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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谩淄尘万种(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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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贺子楠好说歹说把她拉到常去的地方坐下,一股脑地说想法,许轶川只是听着。后来贺子楠打电话回来,兴高采烈地说“一会儿有个朋友过来”。
外间的夜场十分喧闹,许轶川坐在包厢里,正有些走神,冷不防听到走廊的人在喊:“池先生晚上好。”
“池先生,”
“池先生怎么过来了?”
大堂经理推开这间包厢的门,微微倾身,十分恭敬的模样,随即他身后的人走进来。
这男人瞧着要比贺子楠大一些,一副斯文模样,气质称得上雅致。
许轶川莫名感觉到了不可言述的气场,当贺子楠站起身喊出“池霁”这个名字的时候,她有一瞬是恍惚的。
池霁。
过去一段时间里为了白三的下落,她混迹市井,也曾接触过不少像光头那样的混混流氓,但无一例外地,听他们说起过池家。
池家父辈是部队出身,几十年前迁入A市做生意,站稳脚跟后几乎风头无两,称得上黑白通吃,到了池霁这一辈,明面上渐渐洗白成了企业家,暗地里声威犹在。
许轶川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母亲早逝,父亲是公职人员,鲜少有机会触池家这样背景复杂的上流门户,更别提是名声在外的独子池霁。
他和她所有的交集,都停滞在两年以前。
——她还是极限圈前途无量的天才女滑手时。
那一年她十九岁,刚刚拿下了北美权威品牌授予的年度滑手奖,载誉归来,一度成为媒体追捧的耀眼新星。
当时她还稚气未脱,却像大人一般作为嘉宾,出席池霁名下滑板公司的剪彩仪式。
剪裁结束后,在庆功宴上,他问她,Ariel,你想转约到我的公司吗?
她心向TD,却到底年少轻狂,不懂婉转,笑一笑说道:“我想池先生还没有足够的本钱吸引我离开TD吧?”
池霁并未因这忤逆而生气,不以为意一笑,就此揭过。
而她没想到,自己会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迎来前所未有的变故。
那时候她名誉扫地,犹如过街老鼠,再见到池霁,是在电视上。
池霁出席自家承办的滑板公司发布会时,被记者问及赛场上出现的恶劣手段,他沉默片刻,提到了“许姓选手”四个字,并表示,这样的选手,希望所有极限运动相关的公司都不要赞助,所有的赛事、协会永不录用。
这番表态后,各大公司很快在官网发布公告,生怕谁的响应落了后。
可他大概不会想到,今时今日,这位“许姓选手”,会阴差阳错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这是池家大少,池霁。”贺子楠毫不见外地拍拍池霁的肩,为两人介绍,“这个是江祁新认识的……朋友。”
许轶川站起身,朝池霁伸出手。
她的手纤瘦而苍白,池霁握住的时候感觉到她在微微颤抖。她抬起头,视线却是微垂的,并没有与他对视。
江祁的……朋友?江祁和身边的异性绝不会有什么纯洁的友谊。可要说眼前的女孩是那一挂的,又有点太素了,不像是江祁的口味。
池霁打量了她一番,只说:“都坐吧。”转头又问贺子楠:“我奉你家老头子圣旨要捉你回去,这个赛季你别想再去滑板场了,不是在准备出国读研的材料吗,天天往外面乱跑。”
贺子楠就要被发配到加拿大读书,自知没几天好日子可过,才在临走前拼了命玩乐,老爷子终于看不下去,让池霁过来抓人。
“池霁!”贺子楠面红耳赤,“给我留点面子好不好?”
池霁笑一声:“你原来还要面子。也行,我等你们聊完,先不打扰了。”
池霁站起身来,才注意到坐得极远的女孩仍旧垂着眼,身体似乎有些僵硬,她见过他?她的反应不太像是第一次见他的人,可他为什么没有印象了?
他走过去试探道:“还没问这位小姐的名字?”
贺子楠忙不迭起来推他出去:“许轶川,叫许轶川,行了你快走吧。”
池霁被推到门边,像是从记忆里抽出了极细的一条丝线,刹那间将许久前的因果串联。
许轶川。那个因为他一句话,被极限圈子封杀的滑板选手。
那个一度名声大噪,却又转瞬由天堂掉落地狱的天才滑板少女,Ariel。
他回过身来,恰与她抬起的眼对视。那眼神苍白、空洞,却又安静,池霁站了一会儿,才说:“那我先走了。你们聊。”
池霁推门离开。贺子楠松了口气,回头抱怨:“他就这样,成天老气横秋的,就知道教训人,其实没比我大几岁,装得和我家老头子似的。诶?你不舒服吗?”
