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宫正春色》侍香金童

87、第八十六章

　　原本有赵良娣在赵贵妃身后求情，加上赵贵妃对着文惠帝一个劲地吹耳边风，文惠帝是心一软，打算叫太子跟前来顶了错便了结的。

　　谁知太子坚决不肯认，说道：“史侍郎虽做过儿臣的东宫臣，但彼时只是个外宫的侍卫长，与儿臣并不相熟。他做的事情，便是有人授意，也断断不能是儿臣！”

　　文惠帝看太子这般不上道，顿时勃然大怒，当即命人捆了太子要杖责。

　　赵良娣一看，吓得花容失色，珍珠般大小的眼泪哗啦一下就滚落下来了，扑到文惠帝的脚下苦苦哀求。

　　奈何太子梗着脖子，硬着脊背，就是不肯改口，冷声肃容道：“儿臣没做过的事情，父皇为什么要逼儿臣认下？就是叫大理寺去查，儿臣也是心甘情愿的。儿臣是父皇的太子，天下的储君，储君蒙垢，于万乘陛下有何好处！”

　　文惠帝冷眼睨着太子，忽然轻轻地做了一声笑，道：“看样子你还是不明白，是朕这二三年对太子疏于管教了。”

　　说完，沉下面容来叫打。

　　左右侍卫都是董继戎部下，一则顾及太子是储君，二则顾及太子是大将军之婿，都不敢下劲儿打，文惠帝越看面色越沉，突然间怒喝一声道：“传沈苛！”

　　内宦一惊，急忙通传。

　　很快金吾卫大将军沈苛便带刀而至，拱手道：“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文惠帝指着殿下被捆翻的太子，手在颤抖，道：“太子忤逆于朕，大行不孝，你替朕去教训他！务必狠狠地打！打到他明白！”

　　沈苛回头看了一眼太子，就见后者正瞪着清明的眼睛，一副不认输的劲头。他趋步下殿，凑到太子耳边低声道：“殿下，何苦违拗陛下呢？还是快快认罪吧！”

　　周瑁咬啐一口银牙，抬起头向殿上气急败坏、来回踱步的文惠帝喊道：“父皇！儿臣无罪！儿臣也不能认罪！若是儿臣有罪，父皇作为儿臣的君父，昭告天下，难道就没有过失么？父皇！为什么非要置儿臣于维谷之间！”

　　“打！”文惠帝几近于咆哮，“金吾卫！给朕狠狠打！”

　　僵持不下，已有人分别去告诉了董继戎与卢世铎。

　　董继戎因在紫宸殿，离得近，先狂奔而至，见沈苛已然举起刑杖，急忙扑倒在地，高声道：“陛下息怒！太子乃是国之根本，轻易不可损伤啊！”

　　文惠帝冲下殿来，急怒道：“太子瞧瞧！朕给你物色的好靠山！”

　　就听得劲风刮下，沈苛已一杖打在了太子的背上，太子闷哼了一声，却道：“儿臣为储君，只凭身正，没有靠山！”

　　又是一杖。

　　“便是、便是有靠山……”太子挣扎着抬起头，向文惠帝逼视而去，“也是父皇！儿臣不认，便是为父皇尽忠！尽孝了！”

　　董继戎肝胆俱裂，膝行向太子数步，央告道：“殿下！少说两句吧！”

　　太子断断续续道：“将军，孤、孤不能蒙冤受辱。孤是陛下的后继，是国家的根基，若是孤认下了错，便是陛下的……陛下的不是，社稷将为孤动、动摇！”

　　一时间太子受刑传遍整个皇宫，中书、门下、六部当值的大臣听说了，许多都涌向内宫来，请求文惠帝不要加刑于太子。不多时，南薰殿外已前所未有的聚集了诸多的大臣。

　　董玉翎其实没有走远，听说太子挨打，她忍着没回去求情，等到臣工都聚集到南薰殿来了，她往内城楼高处向下一眼，忽然明白了，她与太子究竟是如何招惹到了文惠帝——自从太子大婚，不仅有了宰相卢世铎扶持，更有手握兵权的岳丈董继戎倚仗，朝中许多臣工闻风而动，在这一二年里都渐渐转向了东宫。

　　就看这乌泱泱的一片绯袍、紫袍，也就明白了文惠帝的忌惮。

　　董玉翎忽然觉得一阵寒噤顺着脊髓爬了上来。

　　自古做储君最难，便是再仁慈和善的父亲，一旦和儿子成为权柄交接的君臣，就会多心，天长日久，谁也不知道文惠帝对太子的忌惮是从何时开始积攒起来的。

　　“……是我疏忽了。”董玉翎忽然悟了，脚下一软，几乎从楼梯上一头栽下来，却被一人及时扶住，抬头看去，却是她的大哥董兴游。

　　“你不要去！”董兴游钳着她的手臂，忽然收紧道，“我去！”

　　董玉翎愣愣地看着他，苦笑：“便是大哥去求情，也是无济于事。你瞧父亲不还在那里跪着么？”

