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宫正春色》侍香金童

88、第八十七章

　　宝霞殿的寝殿里溢出了浓浓的药香，内官和宫女进进出出不停。董玉翎自丽正殿查省了史炜棣全家、亲朋好友、恩师近邻，累得几乎是踉跄着出来，顾不得休息，扶了侍女的手便来宝霞殿看太子。

　　宝霞殿殿外站满了东宫女眷，站在最前面翘首张望的不是别人，正是良娣窦氏。

　　平时见了她，董玉翎只是觉得烦，这回看见她带了一众妾妃站在那里，厌烦之余，不由生出几分厌恶来。

　　诸妾妃看见董玉翎，纷纷跪了下来，只是顾及着太医嘱咐过太子要静养，不教出声，所以都不敢喘大气一下。倒是为首的窦良娣迟钝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也跪了下来，低低地喊了一声“殿下”，脸上除了担心，还有几分古怪之色。

　　董玉翎盯着窦氏，微微蹙起蛾眉。

　　里头听到外头有动静，很快一个侍女快步走了出来，看见董玉翎，忙忙地小跑到她面前行礼道：“恭迎太子妃殿下。”

　　这个侍女乃是良娣赵氏的贴身侍女，名叫作杏云，是赵双蕊身边最能干的女孩子。因此叫起后，她当即凑到董玉翎耳边，一面瞪着窦良娣，一面狠狠咬了一耳根子。

　　原来太子被宫人小心抬了送回来，董玉翎正忙着审查兵部官员层递消息失职，匆匆地去看周瑁，他正昏睡着，浑身微微开始发热。几个太医把太子床前围起来，讨论着用药，董玉翎心急如焚，不能做二用，只好关照了太医谨慎小心，又留下一同从宫里回来的赵良娣侍疾。

　　窦良娣闻讯赶到，听说董玉翎不在，便闯进了宝霞殿寝殿，一把推开在床榻边端药的赵良娣，扑到太子的身上就痛哭流涕起来。

　　赵良娣本是个好性子，耐心劝了两句，说太子的伤看着厉害，其实没伤到筋骨，良娣大可不必过分悲伤云云。谁知窦良娣竟似爆竹被点燃了一般，指着赵良娣就辱骂起来，说她软弱无能，光会以色迷惑太子，却平白地叫太子受罪，又从赵良娣骂到宫里的贵妃赵氏。

　　董玉翎听说她还要骂赵贵妃，一想到东宫现在有那么多太医内侍，若是再传到文惠帝的耳朵里，还不知道要掀起如何的风波，不觉气得头发晕。杏云眼疾手快急忙搀住董玉翎，压低声道：“幸而我们姑娘阻拦得及时，没叫窦良娣把话真给说全了。只是——”

　　杏云说着，忍不住又探出头去瞪了窦良娣一眼：“窦良娣不领情，竟打了我们姑娘一巴掌！可怜我们姑娘从小教养大，是连我们老爷太太也舍不得弹根手指头的！”

　　不过赵良娣挨了窦良娣一巴掌，大约是窦氏下手狠了些，竟把昏睡的太子给惊醒了，当即沉了脸，竟一反常态把窦良娣给狠狠训斥了一顿，又叫她滚出去。窦良娣挨了太子的一顿狠骂，这才灰溜溜地出来等候的。

　　董玉翎深吸了一口气，看样子，窦良娣是要按耐不住了。

　　也好。

　　她收回目光，一壁往殿内走，一壁向杏云安抚道：“你家姑娘受委屈了，等回头，我亲自向她赔礼。”

　　秋夜凉，加上太子趴在床上，背上只盖了条轻薄如蝉翼的被子，寝殿内已笼了个小小的火盆。赵良娣大约也是提心吊胆了一天，现在正趴在桌边睡着了。

　　董玉翎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伸出手来试了试周瑁的额头，见他已经不发烫了，不觉暗暗松了一口气。

　　杏云忙去推醒赵良娣。

　　董玉翎见她脸上果然有个红印子，心里越发不痛快了，柔声好言安慰她道：“你受委屈了，我叫太医给你送点药去敷敷。也是你细心，把殿下照顾得很好。”

　　赵双蕊摇了摇头，红了眼圈道：“妾不理旁人就是了。”

　　董玉翎叹了口气，勉强笑了笑，道：“若是困了累了，便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呢。”

　　赵双蕊点了点头，欠了欠身告退。

　　董玉翎想了一想，道：“你出去，把外头站着的那些都带走，乌泱泱地站那里是等什么？若是有人不肯走，你别管，就让她冷风里站着就是了。”

　　赵双蕊领会了她话里的意思，淡淡的有了些笑意，便快步走了出去。

　　董玉翎宽去外衣坐到床边，低了头盯着周瑁沉睡的面庞久久地出神。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周瑁似是从胸腔里舒出一声气，干涩着嗓子道：“你回来了？”

　　侍女凝露当即将一盏茶塞进董玉翎手中。

　　董玉翎把茶送到周瑁唇边叫他喝，点了点头道：“才把舅舅送走，也是舅母派人来问了三次。”

　　周瑁叹了口气道：“小将军顶了罪，挨了一顿刑，等伤好了就要去南边了。”

　　他们夫妻二人都只想着对方的家人，又是好笑又是感动，董玉翎撑起精神笑了笑，道：“大哥是自小挨打长大的，皮糙肉厚惯了，瑁郎不必为他担心。等去了南边，打下几场胜仗，大哥心里也能舒畅快活。”

