻声而坚定地开口。
“我要白三。”
“许轶川——”池霁压低了声音警告,“你最好……”
“一句话,成交吗?”她对威胁置若罔闻。
他没出声。
“我当你答应了。”女孩看着他,眼神透彻而近乎天真,“……我等你的消息。”
她屏息等着他的反应,一分一秒都被紧张的氛围拉长了,好一会儿,池霁才嗤笑一声,退开半步。
“你抓着白三不放,打什么主意?”
在池霁看来,许轶川在这般境地下的异想天开,着实荒唐。他却偏生出了点罕有的好奇,想看看她是耍什么花样。
许轶川低垂着眼,不答反问:“池先生,当年你亲口对我下了□□,又当真……没有一点私心吗?”
池霁竟一时哑然。
他见识过眼前这个女孩如何耀眼,又如何前途无量,她几乎在短短三年里走到了亚洲女性滑板选手可以达到的最高的位置。
如果不是那场事故,她本可以完成那场北美最大的巡回赛,或许以她的实力,又能够拿到不错的名次,成为名副其实的,世界级的滑板名手。
在十九岁,一个滑板选手的黄金年龄。
可是……一切都无法重来。
他在媒体面前,亲口促成行内对她的联合封杀,让她如流星一般,划过夜空,再重重跌落。
有过私心吗?
或许是有的,反正是无法为我所用的人,那么她的坠落又与我何干?
她突然回国,寻找白三,出现在江祁身边……这些事,他虽好奇猜忌,追究至此,却也的确有失身份。
池霁无声望着她,终究是退开半步,让开路来。
女孩似乎有些诧异,却还是与他擦身而过。
离开时,她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回身喊住他。
“池先生。”
她站在几步之外,一字一句道:“在滑板场上,我问心无愧。”
那一刻,女孩脸上有从未有过的坦荡。
直到此刻,池霁都觉得“问心无愧”四个字,不像是假的。
起码从她嘴里说出来的那一刻,他不觉得是假的。
夜已经深了。
PUB里明明该是喧嚷嘈杂,这一层却只隐隐听见底下“咚咚”的鼓点声。
回廊九曲,池霁行了几步,暗处的保镖便露出头来,悄无声息跟在了身侧。
“阿光。”池霁唤了一声。
身形矫健的青年沉默地应道:“在。”
池霁目不斜视,回手把掌心的袖扣抛落,阿光敏捷地伸手接住了。
“你怎么看?”
阿光识趣地没有答。他知道,当老板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往往已经有了抉择。
池霁走出pub,坐到车上,才开口。
“阿光,查一查白三。。”
2.
滴答、滴答。
窗外是久违的夜雨。女孩蜷缩在被子里,脸上的伤口已经结痂,却还有细碎的痛。
这天许轶川睡到半夜,被久违的噩梦惊醒。
梦里有白三,有赛场中满身是血的人,有急速坠落的飞机,父亲临行前的脸,还有被她遗忘了很久的,几乎已经以为自己不会再想起来的,梁松枝。
他在梦里抓着她的手臂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这个杀人犯。
她只能不停的摇头,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来,那绝望快把她逼疯了,直到猛地睁开眼,她下意识说了句“喂”,听到自己的声音才松了口气。
太冷了。她想,我得喝点什么。
许轶川推开门,迎着凌晨的过堂风,准备朝楼下的张叔讨点酒。
她身上还穿着单薄的睡衣,踢踢踏踏走出门,只凭着记忆踩楼梯。
然而这几十节楼梯还未走完,就被侧坐在楼梯拐角的人影吓得停住脚步。
昏暗的楼梯拐角,有蒙蒙的月光落下来,她看得清那人清俊柔和的侧脸,以及靠着墙面的,近乎颓败的脊背轮廓。
而那每一分每一寸陌生而熟悉的线条,都欲言又止地将他与她撕裂在不同的时空里,那中间横亘的爱恨不足以谱写一本春秋绵延千里流转万世,却足够令她恐惧这段分明没有炙火也没有刀山的、短短的十几级台阶的距离。
而她只能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有那么一霎,许轶川恍惚如在梦里,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只因那些梦从来令她痛苦。
她下意识抬手抵住了心口。
梁松枝西装革履地坐在灰尘满布的地面,一条腿横跨整个台阶的宽度,另一只腿曲起,手腕搭在膝盖上,他似乎已经打了会儿瞌睡,却在听到声音后瞬时惊醒,猛地转过头向上看。
然后,他的动作在一个狼狈不堪的,似喜似悲的表情里定格。
他是在酒吧门口看见她的。
是,怎么会那么巧。
他刚刚停好车,就瞧见她。
身形单薄的女孩一个人走出来,一路走到公车站,安静地等。上公车,步行,回家。
他一路近乎绝望地驱车尾随,站在最安全的距离外,凝视她单薄的背影,最终却只能站在楼门外不远不近的地方沉默地抽了一根又一根烟。
夜深了,他才敢爬上黑黢黢的楼梯,坐在十几米之外的地方,好像这样便可以离她近一点——他却连敲门的勇气都没有。
他想起前些天见叶城时,叶城漫不经心说起的话。
“你知道前些时候我看见谁了吗?我看见了许轶川。哈,我以为她在盛晴出事儿后没脸再回来了,结果两年后她居然敢堂而皇之出现在我眼皮底下——最牛的是,我压根没认出她来。”
他极力克制着颤抖,微笑问:“为什么。”
“瘦!”叶城拿手比划,“瘦成一把骨头架子!腿也一瘸一拐的,倒是头发还和以前一样短,在我那活动现场打零工呢。我打眼没认出来,后来觉得不对劲,找阿高要了人事资料,把她电话翻出来了,你猜怎么着?”
他沉默。
叶城近乎嘲讽的一笑:“她拜托我找白三。白三,当年死皮赖脸地追过盛晴,盛晴头号跟屁虫。你看,两年过去了,死性不改,还记挂着盛晴呢。我想她现在这副模样,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当时要不是盛晴大度,早给她送监狱里去了……对了,你和盛晴怎么样了?”
这个问题却没有得来回答。
“怎么样?”他带着苦笑想,“我出个公差回来,她许轶川连人带家一消失就是两年,这根刺扎进心窝里还没拔出来,我还能和别人怎么样?”
他逼着叶城给了许轶川的电话号码,迟迟未打,直到那天,与电话号码的主人,始料未及碰了面。
那匆匆一面,简直像是电影的慢镜头,没等他有所反应,所有的余韵都沉淀在背影里,结束很久后,他还在那灰暗的场景中,迟迟懊恼。
“我居然,没有和她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