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舟已过》眼镜腿儿

2、梦醒时分

　　配合完许延这次出单曲后，范姜给自己放了个短假，头三天里她几乎没有出门，日日睡得天昏地暗，一应吃用全靠如今发达的线上应用。就好像当初在被窝里烧得昏昏沉沉一般，最后也是手机上点了单，劳烦穿着制服的小哥晚上九点跑腿一趟，总算及时送了应急的药。

　　最饥饿困苦的时候，有没有所爱之人的支持，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现在这个社会，早就变得越来越适合一个人生活。

　　范姜在镜子前洗漱的时候，突然颇无厘头地想到了这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到了这些，她突然看洗漱台上那些一次性用品不太顺眼，盯了大概有半分钟，突然一件一件收了起来，最后统统丢到垃圾桶，统一做废弃物品处理。

　　范姜自然不会在自己的公寓里用一次性用品，这些都是许延偶尔在这过夜时洗漱所用。彼此间颇有默契的第二次绝非深思熟虑后的选择，两人其实多少有些措手不及，一应洗漱用品也都临时置办。

　　后来范姜也曾试探性地询问，要不要为他正经置办些东西，往来也好方便些。那时许延正在穿衣，动作都顿了一顿，最后却只疏淡笑笑，道是不必麻烦，现已够用。

　　许延在她生活中留下的每一点，每一滴，都透露着一个讯息：这段关系必不长久。

　　范姜从听到回答的那一刻起，便知道了，却也不算意外，心中竟也无多伤感。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回想起这点，她竟有些恨他。

　　恨他什么呢？
　　恨他太过无情？却也不是。

　　范姜想了很久，终于明白自己恨什么。
　　她恨他囿于一场过去的感情，时时自苦，不肯放过自己，也恨他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又偶尔在她跟前流露脆弱疲倦。

　　可想到最后，更恨的却是自己。
　　恨自己第一眼被美丽皮囊摄去心魂，轻易动心，恨自己逐渐爱慕他才华，谅解他性情，怜惜他经历，未能及时从肤浅欢喜脱身，以至步步沦陷，情根深种。

　　说到底，是她当时多看了那一眼，最后又没能当断则断。

　　这样一想，范姜那点徒然生起的情绪便又落了下去。她不太想沉溺在这些事情里，干脆打开电脑，搜起了自己的名字。

　　她倒不是自恋，想看看是否有关她的新闻，只是单纯想看众人对她那一首首词作是否也会有些评价。

　　范姜早年刚作词的时候，在网络上完全是查无此人的状态，纵使许延那首由她填词的歌大火了，更多的目光仍是放在许延身上，没有人会去关心一个连面目都模糊的词作者叫什么名字，这首歌又是不是有她一份贡献。

　　直到她替许延写的歌越来越多，许延也越来越红，才突然有人注意到，范姜几乎承包了许延所有曲目的歌词创作，她的风格与许延的风格似是一脉相承，又或者说是配合得天衣无缝，许延的成功，兴许也有她的一份。

　　那是范姜最开心的时候，既是因为终于有人认可了她的创作，也是因为终于看见自己的名字与许延的名字“相提并论”。

　　时日一长，范姜名气渐起，竟也慢慢拥有不少拥趸。她写词向来十分情意只露三分，无感的人只觉平淡，喜欢的人却爱她克制。范姜和许延一般，渐渐有了自己的风格，最终自成一派。

　　可世事往往如此，日中则昃，月盈则亏，万物盛极便会转衰。夸赞她的声量大了，那些不喜欢她的人便觉得这些声音侵犯了耳朵，急哄哄地跑出来捍卫他们的观点。虽不至于将范姜的词批判得一文不值，但言辞辛辣，几多伤人。

　　范姜最开始看的时候，郁郁寡欢，必将每一条批评都在心中一一反驳，清清楚楚列出因由。可看多之后，她反而渐渐能明白，并非每一条批评都是胡言乱语，其中也有不少正中要害，只是她潜意识里不愿承认，便对自己多有维护。

　　范姜最常被批评的，便是风格单一。她擅长写情，尤擅写情中的求而不得与贪嗔痴怨，可一首如此，首首如此，难免遭人诟病。

　　范姜自己，心里也是清楚的，以往她没想着改，是因为她得到了很多喜爱，可此时此刻，她突然意识到，所谓情，所谓痴，她已经写到极处，再写十年，也未必能有多少灵光一现，不过是不断重复过去的自己。这是她的瓶颈，如果冲不过去，那么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现在不过要问自己一句，甘不甘心？