　　董兴游道：“我不是去求情的！”

　　董玉翎愕然，摇头道：“你不能去！你不能去……去顶缸！”

　　董兴游厉声斥责道：“我不去，难道殿下你去？殿下顶下来这个罪，和太子殿下顶下来，又有什么区别！太子殿下一口咬死了，是因为东宫不能认这个罪！殿下如何不明白！”

　　他后退两步，缓缓膝跪了下来，拱手道：“太子妃殿下，当初太子殿下来我家门拜托臣与臣父，说唯有臣等可以信托。臣深感厚恩，便是要在此时此境回报的。请太子妃殿下不要阻拦。”

　　董玉翎定定地望着她的兄长，眼角滚下一滴泪，沉声道：“大哥，是我对你不住！”

　　董兴游正色道：“请太子妃殿下转告太子殿下，臣等与二位殿下祸福相依、荣辱与共，唯死而已。”

　　于是行礼而去。

　　董玉翎噙着双泪，暗暗捏紧双拳，咬紧牙关径自回了东宫。一回东宫，董玉翎便吩咐下去道：“请魏太医和刘太医来候着，太子殿下一回来就叫他们去照看。”

　　何进颤巍巍道：“是。”又上前劝道：“殿下松松手心吧。”

　　董玉翎依言伸出手，发现自己捏拳极紧，长长的指甲指甲陷入肉内，竟已齐齐折断了！

　　何进心疼不已，吩咐人赶紧打水来给她清洗敷药，颤声道：“殿下忍着点儿，药敷上去怕是会有些痛。”

　　董玉翎“嘶”了一声，猛地一疼，灵台却愈发清明。她知道卢世铎没去求情，便道：“何翁，你亲自去卢相府上一趟，请卢相到东宫来说话。”

　　何进答应了，缓缓出去了。

　　幸而卢世铎没有推脱，很快便到了。

　　董玉翎起身亲迎，刚说出“舅舅”二字，强忍着的泪已伴着委屈滚下来了。

　　卢世铎深深叹了一声，道：“殿下受委屈了。”

　　董玉翎请他入丽正殿内殿对坐，垂泪道：“今日我忽然明白了年初的时候，舅舅对我们的寄语。舅舅那时候说，‘愈事韬晦，群居游处，未尝有言’，是我们没能往心里去。平日里臣工们来来往往东宫，是我们太张扬了。如今惹下祸端，竟怪不得旁人！”

　　卢世铎叹道：“殿下素有大志，自从监国，几度想要废旧立新，我劝着他、拦着他，他反倒不痛快，觉得臣腐朽愚钝，是老了。”

　　董玉翎想起他们夫妻内帷曾经筹谋过的大小诸新政，内心不禁如同翻江倒海一般。

　　卢世铎颔首道：“殿下心如明镜，当初太子根基不稳，陛下有心扶持。后来殿下脚跟站稳，不禁大意起来，这便犯了陛下的大忌。今日之事，陛下与殿下都明白，绝非太子殿下的手，可太子妃殿下知不知道，陛下为何一定要太子担责？”

　　董玉翎摇了摇头，道：“我猜得出一二，却不敢说。”

　　卢世铎道：“恕老臣僭越，陛下自从登基，虽然赞誉多过毁谤，但到底不是没有失政的。陛下尚且不能为无过圣人，太子殿下又如何可以独善其身呢？”他沉沉叹息道：“殿下不肯认罪，于陛下而言，就是大不敬、大不孝！”

　　董玉翎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点头道：“到了晚上，等臣工们散去，我自会脱簪请罪去。”

　　卢世铎闻言，有了几分笑意，道：“殿下不用去了。殿下的兄长如今顶了罪，小将军只消往南疆再度建功，此事就算是了结了。”

　　“兄长可以为我们顶嘴一时，却担负不了一世。况且殿下的这顿打，不能白挨。” 董玉翎默了一默，道：“舅舅，实不相瞒，今日请您过来，我是有事相托。”

　　卢世铎乃是人精了，当即道：“殿下要追查此事的幕后推手？”

　　董玉翎当即直起身来，拜服下去：“请舅舅助我一臂之力！”

　　卢世铎反问道：“殿下心里有想法了？”

　　董玉翎闻言抬起身，道：“有。他们明目张胆的栽赃太子，便是有心觊觎东宫之位！皇子诸王，概有嫌疑。后妃公主，无有可脱！”

　　卢世铎蹙眉道：“殿下要撒的这张网，未免太大了。”

　　董玉翎闭了闭眼，目中闪过的都是太子的面庞，于是定声说道：“史炜棣乃樊城史家后人，这样的大族，牵连千丝万缕，查起来必然有迹可循。我绝不放过那些人！”

　　卢世铎想起皇后所出的另一子，不禁多有犹豫，但见董玉翎探身扑来，直视入目，道：“舅舅，卢相！我知道你顾念着谁，但你要想明白，谁才是天下社稷之根本！”

　　卢世铎望着太子妃灼灼欲燃的双目，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