　　轻云进来道：“赵良娣走的时候，娘子们都跟着她去了，只有窦良娣口称有罪，又记挂太子殿下，说好说歹不肯回去。”

　　周瑁皱起眉头，沉声道：“窦良娣如今越发不成体统了！”

　　董玉翎安抚他道：“让她站着，咱们也别过问，就当是给太后面子了。”她想了想，道：“就是教双蕊受委屈了，今天她也是吓得够呛。”

　　周瑁道：“赵良娣确实和掖庭的那位品行不一样，到不像是从一个家里出来的。”

　　董玉翎也觉得周瑁说得很对，赵双蕊那性子和宫里有过的大赵氏，现在正当得宠的小赵氏截然不同，心肠好得像个无欲无求的弥陀，要不是长得像，又是一个姓，谁能想到她们竟是姑侄？

　　因说道：“你选了她真是极周全的了。父皇现深宠着赵贵妃，你把对双蕊的面上功夫做足了，父皇也会放心几分的。你可知道，舅舅今天对我说了什么话么？”

　　周瑁道：“什么？”

　　董玉翎叹道：“舅舅说‘陛下尚且不能为无过圣人，太子又如何可以独善其身呢？’我听了大为震撼，始知道你我错在哪里了。”

　　周瑁闻言猛地挣了一下，瞬间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上滚落下来，董玉翎忙扶他起来，说道：“要做什么你叫我做便是了，别乱动，仔细后面的伤口崩开来！”

　　周瑁似是激愤，但很快黯然了神色。

　　董玉翎知道他的心症，便低声软语笑道：“不是真要你去杀人放火，那样的话，御史台还不得把你生吞活剥了？你就学着父皇的样子，平时也和那些奉仪昭训说说笑笑的，少和大臣们下棋吃茶的。我自知道你洁身自好，做给别人看就是了。”

　　周瑁哼哼了两声，不肯应承，使劲往床铺里挪了几分，让董玉翎也可以躺下来，问道：“你辛苦了半日，可有问出什么？”

　　董玉翎挨着周瑁平躺下来，握住周瑁伸过来的手，睁着眼睛，低声道：“盘查带审问，我把史家在两都的都给过了一遍，史炜棣平日走动的都是武官，也确实和我的父亲来往得多一些，可我家门下旧部，哪一个不是感念着父亲昔日的恩情的？我见他身上问不出来，只好往他家里查，却发现他有个不成器的儿子犯了事，是给个贵人出面保下来的。”

　　周瑁听得仔细，话却不多，只问道：“是谁？”

　　董玉翎道：“是寿阳公主。”

　　这四个字实在叫人吃惊，饶是周瑁这等尊长重道的人，也终是忍不住冷笑出声，阴沉沉道：“没想到姑母不仅好往人屋里塞人，还好从牢里捞人！”

　　董玉翎应和道：“可不是，寿阳公主实在是……”

　　这位公主可真是包天的胆子。

　　她侧头看了一眼周瑁，轻声问道：“寿阳公主身后，可是皇祖母？”

　　周瑁没有作答，只是低声缓缓道出皇家隐秘：“寿阳姑母……本是继皇后所出。”

　　董玉翎仔细顺了顺文惠帝的先父敬德皇帝的后宫——这个皇帝先后立过三个皇后，元后在他登基之前就仙逝了，所以是追封，第二个皇后位主中宫不久，因为难产而亡。第三个皇后么，据说生下皇子皇女后，为国祈福，竟自遁入空门了。至于现在的太后，她是只做过贵妃，没做过皇后的。

　　“那位皇后是出家了么？怎么我们听说的都是，寿阳公主是自幼长在皇祖母膝下的？”

　　周瑁点了点头：“继皇后出家时，寿阳姑母尚小，是皇祖母抱去抚养的。”

　　董玉翎道：“既是陛下登基，那么继皇后所出之子去了哪里？”

　　她毕竟年轻，这些三十多年前的皇家夺位之事，她知道的有限极了。

　　周瑁悠悠叹道：“旁出给宗亲了。”

　　二人心下俱是了然。

　　过了一会儿，董玉翎捏了捏周瑁的手，问道：“我听说窦家次女为了做成宫中御书的位置，托了好几个转折的关系，你说她这般费劲折腾，到底图的是什么？”

　　董玉翎做御书的时候，只觉得皇帝近臣既是荣幸，又是苦差，兼之她清楚文惠帝之所以把她放在身边，是为了什么目的。只是窦许孺好容易求来这个位置，不知道她谋划的是什么了。

　　周瑁恹恹的提不起兴致：“我只知道她是想要嫁给五弟的。”

　　“做侧妃？”

　　周瑁瞥了她一眼，笑了：“想什么呢？她必然是要做五弟正妃的。”

　　董玉翎心下一凛，一瞬间看透了不少事情，顺口便问道：“瑁郎，你当真不打算亲近窦良娣么？打定主意了？”

　　周瑁疑惑道：“自然了，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董玉翎道：“若是阿瑁打定了主意，不管寿阳姑母背后是不是太后娘娘，只怕都会彻底得罪太后祖母。阿瑁你不后悔么？”

　　周瑁嗤笑一声道：“放心，我绝不让皇祖母拿捏我。”

　　董玉翎信誓旦旦道：“既然如此，我必叫四弟娶得他表妹为妃！”

　　周瑁思忖片刻，笑了：“你做嫂子的一番深情美意，但愿四弟领悟过来，不要被吓到才好。”

　　他明白，她是有一个算一个，在帮他拉拢宗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