　　范姜不甘心，她想写出更多风格的歌来，她又不是生下来便囿于情爱，也曾无忧无虑地欢笑，不过伤心了几年，就写不出快乐的歌了么？

　　范姜心里这么想着，手上的滚轮随意往下一滑，便看到一则爆料贴。网络上的爆料贴有许多，真真假假，目不暇接。若不是半只脚踏进这个圈子，多少知道些真相，兴许她也会跟许多不明真相的群众一样，看着这些帖子晕头转向地不知道该相信哪些。范姜对这些帖子本没有兴趣，可她着实好奇，自己怎么有一天也会在这种帖子里被人提及？

　　范姜点开了那则帖子。
　　匿名的爆料者不像前边大热的帖子一样爆出多少骇人听闻的“真相”，只随意罗列着自己平日见闻，凭范姜自己的经历与听闻来看，竟十有八九都是她所能确认属实的，这让她更好奇了，和她有关的爆料，会是什么呢？

　　和范姜有关的消息出现在倒数第二条，显然爆料人也认为这实在只算个微不足道的消息：“我见过经常和许延合作的范姜，两个人私交不错，范姜长得很漂亮，如果不是那么低调应该会比现在更红。不过许延经纪人对她有点不满，不是太喜欢她写词的风格，觉得许延被黑粉叫‘备胎歌王’是范姜写的词意头不好的缘故，想换作词人，已经接洽好一段时间了，只是暂时还没找到合适的，毕竟大牌作词人基本都和其他大牌歌星有长期合作，不是那么好挖墙脚的。”

　　范姜很难形容自己看完这则爆料的心情。
　　她应该再理智点，明白这些爆料常常真假掺半，有些也是爆料者道听途说，信以为真，实则以讹传讹。

　　可她的直觉告诉她，这则爆料就算不完全真实，也虚假不到哪里去。毕竟一直以来，许延经纪人微妙的态度变化，偶尔故作玩笑的提醒，她并不是真的没有察觉到，只是始终缺了一根线将那些细节全都串联起来。

　　范姜苦笑一声，难免生出些被过河拆桥之感。但她天生擅长宽慰自己，细想这些年来，她写了那么多词，成就许延的同时，许延也反过来成就了她。兴许没有她，许延的歌不会同现在这般经典。可若是没有许延，她也未必能有今天的成就。既然如此，便也没有谁欠了谁的说法，如今不过是好聚好散。

　　范姜想通这一点，便也做好了未来的工作规划。她的手机里有不少圈中好友，有时想同人合作，只是一条讯息的事。

　　她这两年来的创作，确实隐隐陷入瓶颈之中，缺少推陈出新之感。可突破自我，那是在一个领域里到达一定程度之人所要担心的事，这个圈子里多的是努力却始终未能出头的人，他们正需要像她这样的人拉上一把。

　　范姜其实并不担心自己找不到活。

　　等许延经纪人知道这次合作，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了，他气势汹汹地打来电话，似乎想要兴师问罪，范姜却始终不温不火，只淡淡道：“合同里没限制我同别人合作呀？”

　　现在想想，其实从今年签订的合同里，多少便能看见端倪。许延经纪人也许早就动了更换合作对象的心思，所以将双方的条款都放宽许多。

　　对方一噎，似乎一时说不出什么来。

　　范姜便道：“陈哥，还有其他事吗？没有我就先挂了，我现在挺忙的。”

　　许延经纪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连忙道：“我们今年约的歌还没有全都完成。”

　　范姜道：“嗯，但也没有几首了吧？”

　　许延经纪人有点微恼，又压了下来，问道：“明年不合作了吗？”

　　范姜难得实诚道：“看价格，价格高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合作。”

　　许延经纪人一口气差点没咽下去，匆匆客套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范姜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忙音，发了好一阵子呆，最后笑笑。若不是陈吉陪许延从最微末的时候一路走来，以这两人的性格，只怕走不到一块去吧？

　　许延虽也待她寡淡，可至少他堂堂正正，若是他听闻她不打算再同他合作，想来不会像陈吉那样，分明自己先动了过河拆桥的心思，却反过来责怪对方先行一步。她的离开对许延来说或许不算什么，连不舍都很难有太多，但他应当会真心实意地祝她前程似锦。

　　这样是不是也算体面。

　　范姜给许延发了消息：“我家换了密码锁。”
　　她知道，许延永远也不会用那把钥匙，可那是许延的态度。
　　所以她仍然换了锁，这是她的态度，有些话也不必说的太清楚，许延会懂。