她脸色确实有点苍白。
许轶川站起来说:“我去个厕所。”
9.
这夜场楼上都是VIP私密区,回廊众多,七歪八拐才瞧见厕所。她拐进两旁都是包间的过道,厕所就在最里头。
忽地有只手斜拉里伸出来扣住她肩头,竟是极娴熟的擒拿手法。
许轶川僵了一瞬,迅速压低身体卸开对方的力道,回身一掌切去,映入眼帘却是池霁面无表情一张脸。她掌刀一顿,便已失了先机,池霁一手压下她掌刀反扭在手中,一手拳劲抵在她膻中,中指指节虚虚顶出,却并不发力。
几乎被置于死地,许轶川却面不改色,微哑的声音低低命令:“放开。”话音才落,被锁的手腕痛觉加倍,她抿唇变了脸色,不顾穴位受制,另一只手居然毫无章法去扇池霁耳光。池霁冷笑,偏头躲过,提膝重重顶了过去,许轶川被那力道击得踉跄着倒退两步,随即两臂受制,背过身去被压制在凹凸不平的墙面。
她半张脸紧贴在墙面,双手被池霁反扭在背后,忍住一声痛呼。
池霁斯斯文文地问她:“你想干什么?”
许轶川居然觉得好笑,池霁在短短几分钟内就换了张脸,而这张脸大概才是他身为池大佬的面目,她静了片刻才说:“你在大庭广众打女人,又想干什么?”
池霁停了一停,低笑一声:“倒打一耙。”
许轶川叹了口气问他:“你怀疑我什么呢?江祁身边的朋友你都要这样拷问一遍?”
“别以为我不知道。许轶川,或许我该叫你Ariel?”
池霁不为所动,接下来的话,几乎一字一句,字字诛心。
“或许你曾经是所谓的天才滑板手,但现在你不过是一个腿脚不便,连滑板都上不了的污点选手、赛场黑名单。许轶川,消失的这几年,你通过地下交易买到白三的黑料,前阵子还从叶城那里调了人事档案,你经手这些不见光的东西,又凑到江祁身边来,难道还要我祝你们幸福?”
他有心查她这几年的情况,也不过一个电话的功夫。
池霁感觉到掌心的手腕有微微颤抖,却只是冷笑,“你最近在江祁身边晃悠得太多了。”
池霁说完,终于放开了手。
许轶川狼狈地转过身来,靠在墙壁上,垂眸沉默。
这一刻许轶川有些恍惚,那些曾让她痛苦无比的过去,被人以轻描淡写的姿态,三两句便说尽,不管中间夹杂了多少她曾想痛哭着祈求对方相信,嘶喊着要证明清白的误解,在今时今日,她都觉得,原来是这样无所谓。
——她已经不在乎了。
是或不是,在别人眼里,没那么重要。
许轶川怔怔站在原地,抬手摸了一下眼角,指尖落下来,居然有微微血迹。
适才她的侧脸在墙壁上硌得发痛,那经过造型的装饰有尖锐的石料,她撞到上面的时候似乎弄破了眼角,她怔了一下,才意识到池霁一直在打量自己。
“我知道你的意思。”许轶川看着指尖淡红的颜色,半晌才开口,“你答应我一件事情,我立刻消失。”
池霁似乎觉得好笑,诧异地看着她:“你哪儿来的资格谈条件?”
许轶川抬头看他:“池霁,你以为我凭什么能在江祁身边晃?你心里清楚,江祁把妹图的是什么,他根本不会感兴趣我是谁过去做了什么,你总不至于要担心他对我动了真心。那你和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呢?”
许轶川停了一停,接着道:“因为你嫌我碍眼,池霁。你觉得这样一个不干不净的人凭空在你的圈子里插一脚,你厌烦恶心,所以巴不得我走远点。”
她说这话的时候面色淡然,仿佛那些话不是说自己而是他人。
“这很容易,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情,对你来说不过是指甲盖儿那么大点的事情,你不会觉得吃亏。”
池霁定定瞧了她一会儿,不怒反笑:“你倒说说,你要什么?”
她在池霁深沉的眼光里,一字一顿道:“我要白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